18 心動

“讓她做太子妃。”

蘇一箬說完這話後,見趙予言久久未答,一時心裏也忖度不已:莫非是自己的謝禮太寒酸,恩人他瞧不上?

她正揪心煩憂之時,身側的趙予言卻用手撐在案幾之上,懸空大半個身子貼近她的腮邊,薄唇在她嘴角映下一吻。

動作細微輕柔,恍若珍視心中至寶。

蘇一箬驚詫得杏眸不斷顫抖,臉頰如騰雲偎霞般嫣紅了起來,放在腿上的手指緊緊地纏繞在一塊兒。

趙予言見她緊張得連大氣也不敢喘,便輕笑一聲,貼在她的嘴角說道:“呼吸,別把自己悶壞了。”

蘇一箬按着他的教導吸氣呼氣,卻見他俊朗的臉再度逼近,這一回他不似方才那般溫柔虔誠,而是含住了她的粉唇反複輾轉。

滿室寂然,蘇一箬只能聽見窗外夜風吹落樹葉的沙沙聲,和趙予言深吻時濃重的喘氣聲,以及自己紊亂不堪的心跳與脈搏。

這一夜,被吻得七葷八素的蘇一箬僵硬着身子送走了趙予言後,仍是未曾想明白她與恩人為何做了這般……羞人的事情。

明明她只是要納一輩子的鞋底感謝他罷了。

蘇一箬說不準自己心裏是何心情,似是有些羞惱,又算不上是讨厭,比起白日裏方雅安觸碰自己時心中的厭惡之感,如今與趙予言只是生出些羞怯之感罷了。

蘇一箬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地無法入眠,腦海裏浮現的皆是方才趙予言攝人心魄的笑意,以及吻住自己時熱切的力道。

他是心悅自己嗎?

一個小厮,為何生的比旁人都要俊俏幾分?

他救下自己這麽多回,又将那樣貴重的壽桃贈予了自己,莫非都是因着他心悅自己的緣故?

蘇一箬向來遲鈍的腦袋瓜忽而開了竅,整張臉蛋雖隐于夜色之下,可卻因心中的念頭而浮上了兩抹紅暈。

趙予言照例回東宮。

禦前總管方才送走了那方雅安,如今正是心內不安的時候,卻見他家殿下在正殿內換下了小厮服制的衣衫,含笑問他道:“若是要與小娘子成親,該備下些什麽?”

張總管聽完這話後,只覺得這一夜的戰戰兢兢都是值得的,笑着說道:“那些三書六禮,造冊玉牒,通知禮部的事兒都交給老奴,殿下只要去和陛下說一聲就是了。”

說罷,他又湊到趙予言跟前,喜悅不已地問道:“殿下瞧上了哪家的貴女?”

趙予言笑意微斂,璨石般的眸子霎時冷凝成冰,只聽他似笑非笑道:“非得是貴女?”

張總管一聽這話便知他說錯話了,立時便朝着自己的兩頰狠狠扇下去了兩巴掌,賠笑道:“是老奴說錯話冒犯将來的太子妃了,即便不是世家大族的貴女,出自書香門第的清流之女也與殿下極為般配。”

趙予言臉色愈發陰沉,将張總管從頭到尾瞥了一遍後,才陰氣森森地說道:“非得出自書香門第?”

據他所知,蘇一箬無父無母,不過是寄居在鄭家的孤女,況且便是鄭家,也只是個五品的小官罷了。

張總管如今是當真慌了神,哭喪着臉問趙予言道:“殿下,又不是世家大族的貴女,也不是書香門第的嫡女,陛下如何會允準?”

趙予言聽罷沉着臉思索了片刻,随後便戲谑地笑道:“他自己寵信個辛者庫的賤奴,生生把發妻氣的含恨離世,有什麽資格管孤?”

趙予言罕少用這般自稱,因所說的話又涉及宮闱隐秘,張總管愈發不敢接話,只倉促回道:“先皇早已立下規矩,皇室冢婦皆要正三品出身,殿下三思啊。”

且不說禦史大臣們遵着先皇遺制彈劾殿下,單是後宮那位出身不光彩的林貴妃,她膝下的三皇子已八歲,聽說劍術了得,陛下可寵愛的很兒呢。

殿下何苦為着這些事違背祖宗禮法,又讓小人鑽了空子?

趙予言聽罷果然面色凝重,張總管心中暗喜:他家殿下還是知情重的,茲事體大,他不會胡來。

誰知趙予言深思熟慮過後,卻對着張總管說道:“孤給她擡個像樣的身份就是了。”

張總管:“……”

翌日一早,明兒與月兒都發覺蘇一箬格外魂不守舍,淨面時盯着皂角發呆不說,用早膳時瞧見桌上擺着的琉璃盞時,更是兩頰嫣紅了起來。

秀淨的臉蛋羞紅得猶如煮熟的蝦子。

明兒摸不着頭腦,只嘆道:“姑娘,咱們府裏出了件大事呢。”

蘇一箬這才掩去羞意,問道:“什麽大事?”

明兒與月兒便一人接一句地說起了府裏的八卦,先是說鎮國公世子離奇失蹤了一事,起先劉夫人還不放在心上,只當兒子貪玩在哪裏絆住了腳。

誰成想世子爺那些貼身的小厮也俱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鎮國公府這才着了急,去青樓花巷裏都尋了一通,也不見鎮國公世子的身影。

蘇一箬聽得暗自心驚,雖則訝異兩個丫鬟與趙予言說的話對不上,卻也并未出聲打斷她們。

明兒繼續說道:“雖則與咱們鄭府無甚關系,可老太太卻發了好大的火兒。”

蘇一箬忙蹙起柳眉追問道:“老太太為何發火?”

“聽說是那劉夫人來鬧了一通,說定是咱們府上的爺們勾着世子爺去了外邊胡鬧,所以世子爺才不肯回府,非要老太太給個說法。”明兒頗有些氣憤地說道。

月兒也适時地接話道:“當真是仗勢欺人,三位少爺明明一整日都在花廳裏呢,劉夫人自個兒也是瞧見的,依我說,是這世子爺去賭場裏玩了一宿,在哪裏睡熟了才是。”

蘇一箬沉默不語,邊吃着早膳邊在擔心趙予言會不會卷入此事,鎮國公府家大勢大,要治死他一個小厮豈不是輕而易舉?

自己得去外院尋了他說清楚利害關系才是。

蘇一箬食不知味,草草用過後,便與明兒說道:“随我去趟外院。”方才從團凳上起身,她便低頭瞧見了自己墨青色的衣裙。

似乎太老氣了些。

她忙紅着臉與月兒說道:“今日我想穿件桃粉色的衣衫。”

明兒與月兒面面相觑,各自臉上都寫着同樣的疑惑神色,一個心裏想的是:“姑娘今日不去老太太院裏請安了?往常可是風雨無阻。”

“姑娘不是最不喜這桃粉色的衣衫?最怕旁人說她妖妖冶冶的像個狐媚子?”

另一邊的蒼梧院內。

上首的範老太太居于太師椅之上,眉目緊縮,面色凝重,雖是大壽剛過,此刻卻被怒火激得生生衰老了幾歲。

黃氏跪于左側底下,用手帕壓了壓眼角後,朝着老太太讨饒道:“不怪母親生氣,是媳婦豬油糊了心,硬要和那鎮國公府結親,誰知她們家是半點道理不講的人,分明是那世子爺自個兒去外頭胡玩,非要怪到我們家頭上來,這門親事連媳婦也不想結了。”

老太太冷哼一聲,面色總算回轉些,她銳利的眸子望向黃氏身側跪着的鄭子安,見他肖似鄭老太爺的面龐,愈發心軟地嘆道:“子安,你的意思呢?”

鄭子安跪在下首的身姿挺拔,目光堅定,聲音清朗,一字一句道:“孫兒不願娶方家女,亦或者是黃家女,鄧家女……孫兒是真心喜愛蘇家表妹,還望老太太成全。”

黃氏面龐蒼白,聽後連忙出聲阻止道:“老太太,便是與鎮國公府的婚事不成了,也有別家小娘子也挑揀,犯不着讓子安尋個自毀前程的妻室。”

老太太聽後心裏不大好受,卻也未曾出聲為蘇一箬說話。

她喪父喪母,孤女無依。

子安娶她,不就是自毀前程嗎?

鄭子安劍眉蹙起,回身望着黃氏,近乎祈求地說道:“兒子知曉母親這些年的不易,您将我和心柔拉扯大不知吃了多少苦,可婚姻大事很該彼此兩情相悅才是,兒子心悅蘇家表妹,蘇家表妹也心悅兒子,将來兒子自能靠真才實學封妻蔭子,不必倚靠外家之力,還望母親成全。”

黃氏見鄭子安這番話說的情真意切,心中雖不落忍,卻還是朝着兒子俊秀的臉龐狠狠扇下了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将正堂內侍奉的丫鬟們都唬了一跳。

鄭子安也捂着左臉,不解且痛心地望着黃氏。

他已這般苦苦懇求,為何母親就是不肯應下他與表妹的婚事?

黃氏別過臉去,不去看鄭子安哀切的面容,只對着上首的老太太重重地磕了兩個頭,只道:“媳婦也不是個貪慕虛榮的人,一箬若只是身份低微些便也罷了,可她喪夫喪母,親人皆亡,命格極硬,斷不能進我鄭家門。”

這般駁斥的話語也算是說到了老太太的心坎之上,她固然疼惜蘇一箬,可到底只是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外孫女。

況且這孩子身世的确格外凄慘,瞧着命格比旁人硬些,子安怕是壓不住。

長孫的祈求與黃氏的懇切老太太都瞧在眼裏,手心手背皆是肉,思索了許久後,老太太才說道:“罷了,子安,你母親說的話也有幾分道理。”

鄭子安眸子微顫,立時便要出聲再求,誰知老太太卻紅着眼說道:“想想你早逝的父親,和你母親這些年在背地裏落的淚,子安,你是嫡長孫,不該這般意氣用事。”

鄭子安聽罷軟倒在地,清亮的眸子裏盡是傷心之意。

意氣用事?

可他分明是将表妹天長日久地放在了心上,日夜思之念之,只盼着有一日能将她娶進門。

這不該是意氣用事。

是他心之所向,情深所至。

怎麽老太太和母親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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