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夜會
“我給你納一輩子鞋底。”
夜風将左清院內的紫藤花吹得搖曳生姿。
趙予言洗幹淨雙手的血腥味後,便靠在廊檐的角落內出起了神,黑沉的眸光似有似無地落在不遠處正屋旁的雕窗內。
燭火微弱,少女曼妙的身形映在油紙糊出來的窗戶之上,朦胧的影子一勾一勒間皆是惑人的清麗。
趙予言斂下眸子,将手再度擦拭了一遍,生怕上頭會沾染上那方雅安的血腥味道。
他遲遲不敢邁步進屋子內,是害怕那樣嬌嬌弱弱的蘇一箬,白日裏知曉了自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瘋子,可會害怕?
一炷香的功夫後,屋內的燭火熄滅。
趙予言權衡許久,還是繞到了後窗處,翻窗而進。
他落地時放緩了動作,本意是想瞧一眼蘇一箬就走,誰知發出的細微聲音卻驚醒了屋內的人。
“是誰?”
蘇一箬如驚弓之鳥般從床榻上坐了起來,似莺啼般的軟糯嗓音裏帶着濃濃的顫栗之意,聽得趙予言心頭一酸。
他連忙道:“是我,趙予言。”
蘇一箬纾出一口氣,聽到熟悉的聲音後,才止住了通身的顫抖之意。
她從床榻上翻身而下,點亮燭火後,便見趙予言正盯着地上她的繡花鞋出神,他神情陰郁萎靡,不似以往那般神采飛揚。
“你別怕,若是明日出事了,我會擔下所有的罪責。”蘇一箬目光堅定地注視着趙予言,如此說道。
白日裏發生的事兒像做夢一樣,她至今還記得那方家世子胸膛處被劍捅出了個窟窿的駭人樣子,那飛濺出來的鮮血都落在了她的衣衫之上。
是他活該。
趙小哥又幫了自己一回,她雖沒讀過什麽聖賢書,卻也知曉知恩圖報這個道理。
她和趙小哥都是無權無勢的人,殺了鎮國公世子,少不得要以命來抵。
就讓她來抵罷。
思及此,蘇一箬不免眼眶溫熱,淚意滾燙,哽咽着說道:“我來賠命,定不會供出你來。”
她哭得抽抽噎噎,淚珠似不要錢似地滾落下來,東一滴西一滴,倒讓一旁的趙予言不自覺地蹙起了眉。
她這話雖說得氣勢磅礴,心裏卻想起了祖母臨終前的諄諄教誨,心好似被人放在油鍋上滾過了一遭。
祖母說:“阿箬,要長命百歲。”
她想給祖父洗脫嫌隙。
想帶着祖母的遺志,逛遍天下所有的奇林俊竹。
可她明日就要去自首了,後日便要被問罪砍頭,說不準還要連累待她如親孫女的老太太。
蘇一箬淚流的愈發洶湧,淚水充盈着的水眸紅腫似桃兒一般,鼻尖凝着的嫣紅觸目驚心,瞧着好不可憐。
趙予言心口一頓一頓地疼,當下只恨不得将東宮暗室裏關着的那方雅安再拖出來千刀萬剮一番。
往日裏他也瞧過不少貴女、宮女落淚,可每一回他只覺得那些人格外吵鬧,哭起來儀态盡失,難看的很兒。
如今蘇一箬不過是多流了些眼淚,也未曾歇斯底裏的啜泣,他反而生起了滿腔的憐惜之意。
只恨不得将天下的月亮和星星摘到她眼前來,哄着她止住哭聲。
趙予言不知自己是犯了什麽瘋病,可他知曉自己下一步想要做什麽。
他上前去捏住了蘇一箬的雙頰,輕輕地揉捏了之後,她果然止住了淚水,瞪大雙眼懵懂不解地望着自己。
被這淚盈盈的水眸一望,趙予言心裏發酸,便拿話岔開自己的慌亂之意,“不用給他抵命,他沒死。”
蘇一箬愣在了原地,也不顧自己的臉頰還被趙予言捏着,便問道:“可是他流了那麽多血……”
血淋淋的模樣,觸目驚心的很兒。
趙予言面不改色地辯解道:“他福大命大,我拖他出去的時候随手把他往後巷子一扔,結果那兒的小厮一下子就認出了他的身份,把他送回鎮國公府了。”
蘇一箬對趙予言的話深信不疑,聞言便粲然一笑道:“那我,不用賠命了。”
她心內生出了些劫後餘生的喜悅之感,喜悅之後,便發現她與趙予言的距離太近了些,且他的手還捏着自己的臉頰。
趙予言見她轉悲為喜,那顆不得勁的心才恢複如常,他松開了自己的手,退後一步說道:“本也是他活該,不需你賠命。”
蘇一箬盯着趙予言瞧了半晌,忽而想起些什麽,立時便走到臨窗大炕上,将她納的鞋底拿了出來。
“我不知曉你腳的尺寸,便胡亂納了雙。”蘇一箬頗有些羞怯地說道。
祖母祖父尚在時,她也曾偷偷看過些話本子,那上頭的人向恩人表達謝意時,不是贈黃金萬兩,便是贈奇珍異玩。
獨獨她,只送了個不知曉尺寸的鞋底。
蘇一箬心下愧疚難當,便鼓起勇氣對趙予言說道:“趙小哥,我給你納一輩子鞋底好不好?”
若是納上一輩子的鞋底,興許就算得上是償還恩人的恩情。
這話落在趙予言的耳朵裏卻全然不是這麽一回事。
此刻逼仄的屋內只有他與蘇一箬二人,她穿了件淡粉色的寝衣,烏黑的秀發随意地挽向一邊,未施脂粉的嬌俏面容上仍有些斑駁的淚痕。
楚楚可憐的杏眸望向自己,粉唇親啓時吐出這一句問話來。
她要給自己納一輩子鞋底。
是何意思?
莫非是要和自己長相厮守?
趙予言久久未答,俊朗的面容雖氣定神閑,微微發顫的右手卻暴露他此刻的激動之心。
那一刻,如潮的喜意朝他湧來,趙予言的心內綻放起了漫天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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