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異火

雖然食人藤已死, 但伴随着地面塌陷，還有餘震。

穆清清借由向善绫順着崖壁滑下時, 不斷有砂石澆在她身上。

她還未落到崖底時, 山體發生滑坡，大量的石塊和泥沙傾瀉而下。若非向善绫及時勾住一棵老松，把她吊在了半空, 怕是直接會被沖刷下去, 掩埋了。

“姐姐……”穆清清蕩下了地面，胡亂抹了把臉, 非但沒抹幹淨, 還擦出了幾道泥印。

她取出夜明珠，放眼望去。別說黃琴了, 竟是連食人藤的身影都沒找着，全部都被掩在了碎石堆下。

腦海裏黃琴把她推進車廂, 獨自迎敵的畫面, 和黃琴最後被食人藤洞穿，被拉着一同墜崖的畫面, 交替浮現。

穆清清私心是不相信黃琴會就此隕落。畢竟這人來歷成謎，修為神秘，怎麽可能就這樣死了呢？

所以她要把他挖出來, 償還他的救命之恩。

穆清清吸了吸鼻子，咬牙選定了崖底正下方的位置, 搬開了石塊。她不清楚黃琴被埋的深度, 怕傷到人, 于是跪下來徒手開始刨土。

不斷有砂石從崖壁滾落砸到她身上, 穆清清卻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青蔥般的雙手占滿了泥濘, 指甲都挖得開裂了，終于碰到了一截幹枯的藤蔓。

她愣了下，醒過神來，立刻順着藤蔓深挖。

這一挖就挖到了天明。日頭高挂，穆清清也終于看清了坑裏那人的模樣。

戰況比她所窺見的還要慘烈千倍萬倍。黃琴左肩脫落，右肩開裂落出斷裂的白骨，雙腳被根系撕裂了血肉，胸腔更是被巨藤洞穿，唯有一張臉還算完好，還能變得清模樣。

“姐姐……”穆清清撲進了坑裏，想清理他臉上的碎土，結果越抹越髒，趕緊要用裙衫擦拭，才後知後覺自己并沒比泥猴好上多少。

穆清清回過神，抖着手探向黃琴的鼻息，不信邪地再摸向他頸側的脈搏，卻只摸到了染血的骨刺。

她茫然失措地收回手，跌坐在地上，抱膝痛哭。

……

數十裏外的山道上，丁志明三人駕着馬車疾馳。沒走出多遠，他就感受到地動，連忙禦馬騰空。

震動越發強烈，竟直接導致地面開裂下沉，山泥傾斜。

穆霜晴掀開車簾，看向窗外，眼神複雜：“是清清他們……”

高燕霓挽住穆霜晴的另一只手，後背生了冷汗，若是自己走晚了一步，也會兇多吉少。

丁志明生怕被連累，立刻調動符陣，減少防禦，改為優先提速度。

怎料腳下的地縫突然噴出炎息，沖散了車架，卷起的旋風把三人都擊暈了過去，紛紛掉落到地縫之中。

“這是什麽鬼地方？我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高燕霓清醒過來時渾身酸痛，身上多出了不少被岩石剮蹭出的細小傷口。

周遭昏暗陰寒，又十分幹燥。頂上有一線天光，卻極其遙遠，反而是前方似乎有青光忽明忽暗地閃爍，似是引誘人踏入的鬼火。

高燕霓倒吸了一口涼氣，雞皮疙瘩疊起，正欲搓下手臂取暖時，卻摸到了身旁還有人在。

“阿晴？阿晴！”發現是穆霜晴，高燕霓心中一喜，連忙扶住她的肩膀把人搖醒。

陌生的環境能遇到熟識的人，即使先前有些龌蹉，總比自己一個人擔心受怕的好。

穆霜晴在高燕霓的呼聲中轉醒，看到自己所處的環境，亦是驚訝：“我們為何會在這裏？你可有看到師兄。？”

高燕霓搖頭。當時她在車廂中，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後就失去了意識。能與穆霜晴落到一處，極有可能是她昏迷前與她挽着手，兩人離得極近的緣故。至于丁志明，或許是被甩到了哪個犄角去了吧？

“我們約莫是掉進地縫裏。”穆霜晴拿出傳信符聯系丁志明無果，思量了片刻，服下聚氣丹，挽起羲和绫欲用步生蓮踩着土壁登臨一線天。

但她剛動用靈氣，便被平地吹起的一股炎息擊落。高燕霓連忙向前扶了一把，兩人面面相觑，轉而看向炎息收攏之處，正是前方的青光所在。

這地縫中定然藏了異物。若是不解決，她們怕是無法輕易離開。至于等待救援，宗門遠水救不了近火，更別提那株元嬰期的食人藤解決完穆清清二人後，随時可能殺過來。屆時，她們就會被甕中捉鼈，無路可逃。

左右都是困境，不如前去未知那方。

“燕霓，”穆霜晴下定決心，挽住高燕霓的手，“這妖風說不定與北嶺的獸禍有關。我們既然接受了任務，就該盡到調查之責。”

高燕霓扯了扯嘴角，不想冒險卻也無可奈何，只能跟着她前行。

兩人扶着岩壁小心邁步，越是靠近，陰寒之息越發濃厚，吐出的呼吸竟凝出了白霜，兩人的唇色亦被凍得青紫發黑，快要喪失知覺。

高燕霓抱住了臂彎摩挲，已生退意卻耐不住被穆霜晴拉着小跑了幾步。一道青藍色的火焰懸浮在半空之中，撞入了她們的視野。

“這是……”穆霜晴倒吸了一口氣，詫異道，“異火！”

高燕霓被她吼得精神一震，磕巴道：“竟然是異火？”

異火受之天靈，承之大地，乃天靈地寶之中的珍稀之物，可遇而不可求。而這簇火苗外焰冰藍，焰心呈濁墨，寒息濃厚，品相更與尋常的異火相異。

“舊錄中記載：異火的誕生常伴随異兆。”穆霜晴眸中明光一閃，“如此看來，北嶺獸禍，妖獸搬遷，或許就是這異火誕生的兆示。”

然而異火之所以難得，還因為它能夠被修仙之人納入體內，不僅能改變體質，增強修為，還能像靈器一般供所有者驅使，成為極強的攻擊手段。

穆霜晴故意沒提到這點，但高燕霓早就聽說過。本以為是險境，未曾想是極大的機緣，兩人即使被凍得發抖，心卻燒得火熱。

修仙之人誰會不想自己修為臨天，渡劫飛升？

“燕霓，我……”穆霜晴尚未說完，羲和绫卻已抛出，直取藍火。

高燕霓早有防備，一改先前的頹靡，紫月鞭甩出截住羲和绫。論修為，她比穆霜晴低了兩個小境界，真動起手來必然搶不過她。但異火的誘惑太大了，高燕霓不甘心就此放棄。

兩人逆境中相互扶持的關系瞬間瓦解，開始針尖對麥芒，互相算計。

“燕霓，你把異火讓與我。回宗後，我用全部積蓄相抵如何？”穆霜晴溫言提議，同時在羲和绫上用了巧勁，甩脫了紫月鞭。

“你倒是會算計，還是空頭許諾。”高燕霓不再隐忍了，冷笑道。只要她成功納入異火，就算丁志明前來與穆霜晴聯合，亦不是她的對手。

“你可知離開門派之前，掌門曾秘密招我一面？”

這話果真讓穆霜晴臉色大變，高燕霓頓時心情愉悅了起來，恨不得把多年的惡氣都出了：“你根本不是掌門的孩子，你的一切都是偷來的！回宗？你根本不可能回宗！”

“我們姐妹多年，何曾不知你口蜜腹劍，惺惺作态，僞善自私？你分明是早早知情，才在快要暴露之時找借口離宗。”

“丁志明喜歡你，宗門弟子追捧你，你一清二楚卻裝作不知，一面與少莊主定親，一面與他們糾纏，你很得意是吧？”

“裝作大方地把不喜歡、看不上的東西丢給我，看我欣喜得意的樣子，你覺得自己很優越對吧？”

“看到丁志明因為你針對我、嫌棄我，你在一邊裝老好人，其實看戲看得很歡快吧？”

趁穆霜晴被她駭得心神大亂之際，高燕霓一甩紫月鞭掀起揚塵揮向穆霜晴的眼眸，轉身撲向了異火。

在她方觸碰到之際，青藍色的火苗瞬間遁入她的體內。雖然陰寒之息讓她凍得發顫，肢體瞬間僵硬，但她成功在穆霜晴面前搶下了異火！

她終于得到了第一件穆霜晴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了！

高燕霓雙目湛亮，興奮地大笑，但還沒揚出兩聲，突然滞住了，止不住開始顫抖。

她睜大了雙眼，目帶恐懼地看向穆霜晴，絕望地張開口：“救……”救我。

不到一息的時間，她全身燃起了青黑色的火焰，燒融了她的舌頭和眼睛，五官冒出空洞的火苗，整個人只剩下一張皮囊在燃燒。

穆霜晴冷靜地看着，已窺不出先前潰敗的模樣。她把掉落的碎發撩到耳後，不急不慢地開口：“燕霓，你單知異火能納入體內，卻不知道限制。”

而這些并沒有記錄在典籍裏，是當年那個身穿半透明輕紗、妩媚妖嬈的女子入夢時告訴她的。

“地生玄冥，冰藍寒濁，想要掌控，必先得一人獻祭。”

吞噬了高燕霓的玄冥火漸漸縮回了一小團，顏色褪去了濁黑，變得冰藍溫順。

穆霜晴直覺無危險後，伸手把火焰納入，唇角勾起了一抹笑，細聲道：“之後就能順利被煉化。”

果真天助她也，不僅發現了異火，還讓高燕霓與她一同掉入地縫。在認出玄冥火後，她就打定了心思讓高燕霓作為獻祭品，正好還絕了後患，一箭雙雕。

穆清清和黃琴死了，高燕霓死了，她又與丁志明失散，正好能煉化完玄冥火後，徹底與落楓派一刀兩斷。

穆霜晴挽起羲和绫，正欲躍出地縫，尋個安全的地方打坐晉升。突然丹田一動，本變得溫和無害的玄冥火竟一下子膨大，燒灼起她的靈海。

她痛得兩眼一黑，無法控制羲和绫，一下子從半空跌落。好在徹底昏迷之前，她似是聽到了丁志明的呼聲。

“師妹！”丁志明狂奔而來，直把人攬在懷裏，才松了口氣。

匆忙逡巡了眼周遭的環境，他把人抱起，踩着石壁躍出地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