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知心

最終是蘇鳶的到來, 才打破了這一尴尬的局面。

穆清清暗松了口氣,若非她十分确定自己不認識無念山莊的人, 否則難免懷疑自己從前是否做過對不起裴妙菡的事, 才讓她一臉被辜負的模樣瞪自己。

蘇鳶是到了約定時間沒等到穆清清,反而是她的靈寵尋了上門,擔心她出事, 所以提着劍趕過來的。

院中确實多了一個不速之客, 但不是礙眼的人,蘇鳶立時起了興致, 故意誇張地擦了兩下招子, 才朝她招呼:“少莊主,許久不見。這玄離派是刮了哪門子的喜風, 能把你這位十年不出門的大小姐請來?”

裴妙菡見她到來,并無分毫故友重逢的喜悅, 眉宇間都是赤|裸裸的嫌棄與厭惡:“你來做什麽?快滾。”

“态度別這麽差, 我不要緊,但把小朋友吓到了怎麽辦?”蘇鳶倒是見怪不怪, 大大咧咧上前伸手攬住穆清清的肩膀,把她勾得倒向自己,一副保護者之态。

穆清清眨了眨眼, 餘光瞄向裴妙菡,心道:原來真是無念山莊的少莊主。本看她遲遲不拆穿自己, 還擔心也是個假冒的。

裴妙菡眉間蹙得更深, 目光定在蘇鳶落在穆清清肩上的手, 宛若尖刀紮得對方怯了。

“我們談談?”蘇鳶握住穆清清的肩膀, 替她轉了個身面向院門推着走了兩步, 回頭向裴妙菡建議道。

裴妙菡沒說話, 可也沒拒絕。

穆清清私以為比起她和裴妙菡,蘇鳶和對方顯然更為熟悉,願意主動幫忙解除誤會是再好不過了。于是她試探着擡腳發現沒被制止後,立刻加快了腳步,準備沖出去——

“站住。”

結果剛摸到院門,還是被裴妙菡喊住了。穆清清郁悶地回過頭,卻聽到一道風聲掠過。

她擡手接住發現竟是一粒黃豆大小的珠子:“這是?”

“方才截取的,可以用來追蹤那東西。”

裴妙菡雙手背在身後,錯開了穆清清的視線,側眸看向屋檐上的細雕。暖陽的碎金灑落在她身上,美得夢幻,卻又有種說不出的寂寥。

明明那麽耀眼的一個人,偏偏遺世而獨立,不食人間煙火氣。

“那東西是什麽東西?”蘇鳶好奇道,“才一陣子,你們就開始打啞謎了?”

“與你無關。”裴妙菡遠遠避開了她探來的手,進屋前步伐委頓。

“別亂跑。”

房門在蘇鳶進去後,合上。

穆清清愣了下,心裏閃過了些許異樣。直到蘇鳶朝她揮手,與裴妙菡走作一處時,她才回過神,揣着珠子走出院子。

合上院門後,穆清清沒有立即離開。她貼在牆邊上,試圖聽清蘇鳶和裴妙菡的談話內容,卻收不到一點反饋。

兩人謹慎到連隔音結界都下了。

穆清清原地等了一會兒無果,低頭看向手心的珠子。

“方才那東西”指的就是化作邪魔的丁志明。珠子可以助她追蹤到丁志明的位置。

穆清清确實很想親眼看到丁志明的下場,而裴妙菡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際,珠子突然如褪色一般,灰白了小半片,宛如困獸猶鬥。

穆清清心中一驚,忙把珠子舉起細看,卻不察它陡然化作了一只拇指大小的黑鳥展翅向高處飛去。

她立刻喚出向善绫,足尖輕點追随而去。

且說丁志明在劇痛的刺激下恢複了稍許神智,迅速遁逃入陰影中,片刻後又再次陷入混沌。

“狐貍妖丹……取不到……師妹……師妹!”

終究渴求的,始終未變,癡情執着的讓人心驚。

被魔氣修補的殘眼已是一個血色的□□,黑色的筋絡從中蔓延而出,遍布全身,插進了血肉中汲取他的養分,但他卻似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只看到稀薄的黑霧補全了他那半截被削掉的胳膊。

他不是廢人了!他的肢體又健全了,修為提高了!

他可以幫到師妹!

“師妹!”他現在就去找她!找她!

畸形崎岖的黑影如蜘蛛一般攀着陰影在牆面上快速移動。像是蛛絲鎖定了獵物,他遲疑不過瞬息,便徑直朝着一個方向奔襲而去。

時間倒回到幾刻鐘之前,對此毫不知情的穆霜晴,在送走黃巾鐘後,遇到了前來慰問情況的尹和澤。

這些日子以來,她深陷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是尹和澤一直在關心她、安慰她。兩人的關系不知不覺間親近了不少,稱呼已經從生疏的“道友”轉為了師兄妹之稱。

“黃道友這邊可有說法?”尹和澤詢問丁志明的情況。

穆霜晴垂眸,輕輕搖了頭:“我們出去說,別打擾到師兄休息。”

尹和澤也不想當着丁志明的面。為了讨美人歡心,他被迫看護了丁志明幾日,一團爛肉只會大吼大叫把他膈應得難受。

兩人相攜到了院外,桂花滿枝,陽光正好。

穆霜晴心不在焉地嘆了口氣,委婉轉述了黃巾鐘的話:“師兄這般,加上還有輕輕生死未蔔之事,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向爹娘開口。和澤師兄,我、我……唉。”

說到一半,她潸然淚下,似是痛苦得無法自已。尹和澤見狀,伸手把她攬到懷中:“這些又與你何幹呢?莫要把過錯都往自己身上攬。若是不想回落楓派,不如來我靈樂派做客。霜晴,你能來的話,我把峰祉都讓給你又如何?”

穆霜晴面上被他深情的眼神觸動,內心卻一派平靜無波。選擇與尹和澤結盟,只是因為他知曉她身懷異火之事所做的無奈之舉。跟他回靈樂派是下下之選,也是最後的選擇,不到萬不得已,她都不會去這個狼窩。

但若是直接拒絕惹惱了尹和澤,對她也不利。穆霜晴佯裝出羞澀的模樣,垂首道:“和澤師兄不要開玩笑了。若真跟你回去,就說不清了。不說我爹娘,連破岳山莊那邊也無法交代。”

這話如一盆涼水潑下,讓尹和澤清醒了過來。他險些忘了眼前這女人還是破岳山莊少莊主的未婚妻。

他自認條件不差,但跟紀寧琛相比還是有差距。且聽聞那人前些時日準備突破,正在莊內閉關,若是出來定又是年輕一輩中的第一人。

而靈樂派和破岳山莊的地位更是無法相提并論,不說一個天一個地,那也是望塵莫及。

可異火的吸引力太大了,端看穆霜晴只煉化了一小部分,修為就從築基後期提升到了金丹後期,異火的殺傷力更是驚人,近元嬰期的黑熊精沾上一小簇便被焚成了灰。

尹和澤不心熱是假的,更何況穆霜晴還透露給他異火可以通過特殊的功法共享。若是這般,他和紀寧琛争一争又如何?

他盡可近水樓臺先得月,得到了異火,就算紀寧琛出關後是金丹大圓滿也不是他的對手。

尹和澤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态,眉目溫情,試探道:“你可有請黃道友為你看脈?”

穆霜晴搖頭:“尋常丹藥也幫不到我。我不想讓表兄為我擔心。”

“唉,霜晴師妹實在太過善良了。”尹和澤嘆了口氣,也虧得她沒告訴黃巾鐘,否則多個知情人容易生變故。

轉而到火屬性的妖丹,不免讓人想起蕭清的靈寵。經由丁志明的先例,若是狐貍失蹤,她第一時間定會想到他們身上。如果為了異火,一舉得罪兩大莊不留後路,尹和澤也要好好掂量——這便是他一直口頭哄着穆霜晴而未有動作的原因。

穆霜晴眼裏閃過幾分急色,明顯尹和澤較丁志明精明且難哄得多。偏生黑熊精的妖丹殘缺,根本無法壓住玄冥火的冰寒之息,她直覺自己需要的還是那只火狐貍的妖丹。

尹和澤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性子,不給一點甜頭,只會繼續推诿。穆霜晴狠下心來,随他到了他的住處。

兩人方依偎到一處,一道黑影卻從暗處撲襲而出!

“師妹!師妹!”黑影尖利的指甲掏向尹和澤的心窩。

好在尹和澤作為音修,近身搏鬥能力極差,所以早早為自己準備了諸多護身手段。尖爪刺破了他常服下的金絲甲,卻未能害他性命。

黑影見他們二人方才相偎到一處,眼裏蓄染成血紅之色,一擊偷襲不成,黑爪化霧,目标轉向了尹和澤的喉口。

尹和澤大驚失色,靠着發帶上篆刻的陣法擋住這一擊,當即顧不得形象就地一滾,拉開距離取出青玉笛,吹響音節。

黑影被震退,本已浮虛的霧氣輪廓越發不清晰,口中還在喃喃“師妹”,一雙血瞳從潰散到凝出焦點,視線定到穆霜晴身上。

心頭湧起莫名的熟悉感,穆霜晴驚愕地退了一步:“師兄?”

“丁志明?”尹和澤亦是駭然。

不過一陣子不見,丁志明竟變作了邪魔,成了這樣一幅人不人貴不貴的模樣。

“師妹……師妹!”然而方才那一眼驚心已經把丁志明僅存不多的理智全部摧毀,他如今被升騰的破壞欲吞沒,只想把面前的所有活物都摧毀。

即使是穆霜晴也不例外。

若非尹和澤急聲鳴笛把穆霜晴拉到一邊,此時她已命喪丁志明的魔爪。

“醒醒!他已經不是你的師兄了!”尹和澤看穆霜晴雙目呆滞、一副狀況之外的模樣,氣得大聲喝道。

丁志明修為大漲,他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若還要顧及穆霜晴,非得把命交代到這裏。

“見鬼了,為何有邪魔出現,玄離派的護山大陣竟一點反應都沒有?人呢?玄離派的人都去哪了?都感應不到魔氣嗎?”

尹和澤不察被丁志明的黑霧擊中了後心,頓時一口淤血吐出,只能揮出一張極品火符把他逼退,拿出玉符欲通知其他人前來救援。

“不能叫人!”穆霜晴猛地回過神,止住了尹和澤的動作,“不能讓人知道師兄入魔!”

邪魔之事非同小可,一直都是各大宗門的心頭之忌。一旦教人知道丁志明入魔,他們幾個同行之人都逃不過盤查,不僅異火之事有可能曝光,她還會被送回落楓派。獨自一人回去,穆元德和高長老定都不會放過她!

尹和澤卻以為她是對丁志明餘情未了,生死攸關的地步還想維護他,怒道:“婦人之仁!他已經堕魔,我們非他對手……”

然他話音未落,就被丁志明趁機扇飛出去。音修的近攻果真是弱點,一旦被近身,就只能被動挨打。

沒了阻擋,黑影倏爾落到了穆霜晴面前,她被吓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眼見他如蜈蚣從匍匐到被黑霧孕出的百足撐起,堆出一個崎岖的人形,一雙血瞳忽明忽暗,詭異可怖。

“師妹……”丁志明端詳着她,似恢複了神智一般,專注道,“跟我走……我帶你走……”

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穆霜晴目露動容,紅唇緊抿,猶豫了下,慢慢擡手放到黑影伸出的手中。

“師妹……”丁志明血瞳中如有火光發亮。

下一息,冰藍色的火焰從手處開始蔓延,瞬間籠罩他全身。

若是魔種全盛期,或許還有機會斷臂求生。畢竟穆霜晴能調動的異火不過小小一簇,可惜他先遇到的是穆清清和裴妙菡,被兩人打得連形體都無法維持。

“為……”為什麽……

“師兄,對不起。”穆霜晴顫抖着收起手捂臉,哭得站立不穩,倒在了尹和澤懷裏痛苦地嗚咽。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想的,可她沒辦法。

[死在心愛的人手裏什麽感覺?舔狗舔狗,舔到最後挫骨揚灰,死無全屍的那種√]

[吃瓜值+1000]

黑鳥也淡化作青煙散去。

穆清清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足尖輕點躍落了房頂,踏着風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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