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你是誰
盛夏,一艘豪華游輪燈火通明,宛如一只巨大的珠寶盒子,在黑夜裏熠熠生輝。
百位樂手架起各自的樂器,卻只是安靜等候着,目光紛紛投向船艙頂層。
船艙裏,偌大的空間落針可聞。
三十多名高管僵直着脊背,一眨不眨觀察着上首位置男人的表情,連大氣都不敢出。
屏幕後,男人盯着電腦上紅紅綠綠的曲線圖,半邊臉隐在光影裏,辨不出喜怒。
楚流漣憋不住了,他煩躁地抓了把亂糟糟的金發,開口時聲音竟有些滞澀:“哥,結果……怎麽樣了?”
顧衍淡淡瞥了他一眼,又将視線轉回了屏幕。
時間一分一秒滑過,緩慢的令人焦灼。
終于,在衆人忐忑期待的目光中,顧衍啪的一下扣上了電腦。
他擡起鴉黑的長睫,寒潭般的黑瞳染上了一層笑意,聲音低沉悅耳:
“成了。”
空氣一凝,船艙內霎時爆發出轟鳴的歡呼聲。
員工們興奮地拍打着彼此的後背,一張張疲憊的臉因為激動漲得通紅。
熬了這麽多個日日夜夜,顧氏終于搶先林氏一步,收購海外某老牌企業,一躍跻身全球頂尖資本行列。
楚流漣攥起拳頭在空中哦耶了一下,然後猛地跳上會議桌,一雙桃花眼瞪成了銅鈴。
“那還等什麽呢?慶功宴開始!嗨起來啊!”
人群爆發出更熱烈的叫好聲,柔美的交響樂劃破繁星夜空。
衆人陸續湧向艙外,漸漸,艙內只剩下顧衍一人。
甲板上,月白色餐布鋪了十多米,上千只香槟羅列成高聳的金字塔。一名女員工提過一只高腳杯,瞥了眼船艙方向,款款踱步而來。
她一襲大紅色低胸吊帶長裙,整個身子慵懶地倚靠在窗沿上,直勾勾盯着船艙裏的男人。
冷光下,顧衍身型颀長挺拔,白襯衫款式簡單卻垂感極好,勾勒出硬朗的輪廓。
一條長長的銀色暗紋從肩膀綿延至袖口,低調而奢華,随着他細微的動作隐隐閃着冷光。
顧衍正垂眸簽字,眉眼間透着疏離淡漠,格外招人。
“顧總……”
故作嬌嗲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拉回了顧衍的注意力。
他從文件中擡起頭看過去,沒說話,一雙黑眸清洌冽的,沒什麽多餘的情緒。
盯着男人流暢的下颌線條,女員工咽了咽口水,眼底流露出幾分藏不住的貪念。
她抿了口香槟,自然地将自己用過的杯子往前遞了遞,聲音放的極柔:“我敬您一杯。”
鹹濕的風從海面吹了上來,搖曳着杯中淡金色的光暈,杯子邊緣還蹭着一抹豔紅的唇印,唇印正對着男人的方向,香豔暧昧。
顧衍收回了視線,對她傳遞而來的殷切視若無睹,鋼筆在紙張上刷刷動着。
見狀,女員工嘴角抽了抽,但一想到自己來的目的,又堪堪壓下了心中惱怒。
良久,久到她舉的手腕都隐隐發酸,對面老板椅的滑輪一滾,男人終于動了。
顧衍一步步向她走來,舉手投足間帶着上位者才有的矜貴優雅,女員工一顆心不自覺砰砰砰跳了起來,瞬時忘了剛才的難堪,心裏還頗有些得意。
果然,男人都是視覺動物。
表面上再怎麽清冷自持,裏子還不都是好色的?始終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随着男人越走越近,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
女員工适時露出一抹羞答答的笑,身子悄悄往一側微靠了靠,将胸前的優勢盡數展現在男人面前,她手腕往前一送,勝券在握地等待對方接過她的杯子。
然而,出乎意料的,那只手越過了香槟杯,徑直伸向了窗臺下的筆記本。
顧衍低垂着眼,從旁邊抽了張紙巾,擦掉外殼上濺着的液體,接着就要關窗。
下一秒,推拉玻璃卻被五根猩紅的指甲截在半空中,又緩緩推開了。
剛被熨平的眉心再次微不可查地一皺,顧衍擡起眼皮,這才看清楚女員工長的什麽樣。
“還有事?”
幾個字涼飕飕的,沒什麽強烈的情緒。
女員工臉色一僵,厚重的粉底也遮不住她尴尬的神色,卻還是勾起一抹自以為撩倒衆生的假笑,硬着頭皮拽住了男人的領帶。
幾乎是同時,一股強烈的壓迫感就罩了過來。
顧衍眸光一暗:“你在哪個部門?”
女員工怔愣了好幾秒,才從男人漆黑如墨的黑瞳中拔了出來,結結巴巴回道:
“我,我叫陳曼妙,在市場部,上個月剛剛轉正,這個季度我……”
顧衍禮貌地沒打斷她,卻根本沒聽進去她後面在講什麽,聲音依舊淡淡的:
“去財務部領十八個月薪水,你被解雇了。”
說完,轉身往裏走。
陳曼妙胸口一噎,男人輕飄飄的話像巴掌一樣直接扇在了她臉上,火辣辣的疼。
她不死心,回想起電視中霸道總裁偏愛沙雕傻白甜的片段,她眸光一閃,一改方才的魅惑妖嬈,擺出一副倔強隐忍的表情,沖着男人後背叫嚷了起來:
“你是總裁就很了不起嗎?就可以随便踐踏別人的尊嚴,無視別人的心意了?我雖然只是一名普通員工,但既然已經轉正,那就是顧氏的一份子。我勤勤懇懇工作,業績一直名列前茅,你怎麽能無緣無故辭退我?我…我要申請勞動仲裁!”
陳曼妙沒有刻意壓低音量,周圍員工的目光紛紛投了過來,竊竊私語。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顧總似乎并沒get到她的“耿直”人設,他被吵得徹底沒了耐心,眉宇間的褶皺又加深了幾分,心中煩悶更勝。
男人頭也不回,擡手按亮了手機屏幕,找到市場部經理的名字撥了過去,沒過幾秒,那邊就接了起來。
“把你的人領走。”
清冽冽的嗓音令聽筒那邊的人抖了抖,緊接着傳來了中年男人點頭哈腰畢恭畢敬的回複。
窗戶砰的一聲關上,隔絕了一室喧嚣。
顧衍将脖子上那條被女人觸碰過的領帶扯了下來,随手一團,扔進了腳邊的垃圾桶,黑眸中劃過一絲嫌棄。
“哦豁,今兒個是怎麽了?火氣挺大嘛。”
船艙另一側窗戶框上,楚流漣一身花襯衫,單手支着他那顆金燦燦的腦袋,聲音懶洋洋的,顯然已經吃瓜許久。
顧衍看都沒看他一眼,自顧自從冰箱中拎出了一瓶礦泉水,擰開瓶蓋,咕嘟咕嘟喝了起來。
随着吞咽的動作,男人的喉結滑來滑去,幾滴水珠順着他的下巴隐沒進了領口,看的楚流漣輕啧一聲,頗有些同情剛才吃癟的女員工。
也是啊,換誰天天對着這張臉,這腰,這大長腿,都得削尖了腦袋往上撲吧?
何況是他家表哥這麽個鑽石單身漢,嫁給他,就等于同時嫁給了面包與愛情。
可香饽饽雖好,卻不是誰都能拿捏的,像她這樣的貨色,自家表哥這一個月下來不說碰到十個,八個也是有了的。
見顧衍不搭理自己,楚流漣也不惱,還咧嘴一笑,一雙桃花眼滿是興味,調侃道:
“原來我們顧總也有公私不分的時候啊?我可聽說了,人家陳曼妙是市場部新秀,為公司談了好幾個大單子呢,你這說炒就給炒了?”
顧衍慢悠悠喝完了水,長指一捏,扁了的塑料瓶應聲飛入垃圾桶。
接着,他随意地在手機上敲了幾下,對方褲兜開始嗡嗡震動起來。
是一份電子文檔。
楚流漣狐疑地瞥他一眼,漫不經心地點開,下一秒,一雙桃花眼驟然失色。
門都不走了,他直接撐着窗戶框一躍,翻了進來,臉色罕見的沒了平日裏的輕慢,開口時,語氣竟有幾分凝重:“這女的……她也是林家派來的?”
顧衍颔首。
見狀,楚流漣腦仁生疼,林氏不斷往他們顧氏安插內線,這已經數不清是第幾回了。
既然這個陳曼妙轉正了,那說明她已經潛藏了大半年,居然還是市場部這麽核心的位置!這得竊取多少內部資料啊?
楚流漣細細掃視這份表格,越往下看越心驚。
這裏面一部分人已經被揪了出來,怎麽還有幾個竟然是剛才參與會議的高管?
他正要發作,餘光卻瞥見了一處:“哎,最後一行怎麽是空白的?是查不到嗎?”
表格裏,每個編號後都對應着探子的姓名,職位,入職時間等信息。然而最後一行,除了性別女幾個字,別的什麽也沒有。
顧衍勾了勾唇:“不是查不到,是人還沒就位。”
居然還有正在派送中的?
楚流漣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桃花眼裏滿是鄙夷:“我這就讓人事部停招,就算他們再怎麽見縫插針,總不能大海上漂過來一個吧?”
下個月就簽訂合同,這時候萬萬不能出了岔子。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一陣突兀的喧嘩聲,悠揚的音樂随之停下,只剩下衆人的驚呼聲。
顧衍推開窗戶,臉色就是一沉。
見狀,楚流漣也扒着窗戶框向外看去,待他看清了外頭的動靜,嘴角忍不住一抽:“……還真是漂過來的啊。”
外面黑漆漆的,海面上只有月色隐隐散發着冷芒。
不知何時,距離他們游輪不遠處的位置漂來了一塊浮木,上面竟然趴着一團黑影。
朦胧的霧氣中,看身型隐約是個女人,也不知是死是活,正被救生員費力的往甲板上拖拽。
聯想到方才那份文件,楚流漣一個頭兩個大,為了安插內線,林氏還真是什麽五花八門的路數都想的出來,也不怕真把人弄死了?
轉念一想。如果人真死在他們游輪附近,那他們家股票豈不是徹底完了?
呵,還真是好算計。
楚流漣越想越頭禿,一扭頭,就發現他表哥随手拿了件外套,下了船艙。
深藍的天空早已被濃墨渲染,碗口大的星子綴滿了黑色的幕布。
被撈上來的女人躺在甲板上一動不動,海藻般的長發濕答答貼在身上,雙眼緊閉,正被醫護人員做着心肺複蘇。
一下,兩下……
直到某一瞬間,她猛地吐出了一口水,眼珠動了動,緩緩打開了睫羽。
呆了呆,她撐起身子坐了起來,四下環顧了幾秒後,一雙琉璃淺眸慢慢爬上了荒謬和不可置信的情緒,仿佛在看着一個陌生的世界。
一群人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竊竊私語,頭頂的空氣變得稀薄,一道道視線肆意打量着她。
“喂,你一個女人怎麽在海上漂着呢?”
“是不是有人害你啊?要不要給你報警啊?”
“怎麽不說話呀,不會是啞巴吧……”
啪的一聲脆響,周圍嗡嗡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女人蒼白如紙的小臉印上了一個明晃晃的巴掌印,她自己的一只手還僵在半空中,控制不住地輕顫,神情還帶着絲恍惚。
然而,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感還是将她拉回了現實,眼前的一切并不是夢境。
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中,女人蜷縮起身子開始往後挪動,濕漉漉的裙子拖出了一條水痕,直到後背抵住甲板上的欄杆,退無可退。
她雙臂環抱着膝蓋,以一個極其不安的防備姿勢,蜷縮在角落裏,警惕地觀察着四周的人和物。
……這是在哪兒?
無視周圍伸過來的一只只手,她緊了緊自己的手臂,盡量将自己縮到最小,頭埋進了膝彎裏。
四周安靜,只有海風呼呼吹着,盛夏的空氣鹹濕悶熱,她卻如墜冰窟。
甲板上響起了陣陣腳步聲,不疾不徐,人群自動向兩邊分離,讓出了一塊空地又緩緩聚攏到一起。
視線裏,一雙棕色皮鞋停在那兒,纖塵不染。
女人的身子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正心亂着,肩上忽然一暖,一件西裝外套落了下來,隐隐帶着一股好聞的冷香。
她長睫輕顫,一擡眼就對上男人黑壓壓的視線,無端的開始頭皮發麻。
緊接着,耳邊傳來顧衍低沉磁性的嗓音,仿佛帶着召喚性。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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