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往後,便是他的人了
月夜下,女人一頭長發徹底被海水浸透,濕答答黏在了雙頰上,甲板上的燈光反射到她臉上,依稀辨得出她姣好的容貌。
盯着面前的男人,她似乎吓傻了,幹澀的唇瓣嗫喏了兩下,終究沒發出什麽聲響,只是繼續呆愣愣看着他。
顧衍斂眉,居高臨下地看向她,不閃不避與她對視,接着問:“你從哪兒來?”
似是受到蠱惑一般,她還真的回憶了一下,卻依舊不說話,一雙淺眸裏滿是忐忑與茫然。
見她如此油鹽不進,旁邊的楚流漣心裏發堵。
裝失憶?居然用這麽低級的伎倆?林家做事可真是有品啊……
楚流漣冷哼一聲,伸手就要去抓那女人的手臂,然而,當他就要碰到她的肌膚之時,卻被一只修長的手截在了半空。
顧衍斜了他一眼,眼尾隐隐帶着不贊同。
衆目睽睽之下,一向不近女色的總裁大人竟破天荒地彎下了腰,一把将渾身濕透的女人打橫抱起,不等衆人回過神,他已經抱着她穿過人群,自顧自往船艙方向踱去。
缤紛的燈光從游輪頂部傾瀉而下,照的海面蕩漾了一層水鑽。
光影綽綽,波光反射到了男人側臉上,晃的她眯了眯眼。
寬闊偉岸的肩膀阻絕了那些令人不适的目光,她窩在他懷裏,頭還暈乎乎的。
耳邊是浪花翻卷的聲音,和男人穩健有力的心跳,毫無緣由的,她忽然就歇了掙紮反抗的心思。
覺察懷中人緊繃的脊背逐漸放松,顧衍垂眸一看,小女人已經閉上了眼,那兩條手臂軟趴趴挂在他脖子上,小腦袋竟然還往他襯衫上蹭了蹭?
顧衍眸光一暗。
他手長腿長的,沒幾步便上了階梯,将她抱進了最裏側的一個船艙,腳一勾,木頭腿兒摩擦着地板發出一陣呲啦聲。
他将她安置在了椅子上,直起身子後,手指鬼使神差地虛握了下。
室內靜默,小女人掃了一圈兒便一眨不眨盯着書桌某處,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角落裏擺着一瓶礦泉水。
顧衍随手拎了過來,在她面前晃了晃。瓶子往左,她的視線也跟着往左,漂亮的眼裏沁滿了焦急與渴望。
趁着他分神,她猛地将水瓶一把奪了過去,死死護在懷裏,瞪向他,眼眶紅彤彤的,色厲內荏的樣子像是一只被逼急了的兔子。
一張髒兮兮的小臉上明晃晃寫着:你怎麽還不走?
顧衍挑了挑眉,幹脆斜靠在牆壁上不走了,好整以暇地觀察着她的反應。
船艙內很安靜,兩人就這麽耗着,外面震天的音樂如同隔了層水膜,隐約而不清晰。
許是實在熬不住了,小女人等不急他離開,便開始拔那水瓶上的蓋子。
拔的指尖發疼,怎麽也拔不開,這盛水的透明罐子怎如此結實?急的一張小臉都憋成了熟透的番茄,皺巴巴擰成了一團。
見她如此,顧衍微微蹙眉,劈手奪了過來輕輕一擰,蓋子就開了。
然而,無視小女人眼底沁上的喜悅,顧衍擡手一舉,躲過了她的觸碰。
他微躬下身,視線與她齊平,一雙黑瞳定定看向她,聲音低低沉沉的,帶了絲蠱惑:
“告訴我,你是誰?”
小女人呆了呆,那雙淺眸裏漸漸漫開了一片大霧,濕漉漉的,淚珠子要掉不掉。
嗓子眼幹的像燃了把大火,水在面前卻喝不到,濕衣服粘在身上又冷又難受,一股委屈不自覺漫上了心頭。
毫無緣由的,她倏然扭過頭不再看他,水也不要了,倔強地盯着牆壁的一個點,一言不發。
顧衍一怔,平靜無瀾的黑瞳裏蕩過一絲漣漪。
什麽也沒問出來,他不再逗弄她,将那瓶水放在桌上,就轉身離開。
手已經旋開了門把手,顧衍還是回了頭,就見那女人半點兒形象都不顧,雙手捧着水瓶就不管不顧喝了起來,咕咚咕咚的,顯然渴的狠了。
悶熱的海風灌了進來,鼓起他身上的白襯衫,男人一只皮鞋已經踏了出去,耳邊卻飄來了小女人輕而微啞的嗓音:
“……我叫褚音。”
顧衍腳步一頓,又一陣風刮過來,砰地一下帶上了大門。
密閉的空間隔絕了外面所有人,終于安全了,褚音腦中緊繃的那根弦陡然松弛了下來。
她低垂着長睫靠在了椅背上,盯着手中剩下的小半瓶水,竟發起了呆。
渴極了,一口水便能要了一個人的性命,餓狠了,生肉也可食。
生命如此脆弱,韶華更如昙花一樣短暫易逝,她活了一輩子都參透不到的道理,此時卻分外清晰。
上輩子她在做什麽呢?
褚音本是書香世家的大家閨秀,家道中落後,她便被賣給大官兒做了妾。
最初,她也曾渴慕過那人,然而漸漸,她就發現那人只尊重正妻,待她與旁的二十多個小妾沒甚不同。
作為侍妾,沒了男人的寵愛就什麽也不是,若遇到薄涼的家主,随意被發賣了也是常有的事。
為了活下去,褚音開始和後院兒那些婦人鬥,苦練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卻不再為了抓住那人的心。
沒了盼頭的日子總是難熬的,鬥了幾年,她便油盡燈枯。
臨了,褚音才驚覺她一直戰戰兢兢,小心謹慎地活着,自己最美好的年華都是在提心吊膽中度過的。午夜夢回,枕邊也沒個知冷知熱的人。
諷刺的是,臨到死前,她也沒嘗過做女人的滋味兒。
後來聽聞,那大官兒為了遮掩自己不舉的隐疾,才買了那麽多的妾,白白蹉跎了她們一輩子。
褚音就這樣煎熬了一生,閉眼前,意外發現了大官家裏的一面鏡子。
鏡中,一個女人正面朝下漂浮在海面上,褚音伸手碰了一下,整個人就昏了過去,再醒來時,便是如今。
褚音閉了閉眼,長長出了一口氣,像是在與過去告別。
漸漸,眉目間如撥開雲霧的皎月,豁然開朗。
把自己逼得那麽緊,到頭來留下了什麽嗎?
簡直蠢透了。
手裏握着那瓶水,她沒有再喝,而是珍惜地将剩下的半瓶擰緊。
那蓋子輕輕一旋就好了,竟如此容易……
回憶起剛才自己在那男人面前的蠢樣,褚音嫩白的耳垂悄然爬上了一抹粉,不自在地伸手揉了揉。
艙裏沒開燈,外面炫目的光透過磨砂玻璃照了進來,并不算黑。
褚音起身走到了床邊,斂眸瞧了許久,才伸出了指尖,碰觸了下那淡藍色的床面。
艙內的陳設都是顧家差人花了大價錢置辦的,指尖傳來蠶絲被絲滑的觸感,她軟着身子向後一倒,舒服地陷入了大片的柔軟中。
下一秒,整個身子卻被床墊颠了一下。
褚音怔愣了一秒,小嘴兒一咧,又用屁股晃了晃,才放心地歪了下來,盯着天花板放空。
船艙并不隔音,外面的音樂順着窗戶縫隙漏了進來,那不是絲竹管弦發出的音色,更非箜篌二胡所奏,動聽的仿若天籁。
耳朵動了動,到底沒忍住,褚音邁着小碎步,蹭到了窗戶邊。
屋裏明明只有她一個,她腳步卻放的極輕,剛才在外面心慌慌的,根本看不真切,現在終于可以暗中觀察了。
褚音躲在了窗簾後,黑白分明的眼珠睜得溜圓,伸出手指碰了碰窗戶。
這是玻璃,她識得的。
記得年幼尚在府中時,一次阿瑪随商隊出海,從洋人那兒帶回了一塊相似的,卻遠不及眼前的這面淨透。
研究了好一會兒,褚音才推開了窗戶,卻只謹慎地探出去半個腦袋。
下一秒,她瞳孔猛地震顫了下,連忙捂住了嘴,才勉強抑制住沖破喉嚨的尖叫聲。
方才的風波早已平息,音樂四起,甲板上,男男女女擠在一起扭腰晃胯,高高甩動着手臂。
他們半阖着眼,嘴裏還時不時發出興奮的歡呼聲,驚的楮音一把拉上了窗戶,靠着牆壁癱軟了下來,再不敢往外看一眼。
周圍恢複了安靜,腦海裏卻不受控制地播放着看到的一幕幕。
舞池裏,女子們衣着暴露,大庭廣衆的,竟公然與男子飲酒調笑。
那白花花的後背就那麽袒露着,褲子也不知是什麽面料,把腿繃的緊緊的。
褲腿外面也沒有任何裙衫遮掩,大剌剌勾勒出一條條修長的形狀,有的甚至還露着肉呢。
最令人震驚的是,男子們居然沒蓄長發?!
要知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他們膽敢如此……如此放浪形骸,傷風敗俗!
這可怎生是好……
昏暗中,褚音回過了神,思忖着自己逃跑的可能性。
自己定是被人販子拐了賣到了花船上,還是個海外的番邦小國!不然,所見所聞怎會如此這般的光怪陸離?
可茫茫大海,逃又能逃去哪兒呢?
不知怎麽,褚音又想起了顧衍,衆目睽睽之下,他就那麽不管不顧地将她抱了進來。
腦海裏浮現出那人看似清秀實則遒勁有力的手臂,還有她繞上他脖子後,指尖觸碰到的發梢的觸感,硬戳戳的。
想必,他便是她的買主了。
看那架勢,那些人紛紛以他為尊,有他護着,她應是無恙的。
随即又想到那雙幽暗深邃的黑瞳,褚音剛褪下去的紅暈又隐隐爬了上來。
那往後,她便是……便是他的人了……
她猛地甩了甩頭,壓下心頭莫名的羞惱,目光随意往地上一瞥,不自覺怔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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