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會洗澡

腳下厚實的短絨地毯鋪了整整一個艙,是她從未見過的材質。

然而,褚音卻只呆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腳使勁兒的瞧。

那雙腳,潔白而修長,腳掌一層薄繭,十根腳趾自然的舒展着,同她自幼穿小鞋束出來的三寸金蓮迥然不同。

這居然不是她的腳!

褚音:……

這一認知險些令褚音直接昏了過去。

顧不上觀察陌生環境了,借着月光,她開始慌亂地找尋着鏡子,終于,在衛生間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樣。

鏡中,女子頭發亂糟糟糾纏在了一起,白皙的臉上滿是贓污,卻難掩嬌俏風姿,肩是肩,頸是頸的。

褚音顫巍巍摸上了自己的臉,良久,她緩慢地眨了眨濃黑的長睫,頹然地垂下了手臂,觀察了一下內心,不說無波無瀾,好像也沒想象中的沖擊力大。

此情此景她本應是怕的,可不知怎麽,怕着怕着居然有些累了,累到連恐懼的情緒也在消耗體力。

盯着鏡中陌生的自己,她有點兒麻木,心裏竟生出了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悵然感,好想找個地方茍着,不願直面周遭的一切。

心好累,毀滅吧……

良久,褚音長嘆了口氣,努力打起精神來,琢磨着該怎麽把自己拾掇幹淨了。

鑽研了半天,從馬桶,到洗手池,她只覺番邦的物件果真巧奪天工。

站在花灑下,一不留神碰到了藍色的按鍵,冰涼的水從頭頂嘩啦啦淋了下來,澆了她個透心涼。

渾身濕漉漉的打着擺子磨蹭了出來,褚音忍了忍,實在撐不住了。

床頭櫃上放着一瓶彩色的鵝卵石,瓶內插着一枝裝點用的芭蕉葉,她兩指伸了進去,撚了兩粒石子兒在指間摩挲了下,觸感光潔細膩。

再次推開窗戶,海風一下子湧了進來,霎時帶走了身上的體溫,明明是盛夏,褚音卻凍的牙齒都在打顫。

艙位兩兩相對,中間隔着一條兩米寬的過道。

她使勁兒一扔,一顆鵝卵石劃破空氣,輕輕砸在了對面的玻璃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卻淹沒在嘈雜的音樂中。

等了一會兒,那邊沒動靜,她抿了抿唇,又丢過去一個。

這回,窗戶開了。

磨砂玻璃漸漸被推開,顧衍那張清貴的臉露了出來,隐隐浮現了幾分倦意,他面無表情地看向她,目光筆直而沉默。

從他的角度看去,對面沒開燈,他屋裏的燈光剛好照在了她身上。

那女人半邊身子隐在暗處,樣子和他離開時差不多,慘兮兮的,甚至更加狼狽了。

西裝外套還披在她肩頭,裏面的白裙子濕了一大片,胸口鼓鼓的,顧衍紳士地挪開了目光,耳畔傳來女人略微沙啞的聲音。

“我……我想沐浴。”

顧衍擡起眼皮,沒吱聲。

褚音此時心跳如鼓,小臉紅撲撲的,他竟住在自己對面……

來不及辨別心底複雜的情緒,褚音脖子一縮,慌亂地往窗邊站了站,以袖遮面,微微拔高了音量:

“郎君,可否借浴桶一用?”

雖然注意到了她怪異的談吐舉止,顧衍卻不甚在意,海上條件有限,他去哪兒給她弄浴缸?

逆着光,褚音隐約看的見男人的面部輪廓,許是對方氣勢過盛,她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不耐,心裏有點兒委屈。

在她的思維中,顧衍既抱了她,那往後她便是他的人了,日後歸他養着。

婦人缺了什麽東西向自家男人伸手,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漢子若給不起,那可是極為沒臉面的。

然而還未圓房,褚音到底是有些底氣不足,半晌,她微垂下了眸子,嬌怯怯地開口:

“這委實難了些,我……我不會洗。”

不會洗澡?

顧衍盯了她幾秒,見她滿臉緋紅,時不時瞥一眼他,羞答答的樣子典型就是在欲擒故縱。

他幹脆不搭理她,彭的一下拉上了窗戶。

緊接着,肩膀一沉。

耳邊響起楚流漣慵懶的聲音:“我看這林家幹脆別做金融了,費勁吧啦和咱們争什麽争啊?直接去混娛樂圈得了。”

這派來的人可真是一個比一個的演技高超,呵。

“哥,現在咱們怎麽辦?”

顧衍一把拍掉了他的手肘,連眉頭都沒動一下。

他坐回桌前繼續敲鍵盤,須臾,硬邦邦吐出了兩個字:“報警。”

楚流漣啧啧一聲,嘴裏還嚼着口香糖,吧唧吧唧地調侃:

“人家為了釣你可是漂洋過海啊,連不會洗澡這種理由都用上了,煞費苦心啊,要不我看,哥你幹脆從了她吧。”

顧衍懶得與他貧,指尖的節奏一點兒也沒緩下來,擰了擰眉:“有完沒完了?快回去睡覺。”

見狀,楚流漣一把按住電腦屏幕,掀了掀嘴角:

“周圍那麽多人,你幹嘛要自己去抱她啊?那麽多房間,怎麽你偏偏把她抱進了你對面?你敢說沒有私心?”

聞言,顧衍手指一頓,斜睨了他一眼:“沈家的合作案你去談。”

“啧,幹嘛讓我去啊……”

楚流漣嘴角一抽,差點兒被嘴裏的口香糖噎住。

雖說沈家與顧家交好,可沈家家主老謀深算,兩年前認祖歸宗的那個兒子沈徹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聽聞沈徹已經掌權,頗有些雷霆手段,不到數月,就将沈氏董事會那幾個老不死的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每年的合作案都是由顧衍親自去敲定的,所以乍一聽擔子落在了自己身上,楚流漣這顆心還真有點兒虛。

“因為你太閑。”

說罷,顧衍單手擰過楚流漣一條手臂,推着他向大門走。

也不知用了什麽巧勁兒,楚流漣一動就撕心裂肺的疼,在哇哇嚎叫的殺豬聲中,顧衍将他往外一扔。

門砰的一聲關上了,世界徹底安靜下來。

褚音癟了癟嘴,委屈巴巴地想着,看他着裝打扮,還有周遭的一切擺件兒,這位郎君家中大抵是不缺銀子的,怎的對她如此吝啬?

她洗的香香的,還不是為了夜裏他來時,她能伺候的他舒坦,以後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那人關上窗戶前,她可沒有忽略掉他眸子裏一閃而過的情緒。

那分明就是…不屑……

不擅用他們的沐浴用具,竟會遭人不恥。

褚音嘆了口氣,脫了衣服,再次站在花灑下準備洗個冷水澡,赫然發現手邊紅藍兩色的按鈕,試了試,輕易便調出了溫水。

果然,方才她又在他面前犯蠢了。

熱氣氤氲中,皮膚的每一個毛孔都緩緩被打開,渾身繃緊的神經也跟着松了下來。

洗了個熱水澡,她舒服地眯了眯眼,卻有點兒犯愁。

沒有肚兜和亵褲…

那兩塊薄薄的布料她是怎麽也不敢再穿的。

圍着浴巾出來後,褚音拉開了衣櫃,櫃子裏衣服一排排琳琅滿目,能穿的卻寥寥無幾。找了半天,終于找到一件cosplay專用的高領旗袍。

雖然不知什麽是旗袍,但她仔細端詳了一會兒,越看越是滿意。

含蓄的杏粉色大大方方的,不會過于豔麗招搖,裙擺長及小腿,其他位置也包的嚴嚴實實。

美中不足的是裙子下擺開了條分叉,衩子還開的挺往上的,這要是直接穿上去大腿豈不是都露在了外面?

想必是主人不小心刮壞的吧……

褚音蹙眉,從抽屜裏翻找出了針線包,一針一線将那個衩子一點點縫上,于是沒一會兒,好好的一件旗袍就變成了一個四不像的桶狀物。

弄好後,她又從衣櫃裏找出來一條破洞牛仔褲。好褲子她舍不得毀,心想這麽破的定是無人穿了,剪了當亵褲也無妨。

肚兜實在沒別的法子,姑且拿了條毛巾裹住那兩只鼓鼓的白兔,往裏掖了個邊兒,夾在腋下。

她對着鏡子伸手掂了掂,本錢還是不小的,如此甚好。

穿戴好後,褚音長長舒了口氣,躺在床上,雙手交疊在腹部一動不動,緊張地等待着顧衍的到來。

在她的認知中,郎君是要在外面做正事的,平日裏累了也會歇在書房中,對面那間便是了。

就寝前,他自會過來,她也不用催促,耐心候着便是。

然而沒一會兒,褚音的眼皮就開始打架,迷迷糊糊中,她再也撐不住了,沉沉睡了過去。

午夜,額上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船艙頂部的智能控溫系統開始運轉,清涼的風順着中央空調口送了進來。

空氣中沙沙的聲音令褚音猛地從睡夢中驚醒,她怔忡了幾秒,用手背揉了揉眼,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

外面的喧鬧繁華早已沉寂下來,沒了光亮。

摸着黑,找不到聲源,她心裏惴惴的。

怎麽睡着了?

郎君怎麽還不來?

猶豫了半晌,褚音還是從床頭櫃上摸了幾塊鵝卵石,再次推開了窗戶。

月亮已爬上樹梢,她一顆顆石頭砸了過去,耐心等待着。

果然,等了沒一會兒,對面屋子就亮了起來,磨砂玻璃上映出了一道颀長玉樹的身影。

須臾,窗戶嘩啦一聲被推開,顧衍穿着黑色綢緞睡衣,擰着眉看向她,臉色暗沉。

黑漆漆的夜裏,傳來小女人嬌怯怯的聲音:“郎君,可否借紅燭一用?”

顧衍一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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