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噩夢成真

“小寶爸爸，一個人既要忙工作又要帶孩子，很累吧？”覺得這車上沉默的氣氛怪怪的，我開始找着話題和他說話。

“是很累的，不過為了小寶，再累也是值得的。”小寶爸爸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許是想到了小寶那活潑可愛的模樣吧。

是呀，小寶是那樣一個可人的孩子，誰見了不是高興地合不攏嘴呢？可誰又能想到，這樣一個霸道調皮的孩子從沒享受過母愛的溫暖，沒有一家人幸福地圍在一起吃一頓飯。父親忙着工作，保姆只做着分內的事，很多時候他都是一個人玩着那些早已玩厭了的玩具。

我腦海中不僅又浮現出了這樣一個想法：如果他也能和媽媽生活在一起，那該是多麽幸福呀！

“小寶爸爸，冒昧問一句，小寶媽媽平日裏來看過他嗎？看得出來，這孩子其實挺想念媽媽的。你不知道，他常常再夢裏呼喚着媽媽嗎？”明明知道這只是他們的家事，我還是鬼迷心竅地越矩說出了口，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多想。

或許真的是和孩子們呆在一起的時間太久了，變得母愛泛濫了，見不得孩子不幸福，總想要把最好的都給他們吧。是的，就是這樣的，我終于找到了理由，不讓自己變得焦慮。

見着小寶爸爸陷入了沉默中，我忙解釋着：“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這事的。只是想着孩子見不到媽媽，怪可憐的，所以想能不能讓他們見見面。”

讓他們見面，那不是更讓他傷心嗎？若是又鬧矛盾了，或許對小寶的傷害還大一些。

我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口不擇言繼續解釋：“我的意思是，如果可以的話，可以嘗試着讓孩子的媽媽和孩子偶爾見見面，或者電話聯系一下什麽的。小寶畢竟還這麽小，又正是教育引導的關鍵時刻，若是她能夠出一份力的話，會有事半功倍的效果的。”

我越說心裏越慌，幹嘛要牽扯到這麽敏感的話題上，真的腦子進水了。

“莊老師，我不是沒考慮到這個，只是當初離婚的時候她就已經說清楚不會管孩子的事，而且她人還在國外，我也沒辦法。”他竟然向我解釋着其中緣由，這讓我有點驚訝。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又一次慚愧地道着歉。

莊笑娜，你算哪根蔥呀，不過是個幼兒園老師罷了，憑什麽管別人的家事。你做好分內的事就好了，別管那麽多閑事，別人又沒有給你什麽好處。再一次，我在心裏狠狠教育着自己。

“莊老師，我知道小寶這孩子調皮，你想這麽多也都是為了小寶好，你這麽為小寶想我謝謝你都還來不及呢，怎麽會怪你了，你就不用自責了。”

在小寶爸爸兩度難得的勸說下，我心裏的愧疚也一掃而光了，“照顧好小寶是我分內的工作，你不用放在心上的。”

“你的建議真的很好，我會再試試的。”好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他突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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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我只是說說而已，你不用勉強的。”我喃喃地說，心裏直犯毛。

鼓搗人家離婚的夫妻再去聯系，好像有點唯恐天下不亂了，要是再生了事端，我不就成罪人了。

見着車已開到家門口了，我忙道完謝，逃一樣地下了車。但願自己今晚說的話不會引來什麽不必要的麻煩，不然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小寶爸爸見我下了車就開車飛馳而去了，望着那空曠無人的街道，就像從沒出現過一樣。我一個人走在清冷的街上，突然變得莫名的惆悵。好像從家浩離開以後，我就開始害怕孤獨了。白天，有孩子們陪着到沒什麽，可是一到晚上，尤其是這種四下無人寂寥的時候，就越發地覺得孤單，孤單的可怕。

人，是不是在習慣了溫暖幸福之後，都像她一樣害怕孤單，總找不到安全感呢？

家浩，是不是在我冷落你的那段時間裏，你嘗盡了孤單的痛苦，才會讓我去當教師，讓孩子們帶給我溫暖的感覺呢？

偶爾一陣微風吹過，我都會忍不住打個冷噤。秋天，好像真的到了。我收攏衣襟讓自己更溫暖一點，快步向家門走去。

這天晚上，我又夢見了家浩，他就像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和幼兒園的孩子們玩鬧在一起，開心極了。孩子們也很喜歡和他玩在一起，就連小寶也不例外。他一邊逗着孩子們玩，一邊大聲地呼喊着我：

“笑娜，笑娜，快過來呀，過來一起玩！”

我被他天籁般的聲音吸引住了，高興地跑了過去，而鬧鐘卻在這時響了起來。

略有些不滿地睜開眼，我竟然發現枕巾上濕了一片。家浩，我又想你了，你知道嗎？

都說時間可以讓人淡忘一切，我卻總是一次次想起你，尤其是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會将你慢慢淡忘，卻不知道這個時限究竟是多久。

新的一天開始了，我一個魚躍從床上跳起，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洗漱完畢騎上自行車向幼兒園奔去。一想到那些朝氣勃勃的孩子們，我的好心情又回來了。

“老師好。”“你好，小溪。”

“老師好。”“你好，開明。”

“老師好。”“你好，小寶”

“老師您今天真漂亮！”

“謝謝你，小寶。”小寶今天很有禮貌，看着老師也是笑眯眯的。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這場景是這麽的熟悉，隐隐中還覺得有些不安。

莊笑娜呀，每天上學都是這樣一種情景的，打個招呼你還想要有什麽不同的。孩子們要是每天都變一個花樣你就又受不了了的，還是別胡思亂想了。我猛拍一下自己的腦袋，端着準備好的蘋果走近教室。

“今天我們早上吃蘋果，哪位同學要來分蘋果呢？”

“老師，我來。”是小寶啊，這個......

“老師，就讓我試一次吧！”

“好......吧。”

小寶終于變乖了，不過我總覺得死有什麽陰謀在等着我，不太安心呀。目光直視着小寶的一舉一動，生怕他做什麽小動作。

“國傑，你喜歡吃國光，這個給你。”

“崔颢，你喜歡吃富士，這個給你。”

“心如，你喜歡吃青香蕉，這個給你。”

......

一切都是那樣的完美，沒有出一點亂子，這讓我有些惆悵了。雖說總盼着他變成乖孩子，但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我并沒有想象中那麽開心。

“小寶你吃什麽呢？”看到桶裏唯一的一個小小的瘦瘦的蘋果，我不禁問道。

“老師，我吃這個好了，我最喜歡吃這種蘋果了，甜度相當高啊。”

這孩子，真的是變乖了呀。我欣慰，卻又有些失落。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晚的話起到了作用，小寶媽媽突然出現，拯救了這孩子呢？

想到這兒，我的心安了大半，總算沒惹出什麽事端來。

隐隐中，還是覺得這場景是那麽的熟悉，好像已經發生過一遍一樣。

上課鈴聲響了。

我今天教孩子們學習疊紙花，百合、玫瑰等等。因為步驟比較多，對于三四歲的小孩子來說有些困難，總是會忘記。二十多個孩子每過一會兒就會有幾個叫我，真是忙不開呀。

再轉頭之時，我竟然發現小寶再教着應浩如何去疊，過一會兒又去幫後座的張灏，活像一個小老師。

我不禁好奇他是怎麽記住這麽複雜的步驟的，便湊過去看看：“小寶真乖，幫着其他同學呢。讓老師來看看你有沒有疊錯，免得把其它同學教錯了喲。”

“老師放心啦，不會錯的。你看，我都把步驟記下來了。”他用嫩白的手指指着桌上一張小紙條上，寫寫畫畫了很多，我卻是看得很吃力，看不懂呀。難道這活寶從外星來的，學的都是火星語？

不過話說回來，小寶教的真是一點也沒錯。而他知道将步驟記下來的做法，也更突顯了他的聰明之處。這孩子，除了有些調皮以外，還真是一個可造之材。錯，他現在已經不調皮了！

“老師，你不用看了啦，你看不懂的，嘻嘻！”

咦？他是在嘲笑我笨嗎？這感覺竟然好舒服，就像以前被小寶捉弄一樣。

“那小寶告訴老師這上面畫的是什麽，好不好呀？也讓同學們都學學小寶的方法。”他越是藏着掖着，我就越是好奇起來了。

“這是小寶的秘密，小寶才不告訴你呢！”小寶噘着小嘴眨巴着大眼睛轉過去繼續教着張灏了。

像這樣拒絕我的事，小寶可是經常幹的，我也不生氣，有一個人幫我偷着樂都還來不及呢。不過他的神情中，好像少了之前的傲慢霸道，顯得更加可愛了。

接下來：

“有哪位同學自告奮勇去收拾一下廁所啊？”

小寶舉起手來：“老師我去。”

“有哪位同學去通知食堂今天的飯菜不要太辣了。”

小寶舉起手。“老師，我去。”

直到這幾幕真實地發生，我才猛然想起這些熟悉的事跡在哪裏出現過。

它，曾是那樣真實的出現在我的夢裏呀！

噩夢成真了，是不是？

我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腿。痛，好痛！這真的不是夢呀，我陷入了驚慌中。

我細細回想着噩夢中的種種幕幕，越發地心慌。因為在夢裏，醫生親口告訴我，他得了強迫症。一個還這麽小的孩子，就得了強迫症，那他以後的生活該怎麽過下去呀。

那時，那只是一場夢，吓吓我也就過去了。可我真的沒有料到，夢會有成真的一天。如果他真的得了強迫症，我該怎麽辦呀，他又該怎麽辦呢？

我不敢想象下去！

不敢相信這樣一個事實，我并沒有像夢裏那般焦急地請醫生來看，我害怕聽見強迫症三個字。我也沒有及時地打電話給小寶爸爸，我害怕聽見他工作忙的借口。

我靜靜地等待、觀察，想要證明這只是小寶給我開的一個玩笑。

第二天，我懷着忐忑不安的心一一試探着：

“小寶，老師今天給你最大的蘋果。”

“不，老師，我是小孩我應該吃最小的。”

“小寶，今天的廁所你就不要去打掃了吧？”

“不，老師，您一直教導我們要做勤勞的孩子。”

“小寶，趕緊和同學們一起玩吧。”

“不，老師，我還要給于洋同學疊千紙鶴呢。”

一模一樣，和夢中的場景如出一轍，契合地找不到一點瑕疵。

小寶變了，真的變了，王老師和其他的同學都在為着他的改變而雀躍不已，就連校長也為他的改變高興地合不攏嘴，獨有我一人擔憂不已。我不敢帶他去看醫生，也不敢将強迫症的事情告訴他們，因為他們是那麽的開心，我不想做那個掃興的惡人。

我以身體不舒服請了半天假，讓王老師幫着我帶孩子們。這是我工作來第一次請假，校長很高興地答應了，還囑咐我要好好休息，年紀輕輕的累壞了身體可不太好。

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我為什麽會請假。只要看到小寶那麽乖巧的樣子，我就會忍不住想起強迫症的事情，好多次淚珠都在眼眶裏打轉兒了，我又背過臉去悄悄将淚水擦拭掉，不讓自己影響到孩子們的好心情。

我怕再這樣下去，我會忍不住說出真相，所以我選擇了逃避。

一方面，我擔心着噩夢成真，不敢向小寶爸爸求證；另一方面，我又覺得是自己太過慮了，想要得到不同于夢境的場景。

幾度掙紮糾結之後，我鼓足勇氣撥通了小寶爸爸的電話：

“小寶爸爸，小寶最近在家的表現正常嗎？”

“這孩子安靜了，也不知道怎麽了？不煩人了，也知道人情冷暖了，知道幫助人了，也知道愛護玩具，也懂得團結同學了。雖然有些不太習慣，倒是讓我省心不少。”小寶爸爸聽起來很高興，并沒覺得這樣有什麽不正常的。

“這孩子成為公認的好人了，什麽都搶着幹，什麽都撿小的吃，你不覺得很不正常嗎？會不會是受到了什麽打擊呢？”我小心地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全世界的跑，這個孩子只是看到最近安穩多了，以為是不是長大了。老師也別說的太過嚴重，過一段時間再看看好不好？”

聽着和夢中相同的話語從小寶爸爸嘴中說出來，我已經失去了再問下去的勇氣。一切的一切，都和夢中一模一樣，驚人的相似讓人覺得可怕。

小寶現在這樣，确實讓人覺得很省心。壞小子突變成聰明寶寶，誰不高興呢？

可是我怕，怕看到那份寫着“強迫症”的診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