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小寶生病了

秋天下午一兩點，正是太陽最毒的時候，我一路蹬着自行車去上幼兒園，被烤得面紅心燥的，特別不安。

整整一個上午，心裏想的全是關于小寶的事。一進學校，停好了自行車，我便直往教室奔去，總覺得有什麽發生了一樣。

走到教室門口，才發現他們現在還在睡午覺呢。靜靜地從窗戶邊走過，蔬果一個個熟悉的小臉蛋，心裏這才踏實了一些。

不知是出于有意還是無意，小寶是最後一個映入我視野中的。因為他就在我所站的窗邊，我只顧着往遠處看，竟是忘記了他這個應該第一眼看見的孩子。

小寶也和其它孩子一樣安靜地睡着，是真的睡着了，不像以前一樣總是在別的孩子睡着了的時候去捉弄他們。他睡的很熟，小嘴微微張着，還有口水流了出來，不知道是不是又夢見好吃的了。在我印象中，這孩子是挺貪吃的。

太陽很大，正好照在側着的小臉蛋上，被照得通紅通紅的，像是熟透了的紅蘋果，可愛極了。我怕太陽太大曬壞了他，就站那兒一直站着，将正毒的陽光給他遮擋住。

突來的陰影好像讓他有些不适應，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不過很快，他就又調整了一個舒适的姿勢繼續睡着了，嘴裏還發出咂巴咂巴的聲音，比剛才睡得更香甜了。

我低頭看了一下手表，還有十分鐘午休就要結束了，索性就在那兒一直站着了，等到鈴快響了再走吧。

突然，教室外的榕樹上的秋蟬不知為何開始不停地叫了起來，聲響越來越大，使得教室裏許多小孩子都相繼醒來了。明明只有十分鐘就要結束了，它們為何就不能再等一會兒呢？偏要吵醒這群睡得正熟地孩子才罷休。

小寶也被這煩人的秋蟬聲吵着了，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眼睑下能清晰地看見打轉的眼珠，胳膊肘也開始動起來了。

小寶要醒了！

突然想到這個，我竟然做賊心虛般逃走了，不敢向後看。直到走到辦公室，我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态。自己是他們的老師，看着他們睡覺而已，有什麽可怕的。

或許，我是害怕面對醒來之後的小寶吧。

“笑娜，你回來了，身體好些了沒有？要是還不舒服就繼續休息吧，下午的課我去上就好了。”一見到她進來，正準備上課去的王老師就關切地問着她的身體。

“王老師，我的身體已經沒有什麽大礙了。上午已經讓你累了半天了，怎麽還好意思讓你接着帶呢？下午你休息吧，我去上課好了。”一想到裝病請假的事，我就內疚極了，怎麽還好意思再去麻煩別人。

“笑娜，不用這麽客氣了，你身子不舒服就應該好好休息。你們年輕人呀就是這樣，以為自己年輕就一個勁兒折騰自己，不注意休息，這樣會落下病根的，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再來後悔可就晚喲。”好像人上了年紀就是喜歡這樣倚老賣老。

Advertisement

“王老師你說什麽話呢，你正是一朵花的年紀，哪裏老了。這樣一朵美麗的花兒，我可不敢讓你再累着，還是讓我去吧。”說着，趁她晃神之際，我就從她手中搶過了上課用的器具。

“笑娜，你就別逞強了，你看看你的臉，都紅成這樣了，還和我搶什麽。我好不容易碰上小寶變乖，重新喜歡上了小寶上課的感覺，你還要和我搶嗎？”王老師臉上有了些微怒的表情。

我們兩個竟然會争着去上課，而緣由竟然還是為着小寶，真是夠奇怪的呀！

是呀，小寶現在變乖了，老師們都喜歡上這個聰明的乖寶寶了呀！

最後，兩方争執不下，我和王老師決定一起去上下午的課。

走進教室，正好聽見鈴聲響起，孩子們一個個起來，整齊地排着隊向盥洗室走去。王老師要去将下午上手工課的器具先分發給孩子們，我就去盥洗室維持着秩序。

“老師，下午好!”小溪很有禮貌地跟我打着招呼。

“小溪，下午好呀，中午睡覺睡得香不香？”我笑着回應着這個紮着兩個馬尾辮的可愛小女孩。

“好香好香的，我夢見媽媽了，媽媽正在給我做好吃的呢。”小溪甜甜地回答，洋溢着一臉的笑容。

提到媽媽，我突然又想到了小寶，我順着長長的隊望去，竟然沒有看見小寶，一股失落湧上心頭。

“老師好！”

……

又有幾個孩子禮貌地給我打招呼，我微笑着回應他們，叮囑他們地上滑，要主意安全。

“老師，你上午怎麽沒來上課呀，心如好想你的。”

還沒等我開口解釋，崔颢就搶先回答了：“王老師說過了，莊老師生病請假了，心如你上課沒有聽見是不是？”

“哪有，我是關心老師的身體才這樣問的。”被人這樣當衆打着小報告，心如自然是極了，小臉蛋漲得通紅通紅的。

“就是就是，明明沒有認真聽見還耍賴，老師你看，她的臉都紅了。心如撒謊，心如是壞孩子！”崔颢的聲音很大，引得好幾個孩子都向這邊看過來，心如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崔颢，不要鬧了！心如說了只是關心老師的身體，你怎麽就說她撒謊呢？快，給心如道歉。”為了平息争吵，我直接拿挑事的崔颢開刀了。

“我不，明明就是她說謊，為什麽要我道歉？”崔颢倔強地嘟着小嘴，硬是不低頭。

看着他委屈的模樣，我才發現自己因心急判斷錯了。像他這麽小的一個孩子，哪裏想的到那麽多言辭迂回的道理呢？

“崔颢，老師剛才吼你了，老師給你道歉，對不起，好不好。”見他開始理我了，我又繼續對他說教：“心如沒有說謊，她先問我怎麽沒來上課，我自然是要回答生病了的。拿她接下來會問些什麽呢？”

“問老師為什麽會生病，讓老師好好注意休息。”崔颢在我的循循誘導下回答。

“那你說，心如是不是在關心老師的身體呢？”突然覺得，小孩真的很單純，也很好忽悠。

“好像是的。”崔颢還是有點不太服氣，“可是，她為什麽不直接問老師問什麽會生病呢？”

“直接問的話，容易讓你誤會她是在責怪老師的，這樣不禮貌，你懂嗎？等到你長大一些之後就會明白的。”我輕輕拍了下他微微搖晃的頭。

“老師不要拍我的頭啦，會長不高的。”崔颢嘟囔了一句。

這是什麽理論？我一時還真沒反應過來。不過孩子的思想，還真的不是一般的可愛，我越來越喜歡這一群可愛的孩子了。

“可是老師，我不知道這些呀，那我就沒錯了，為什麽要我道歉呢？不是只有做錯事的孩子才要道歉的嗎？”

這孩子，是和我杠上了是吧，還想推翻我的理論。

“因為崔颢是男孩子呀，男孩子要大度一些，不管有沒有錯，都不能讓女孩子不高興的。只有大度的男孩子，才會讨女孩喜歡的。”一番話講完，我終于明白我為什麽會犯剛才的錯誤，因為我完全是以成人的思想來考慮問題的。

“心如，對不起，剛才是我錯了。心如沒有撒謊，還關心老師的身體，是個好孩子！”後面一句話，崔颢說的很大聲，特意為心如澄清着。

“崔颢，其實我也有錯的。”被崔颢這樣誇着，心如的臉刷地紅了，要解釋什麽卻又支支吾吾的。

“不是，都是我的錯。不過我已經道歉了，你要原諒我嗎？”

“我原諒你！”我看見心如的臉越來越紅了。

“心如，你洗好了嗎？我們一起去上課吧。”

然後，我看着崔颢拉着心如的小手高興地上課去了。頓時，一種罪惡感攏上了心頭。

我一直看着孩子們進進出出，偶爾有過來問好的，就和他們唠叨幾句，直到所有的孩子都離開。然，在這一大撥人中間，我并沒有看見小寶的影子。

又等了五分鐘，上課鈴響起來了，我還是沒有看見小寶的身影，這才匆忙地往教室裏走去。

一走進教室，就看見一大群孩子正圍在小寶的課桌前，吵吵鬧鬧的，直吵得我心煩。

剛走近教室，王老師就向我走來：“一教室的時候他就一直沒醒來，我以為是困了，就讓他多睡會兒。可上課鈴都響了，還沒醒，就去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手剛一碰着他，就發現燙得厲害，只能先量了體溫再說。”

說話家，我和王老師就走到了小寶桌邊，我扶着坐起來，王老師成功地将體溫計放到了他腋下。他的臉紅的厲害，我這是才意識到并不是太陽大的原因。

小寶突然病倒了，不僅是我，王老師連帶着班上的孩子都緊張起來了。那樣一個活潑開朗的孩子王突然病倒，昏倒在桌上，誰能不擔心呢？

很快，王老師将體溫計拿了出來，當讀出那個數字事整個人吓了一跳：“三十八度九！”

都這麽高了，難怪會昏睡過去。

“笑娜，你快通知小寶爸爸，我将小寶送醫務室去看。”

“同學們，小寶生病了，老師要過去照顧他，你們自己在教室乖乖玩玩具好不好？崔颢，你大一些，就代替老師維持秩序吧。”

王老師前腳剛走，我就對着教室裏的孩子們吩咐完，忙也跟着出去了。

我忙撥通了小寶爸爸的電話，相同的彩鈴響了一遍又一遍卻是一直沒人接聽，我本就慌亂的心更加焦急了。若是知道小寶爸爸在哪兒工作，我極有可能就這樣沖過去找他。

沒辦法，我只能一邊不停地撥着他的電話，一邊向醫務室跑去了。

“王老師，小寶現在情況怎麽樣了？”我走進醫務室時，醫生正準備給小寶打針。

“醫生說燒得太厲害，先打一針退燒針再看孩子能不能醒過來。”王老師緊緊地抓着我的胳膊，“對了，小寶爸爸怎麽說，什麽時候能過來？”

“我打了好久的電話，一直都沒人接。”我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真是的，什麽時候忙不好，偏偏這關頭沒人接電話，這不是成心折騰人嗎？”王老師用手摸了摸小寶紅燙的臉蛋，滿是心疼，“這孩子也真是可憐，都燒成這樣了，爸爸就沒有一點感應的嗎？”

“王老師，你一開始就帶着小寶，你知道小寶爸爸上班的地址嗎？”看着小寶昏迷不醒的模樣，我心慌極了，就像一直無頭的蒼蠅到處亂撞。

“這些都是家長的隐私，我怎麽會知道呢？”連這一點希望都沒有了，王老師一臉的絕望。

很快，她又看見了絕境中的一絲希望：“對了，校長那裏肯定有孩子家長的具體信息的，你打電話過去問問。”

“不用這麽緊張了，我先給他打一針退燒針再看情況吧。雖然是燒得厲害了點，也沒你們想的那麽緊張。兩位老師，你們幫忙按着點孩子，免得他疼了亂動。”醫生畢竟是醫生，看管了這種高燒的情景，對我們這兩個老師的不淡定顯出了煩惱。

正欲給校長打電話的我忙過去給醫生打着下手，雖然他說話的口氣不太好，但說的完全在理。現在小寶爸爸不在，我們兩個要是再自亂了陣腳，誰來照顧小寶呢？

針頭紮進小寶屁股的那一瞬間，我明顯感覺到了他身子一震，本能驅使下，我加重了按着他的力度免得他亂動。然，小寶只是震動那一下之後，就沒再動彈了。看着他緊緊皺起的額頭，我知道，他一定是很疼的，可是他一直忍着。

我第一次看見小孩子在打針時自己忍着痛不亂，動，亂叫的，他，真的好乖好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