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媽媽不要走

一針下去之後，很快就見着小寶慢慢睜開了眼睛，不過眼神不再似以前那樣水靈俏皮，取而代之的是讓人看不懂的迷茫。他好像在尋找着什麽，卻是怎麽也找不到焦點。

小寶已經暫時恢複一些了，我心裏的擔憂也少了一分，只想快點找到小寶爸爸。老師再好，也只是老師，哪裏抵得上那血濃于水的親情。

我想轉身出去給校長打電話，一雙發燙的小手卻驀地在後方緊緊的抓住了我的胳膊。

“媽媽不要走，小寶當乖寶寶了，媽媽不要走好不好？媽媽不要走……”聽見小寶的一聲聲的呢喃，我的腳再也邁不開半步。

他突然變乖的理由，竟是因為這個！

他明明已經醒了，明明鬥都睜開眼睛了，怎麽可能連老師和媽媽都分不清呢？就算只是背影，也不會出現這樣的錯覺吧。

除非，他的記憶中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媽媽長什麽樣！

我轉過身，輕輕撫摸着小寶的額頭，“小寶，我是莊老師，不是媽媽。我們現在還在學校呢，你看，王老師也在這兒呢。”

雖不忍心打破他的期望，可我作為一個老師，是不能這麽随便牽扯到他家中的事情的。理智告訴我，我一定要在一開始就打斷他想要讓我當媽媽的思想。随着小寶越來越依賴我，我不得不逼着自己和他劃清界限，我怕哪一天我和他一樣沉醉其中就為時已晚了。

“老師，小寶知道您是誰的，小寶沒有說胡話。可是老師真的和小寶印象中的媽媽一模一樣，剛才我還夢見媽媽了呢，媽媽和莊老師長得一模一樣，大大的眼睛總是微眯着笑着，一口一口叫着我小寶，還做飯小寶吃，帶小寶去買衣服，這不就是老師嗎？老師，你當我的媽媽好不好？”小寶柔嫩的小手搖晃着我的胳膊撒嬌，兩個圓鼓鼓的大眼睛直沖着着眨巴眨巴閃，眸中閃爍着微弱的哀求。

小寶這樣一幕可愛卻又讓人心疼的模樣，誰會忍心去拒絕呢？可事實面前，我不得不狠心拒絕他，将那本就脆弱的心再一次傷害。

“小寶，我……”小寶的眼睛撲閃撲閃的，看見我開口就好像看見了希望，我真的沒有勇氣将接下來的話說下去。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響起來，突遇救星，我看都沒看是誰直接按下了接聽鍵。

“莊老師，我現在在開會，你有什麽急事嗎？”言下之意，如果不是急事就沒必要再說下去了。

工作，工作，又是工作，除了工作他就不能稍微關心一下小寶嗎？如果不是因為小寶，她會這麽着急地給他打電話嗎？

“小寶發高燒昏過去了又聯系不上家長的人，你說這事夠不夠急？！”我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勇氣，直接吼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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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态要去道歉，卻只是傳來那方焦急地聲音：“王秘書，會議推遲到明天。小寶生病了，我要去學校一趟！”

電話沒有挂斷，充斥着皮鞋踏地噠噠的巨響，人群的吵鬧聲，車輛的鳴笛聲，卻獨獨聽不到小寶爸爸的聲音。

原來，他還是在乎小寶的嘛。我挂斷了電話，順着樹葉的縫隙擡頭看着那絢爛的陽光，臉上露出和煦的笑容。

我并沒有進去陪着小寶，王老師會照顧好他的，我的出現只傷他更深。而是一個人向校門口走去，等小寶爸爸出現，想要知道他究竟有沒有去和小寶媽媽聯系。好像聽見了小寶的呼喚，可我還是沒有回頭，我不想去傷害他幼小的心靈。

我再一次意識到，聯系到小寶媽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不管是于公還是于私。

很快，一輛飛馳而來銀灰色寶馬陡然停在了學校門口，小寶爸爸來了。

“莊老師，小寶現在在哪兒，情況怎麽樣了？”一路狂奔過來，他的額頭早已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王老師陪着他在醫務室，醫生給他打了退燒針，已經醒過來了。”

“小寶一直都是活蹦亂跳的，怎麽會突然生病還燒得這麽厲害呢？”

“我也不太清楚，估計是晚上踢被子涼着了吧。”

我領着他匆忙地想醫務室走去，說的全是關于小寶生病的事，卻是誰也說不出個緣由來。

“笑娜呀，你終于來了，你快來勸勸這孩子吧，我都招架不住了。”見着我們兩個一起過來，她竟然只招呼了我一個，只覺不妙。

進到醫務室裏面，只見着小寶在那裏哭着喊着叫媽媽，見我進來了，又是搖晃着身體跌跌撞撞向我懷裏撲來，不停地叫着媽媽。

“媽媽，你不要走好不好，小寶變乖了，好乖好乖的，老師們都可以作證的，還有爸爸，爸爸也可以作證的。”他可憐兮兮地望着我，求着我，讓我一時語塞。

“小寶，不要胡鬧了，這是莊老師，不是你媽媽。”不知是什麽突然刺激了小寶爸爸的神經，憤怒的将小寶從我身邊拉扯過去，厲聲教訓：“我說過多少遍了，你只有爸爸，沒有媽媽！”

他平時都是這樣教育孩子的嗎？他不知道孩子是要哄的嗎？

看着小寶受了委屈，我也跟着不平了，“小寶病成這樣了，你不關心他也就算了，還這麽說他，有你這樣當家長的嗎？”

我把小寶護在身後，不讓他靠近。

“要不是他不聽話，會無緣無故病成這樣嗎？生病？我看他就是想故意借着生病惹事。”

我也沒去多想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反正氣在心頭上，接着就是忿忿地回了過去：“小寶才這麽大點兒，哪裏懂得那麽多，你以為他會像你們一樣耍心計玩陰謀，自己這樣就算了，憑什麽去誣陷這樣去誣陷小寶，他可是你的孩子呀！”

“爸爸撒謊，他撒謊！”看着我們兩個争吵不休，躲在我身後的小寶突然大哭出聲，緊抓着我的衣襟控訴着他：“小寶是有媽媽的，前天他還和媽媽講電話了的，就是不讓我聽。媽媽，我要媽媽……”

小寶說着說着，已嗚咽得說不清楚話了。

小孩子就是這樣，不管心裏想的是什麽，都會最真實地表現出來。小寶一遍遍撕心裂肺地呼喚着媽媽，那來自心底的呼喊，好像真的能将遠在世界那端的媽媽叫回來一樣。

小寶的眼淚順着一滴滴臉頰流下來，滴滴打在小寶爸爸的心頭，之前的怒氣瞬間消失不見，只剩可以膩死人的心疼。

“小寶乖，不要哭了，爸爸帶你回家找媽媽好不好？”小寶爸爸張開雙臂向他走來，憐惜地想要将他擁進懷裏。而小寶卻是怯生生地躲在我身邊，他每向前走一步，小寶就像後退一步，渾身散發着濃濃的畏懼，不敢接近小寶爸爸。

他剛才的怒吼，真的把這個僅是想要見着媽媽的孩子吓着了。為什麽，他就是這麽不想讓他見着媽媽呢？甚至連提都不準他提！

“小寶乖啦，不要哭了，爸爸都說帶你去找媽媽了，你怎麽還這樣呢，快出來，跟着爸爸去找媽媽。”這小孩子執拗起來還真是讓人頭疼呀，尤其是這個讓人頭疼的小寶。

“不要，我不要跟着爸爸，爸爸在撒謊！”小寶還是堅持着剛才的控訴，不過說的也是十足的實話‘

小寶還是緊緊地拽着我的衣服躲在我身後，即使我掙紮着也是不能讓他松開手，倔強的小臉上挂滿了淚珠，小嘴大口大口張合喘氣哽咽，想要将心裏面的苦水借着這股勁兒全數吐出，“爸爸不會帶我去找媽媽的，媽媽已經不要小寶了，媽媽說小寶不乖，不要小寶了……”

嗚咽聲與吵鬧聲還在不斷持續着，我們幾個大人也終于明白了小寶變得這麽反常的根本原因。

“他媽媽回來過？”我試探着問着小寶爸爸。

他搖頭，也是滿臉的疑惑。

“小寶，告訴爸爸，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他盡可能輕柔地問小寶，不想看見他眼中害怕的神情。

見着他還是在害怕着，我轉頭又問了同樣的話，“小寶，告訴老師，是誰告訴你的？”

“媽媽，是媽媽說的！”

不知道他究竟在怕着些什麽，他拽着我的手捏的更緊了。

明顯，小寶媽媽和小寶聯系過了，可是除了小寶好像誰也沒有不知道真相，包括小寶爸爸。

“小寶，媽媽都和你說了些什麽了，什麽時候發生的事，你都告訴老師好不好，老師去和媽媽說，媽媽不會不理你的。”我知道小寶對我的依賴心很大，我想要誘導着他慢慢說出來。

“不要，說了爸爸會打我的。”小寶還在害怕着。

他平日裏都是怎麽對待小寶的，讓小寶心裏竟有了這麽深刻的陰影。

“不會的，爸爸怎麽會打你呢，”我對着小寶爸爸使了個眼色，配合着打消小寶的恐懼心理，“老師向你保證。”

小寶偷偷地看着小寶爸爸的反應，心裏開始動搖了，我繼續鼓勵他，“小寶要都告訴老師了，老師才能幫你去找媽媽呀，你說是不是。”

猶豫再三，小寶小聲地訴說着那些壓在心底的秘密：“那天我聽見爸爸在和媽媽講電話，我也想和媽媽說話，可是爸爸不讓，爸爸不讓……”小寶又開始止不住地哭了，我已經猜測到這裏省略了什麽內容。

“後來，後來……”小寶又偷偷瞅了小寶爸爸幾眼，确信他真的沒有生氣之後才又說，“後來爸爸去洗澡了，我就悄悄地給媽媽撥了回去，可媽媽還沒聽見我說什麽，就說不要我了，媽媽說小寶不乖，不要小寶了……”

話到這裏，小寶再也說不下去了。他還是這麽小的一個孩子，卻聽見自己想念了這麽多年的媽媽親口說不要他了，他怎麽能不傷心痛苦呢？

我不敢再想下去，小寶就因為她的這樣兩句話開始一改往日的做夢，一夜之間變成一個了乖寶寶，搏老師同學還有爸爸的歡心，卻只是為了讓媽媽能夠回來。

小孩子的思想很單純，以為只要他變乖了媽媽就會回來了。可他不知道，即使他變成了世界上最乖的寶寶，他媽媽也不會回來的。對于一個會對自己孩子說出那樣話的人，怎麽可能放棄那邊舒适的生活回來照顧孩子呢？

可是，我還是很難相信，她竟然會說出那樣的話，那究竟會是一個多麽心狠的女人，小寶畢竟也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呀！

“小寶，媽媽的原話是怎樣的，你告訴爸爸好不好？”小寶爸爸也發現了其中的蹊跷。

“她說，她說，小寶調皮管不住了才想到她，她才不會回來呢！”小寶帶着哭腔将最後的一點秘密一訴而盡，哭泣聲也跟着戛然而止了。

答案揭曉，大家哭笑不得，那分明就是對小寶爸爸說的話，而且顯然就是氣話，他竟然全部都當真了，還惹出這麽多事情出來。他果真還是那個會折騰人的活寶！

小寶只是因為一時興起才變成這樣的，并不是如夢中所見那樣患上了強迫症，我的心裏不知道有多開心呢！

“孩子家長來了嗎？有些事要交代一下。”一場哭鬧過後，消失不見好久的醫生又神秘的出現了，還真是準時呀。

小寶爸爸自覺地走了過去，放下架子準備聽醫生的建議，看着那醫生的表情，我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都入秋了孩子還會突然燒得這麽厲害還真是少有的事，你之前難道就沒有發現些什麽嗎？”醫生的臉很嚴肅，大有教訓人的架勢，“別總是忙着工作，也要關心一下孩子的健康。他能燒成這樣，我看八成是凍了一夜涼的，你要多注意呀。”醫生說時總是不自覺地又望望小寶，小寶卻是一只站在我身後，被我擋得嚴嚴實實的，一點都看不見。

“這是退燒和治感冒的藥，先回去喝一天再看情況，要是又發燒了，再來找我看。”醫生将藥遞給小寶爸爸，意思是我們可以走了。

明明剛剛還燒得昏過去了的，他怎麽就覺得一點事也沒有呢？

“小寶，你跟着爸爸先回家吧，今天放你半天假，明天早上一定要來上課喲！”我順着醫生的話接下去，生怕小寶再來黏着我，再說教室裏還有一班孩子呢。

“小寶，我們回家吧。”小寶爸爸走過來牽起了小寶的一只小手。

小寶爸爸一只沒再發作，小寶也不再抵觸，跟着他向前走了幾步，可另一只手還是緊緊地抓着我。

回過頭，小寶嘟囔着小嘴問我：“老師，你也跟着小寶回去好不好？我怕！”

怕什麽？小寶沒有說，在我聽來就變成了一個十足的借口。

“小寶，你要胡鬧了，莊老師還要去上課呢，哪能陪着你！”小寶爸爸拽了小寶一把，小寶抓着我的手更緊了。

“老師，你陪着我回去好不好，小寶怕，怕……”他又開始哭泣了，和之前的模樣如出一轍。

他究竟是在怕着什麽呢？他好像一直都在怕着他爸爸。想到剛才的事端還沒有結束，我也很擔心小寶回家後的境況。我有些猶豫了，轉過頭看着王老師。

“莊老師，不知道你下午有沒有時間去陪陪小寶？我一個大男人照顧小孩子的事還真是做的不太好，怕出個什麽差錯讓小寶的病情又反複了，就麻煩你一起幫忙照顧一下吧。”

“這個，”我還真是不太好拒絕，真的有點擔心小寶。

“莊老師，難得小寶這麽信任你，你就一起去吧，下午的課我來帶就好了。”王老師也發話了，極力鼓勵着我去。

“那就麻煩王老師了。”

“啊，太好了！”我剛答應小寶就歡呼雀躍地跳了起來，一點也不像生病了的孩子，“走，老師我們回家吧！”小寶溫暖的小手拉着我就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