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飛燕命薄遭橫死

更新時間:2013-1-11 18:42:49 本章字數:7057

“珠娘你來,拜見王夫人。這乃是今科狀元郎的母親。”盧氏在绛芸軒裏,透過窗戶見奉珠已經步上了臺階,便唇角含笑道。

奉珠心覺不好,暫停于臺階上,擡頭看看盧氏又看看王夫人。

王夫人見了,便以為奉珠羞意難掩,忙道:“好孩子,我們娘們可是有緣的,快來給我看看。啧啧,我遠遠瞧着,大娘子這風骨袅娜的身段,這傾城的容貌,合該去我們家的。”

奉珠一怔,心頭巨震!眼神渙散。

“阿娘……”

盧氏察覺奉珠有異,慢慢站起身,笑容半斂,

奉珠心頭苦澀,手心冰涼,便要硬撐着身體盈盈下拜。

奈何,暈眩襲來,奉珠往身後綠琴和錦畫身上一倒,鳳眸半含,仰首望天,那天分明湛藍如洗,白雲如棉,燕子高飛。

春末夏初,何故她滿身冰涼,如墜深淵,所幸就此長睡不醒。

鳳眸一合,便是徹底昏厥過去。

“珠娘!”盧氏下出了一身冷汗,忙大喊一聲奔下臺階,把奉珠摟在懷裏,失了理智,啼哭不止。

王夫人怯怯,心想這為大娘子莫不是有什麽隐疾?此事還要回家同老爺商量一番才好,便忙賠罪一聲,告辭去了。

奉珠這突來的暈厥,倒是真把綠琴、錦畫等幾個丫頭吓壞了,娘子的飲食皆是出自她們之手,這、這若是有什麽事,她們也便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前幾日又出了杜氏那樣的事情,由不得她們不吓壞。

頓時,這绛芸軒臺階上便聽一窩子娘們哭哭啼啼,沒一個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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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丫頭禀告,也是把房公下了一跳,心想我就這麽一個嫡女,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可不是要了我的老命的!

忙扔下逗鳥的圓珠銀針,往绛芸軒奔來。

一踏上白石橋就聽見,石橋那頭,回廊盡處的绛芸軒裏傳來哭聲,房公的心一下子就拔涼拔涼的,老眼泛紅,喃喃一聲:“珠娘……”

竟覺雙腿酸軟,扶住橋上蹲坐獅子,停步難前。

郝總管也是急得不行,他忙撇下房公親自去查看,到了近前,一聲呵斥把圍着的丫頭們驚散,湊過頭去一看,臉上并無紫斑,七孔也并不流血,臉色尚可,他擦擦額上冷汗,便告罪一聲,伸手去探奉珠鼻下氣息,平緩溫和,這并非七絕之兆,便道:

“夫人,大娘子并無甚大事,許是天氣漸熱,大娘子受不得暑氣,這才暈厥了,快抱回房裏,鼻下抹一抹精油叫醒了大娘子才是正經。”

房公顫巍巍的跑過來,聽了這話,便喜道:“當真!”

“是的,老爺。虛驚一場。”郝總管也感好笑,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禁呵呵笑起來。

房公一拍自己額頭,腿也不軟了,心也不涼了,健步如飛,到了跟前,推開盧氏,一把将奉珠抱起來,便跟盧氏道:“你們吶,真是吓死我了,不清不楚的就哭,你們一哭,我還當珠娘真出事了。”

盧氏羞赧沒好氣道:“我這不是被吓着了嗎。快抱回她繡樓裏去,青葉你快去我房裏把那銀丹草精油拿來。也怪我,這大中午的,我叫她出來幹什麽。”

卻說李姬陽在邊關碎葉城呆了幾日,便有長安的消息傳來,并附帶一個翠玉葫蘆,自接了飛鴿傳書之日起,他便心緒不寧。

直到一日裏晨起,他眼皮跳個不停,直到午時方止,他便再也坐不住。

恰他需要的消息知道的也差不多了,便辭了生死渡老板娘,快馬加鞭,星夜趕路。

野外山林,狼嚎猿啼,枭笑狗吠,危機四伏。

直至篝火升起,漸漸圍上來的那一雙雙綠眼珠才熄了心思,刨地退散。

安慶打了一只野雞,一只野兔,在河邊剝洗幹淨了插上樹枝放在火上烤。

那烤下來的油滴在火裏滋啦啦的響。

月色闌珊,高挂枝頭。

李姬陽心緒不寧。

背手在後,手撚佛珠,慢慢在火堆旁踱步。

“我們這是到哪裏了?”李姬陽順嘴一問,并不指望得到安慶的回答,而是接着道:“該是到了風州地界了。”

“主子。”安慶把烤好的雞大腿撕下來遞給李姬陽。

李姬陽接過,這才坐下來慢慢吃起來。

一夜無話。

奉珠不想自己的一時暈厥,倒惹得父母為自己操心,她愧疚不已。

盧氏還以為是奉珠擔心未來的郎君不好,這才情急昏迷的,便想了法兒讓奉珠和那為狀元郎見上一面。

奉珠暈厥之後,盧氏也不敢瞞着,便跟房公把打算和禮部郭侍郎家結親的事情跟他說了。

房公一聽,初還搖頭不贊同,少頃,到不知他怎麽想的,哈哈大笑一陣,便應了。

嘴裏還咕哝了一句旁人聽不懂的話。

奉珠不想再違背父母的心意,惹父母傷心難過,便點頭應允。

奉珠想着,見一面也好,看看自己未來的郎君長什麽模樣,興許見了面能得自己眼緣也未可知。

兩家選定了地點在東市繁華區天下第一樓,便是奉珠和元娘常去的那家酒樓。

自進了東市人便多了起來,馬車行進緩慢。

奉珠掀開簾子往外看了幾眼,便見外面旗幡飄展,有食肆,有茶寮,有酒店,拐角不起眼的地方還有專賣死人香燭衣物棺材的兇肆。

人聲鼎沸,喧鬧熱烈。

盧氏把簾子放下來,拉着奉珠的手道:“我的兒,其他時候任你如何耍鬧都可,今日可要好好表現。”

奉珠心中縱然不願,也不好和盧氏說,知道阿娘為她的婚事幾乎要愁白了頭,便靠在盧氏身上,抱着盧氏手臂嬌嬌道:“知道了嘛,兒不過就是瞧瞧罷了。”

盧氏便笑道:“呦,還知道羞了。放心,這是個狀元郎,品貌性情定然是不差的。今日咱們只是和王夫人吃個飯,誰知她家那孩子尊了父命前來找人,一進雅室正巧你們就碰了一個面。可記住了?”

“嗯。”奉珠長長的蔻丹指甲劃拉着坐下緞子軟墊,苦澀應着。

“夫人,到了。”馬車停了,青葉打開車門,讓車夫放下踩凳,攙扶着盧氏、奉珠下車。

這天下第一樓的牌匾還是聖上欽賜的,只因微服下來時吃了他們店裏的名菜,乳釀魚。

乳釀魚魚肉倒是一般,只是他們大廚做出來的魚湯,那真是一絕,每每讓人想起那乳白如奶的湯汁便口舌生津,吞咽口水。

這間酒樓原本也沒這麽輝煌氣派,在長安也僅僅勉強算在二流之列,這家店的掌櫃老板是個實誠的買賣人,在飯菜上從不偷工減料,他自己又是一個喜歡喝魚湯的,又精通廚藝,便在這魚湯上下功夫,久而久之就做出獨特來。

本也沒有什麽大的志向,在長安酒樓多的是,有後臺的更是多如牛毛,誰知喜從天降,糊裏糊塗就成了天下第一樓。

随着名聲而來的是來自各方的打壓,聖上縱是喜歡也沒有道理天天來,這掌櫃便也是個有心眼的,知道憑他一己之力,酒樓遲早是要易主的,既然如此,倒不如他自己把自己的酒樓分紅給出去,如此一來不但保住了自己的酒樓,還有了大靠山,一舉兩得。

這才有了如今的天下第一樓。

坐落于東市最繁華的地段,任是誰,只要進了這條街,打眼一看便能看見這座酒樓,它不僅建築高貴豪華,便是裏頭裝飾也是上等的,因此吸引了衆多的王子公卿前來。

生意興隆自是不必說的。

一樓大堂便是經營普通百姓,多是富商,亦或是寒門學子。二樓、三樓上皆是雅室,富貴名流多在于此。

今日坐堂的是大掌櫃福星,見有貴婦來,便放下手中算盤,從櫃臺中走出,拱手笑迎。

“盧夫人、房娘子,今日怎有雅興來?還是錦園春?鄙人這就去安排。”

“你竟是還在這裏?我恍惚記得,五年前你就在這裏了。就錦園春吧,先不忙着點菜,我們等人,郭侍郎家的王夫人,若是她來,便讓酒博士領了她過來。”盧氏道。

福星便笑道:“沒成想夫人還記得鄙人,房公倒是一月中有幾次來,大娘子也是一月中要來一回的,只是不見夫人,夫人也要松散松散才是,莫要太過操勞。”

“你這記性才真是好,誰都認得。怪不得你們這店生意興隆了。”盧氏高興道。她今日本就高興,又被人一眼認出,心中更覺些些暢快。

“夫人樓上雅室請。”福星躬身道。

奉珠今日面上微笑,心中卻是提不起勁來。

進了雅室,踏上竹席,在厚毛氈上跽坐了,便愣在那裏,不言不語。

“珠娘,你可是不願意?”盧氏終是發現,便斂容擔心道。

“沒有啊。兒只是餓了,阿娘,咱們要等很久嗎?不然,就不看了吧。”奉珠不在乎道。

“這可不像你。以前到還吵着什麽兩心相悅,這會兒子怎又這般不挑了?耐心等等,一會兒便也該到了。”

王夫人也是守時的人,今日便硬拉着自己兒子送她來。

郭書懷自是知道今日是為何事,起初他是不願意娶一個閨譽有瑕的女子的,但聽他父親分析朝中形勢,便覺娶了也無妨。他不是那等清高之人,更不天真,以為只要有真才實學便能青雲直上。

他家中也是世代書香,經營數代,到了他父親才做到禮部侍郎,直到他考上狀元郎,他郭家才真正有了鼎盛之兆,若是和當朝賢相結為姻親,何愁不更上一層樓呢?

退一步講,先如今風氣便是如此,女子出格些,也并非不可原諒,只要她嫁為人婦之後,端正守禮也便是了。

攙扶着自己母親上了樓,站在雅室門口,郭書懷回憶着杏園那夜,那驚鴻一瞥,那女子确實如牡丹仙子下凡塵,也辱沒不了自己,便也欣然前來,期待相見。

聽見敲門聲,雅室裏伺候的青葉把門往右側拉開,欠身請進。

“夫人大安。”王夫人一見室內盧氏,便高聲笑道。

“快進來。不過約了你來閑聊,哪裏來的那麽多禮數。”盧氏跽坐在上首,招呼王夫人就坐。

“前進士郭書懷給盧夫人請安。”郭書懷一揖到底。

盧氏見了便掩唇笑道:“何必如此多禮,你這孩子,可是拿到春關了?”

“阿娘,你這話可是白問了,他都自稱前進士了,自然是拿到了的。”奉珠禁不住嗔怪道。

“可不是。是我問了白話。”盧氏描補女兒無禮道。

郭書懷擡頭看奉珠,便見奉珠穿了一見粉色高腰束裙,外罩一見乳白的梅花杉子,發髻不是時下流行的高髻,而是松松绾了一個散髻,上綴串了珍珠的流蘇,讓她看起來分外嬌俏可人,倒是少了幾分豔光,讓人覺得端莊可親。

郭書懷心中便想,這才是好娘子該有的模樣。瞧來這位房娘子,也并非如傳聞中那般刁蠻不可理喻,孺子可教也。

郭書懷看奉珠,奉珠便也擡眸看他。

但見他俊眉修目,軀體高長,氣度不凡,渾身書卷之氣濃厚,也算是一個很好看很舒服的男子了。

可奉珠尚覺他不好,嫌棄人家少了一分貴公子該有的華貴。想他家也算是世代書宦了,怎看起來這般造作不舒服,到有些小家子氣了。

還不如某個一身銅臭氣的人呢。人家雖整日賬冊不離手,可看起來就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日日埋首金銀銅錢,也不見他變成一個腦滿腸肥,令人讨厭的混球去。

把他放在人堆裏,倒是一眼就能看到的,氣場強大。

哪裏如這人一般,若是放在人堆裏,還不知被擠到哪裏去呢。

奉珠咕哝,心中不喜,怕自己臉色難看,讓盧氏不好做人,便湊在盧氏耳邊道:“阿娘,兒去去就來。”

盧氏理解的點點頭,怕她要去東淨,便讓錦畫跟着。

郭書懷見完了人,不好繼續呆在這裏,便起身告辭。

王夫人還以為這個兒子開竅了,便笑道:“去吧,去吧。為娘一時半會是走不了的,聽說這裏的魚湯很美味,為娘可得慢慢品嘗。夫人,你說是不是?”

“何止美味,那真是人間仙品了。”盧氏誇張笑道。

奉珠不想應酬那對母子,便坐上馬車,讓趕車的小三帶她到曲江邊上,随便找個亭子散散心,思忖着等她們吃的差不多了再回來。

錦畫大約知道奉珠的心思,可她也只能裝作不知,畢竟兩人身份懸殊,還是就此沒有瓜葛,快刀斬亂麻的好。

早知今日,當初何必又要吵鬧着和離呢?

這是架空在水上的一座涼亭,奉珠無精打采的趴在欄杆上,臨水自照。

水面光滑如鏡,碧色清透。奉珠垂眸看着水中的自己,不禁自怨自艾起來。

水下綠藻靜止,黑色的小魚在其間游蕩,蕩起一圈圈漣漪,打破水中的美人影兒。

一顆石子投在奉珠在水中的影像上,霎時,漣漪四起,一圈圈蕩開去。便聽河岸上傳來一個男子的調笑聲,“美貌的娘子,你在哀愁些什麽,我可否為你解憂?”

奉珠擡頭看過去,認出竟是那日在京兆府衙遇到的兩個人,忽而又想起他的“登徒子聖賢”來,便笑話他道:“看來你是得到登徒子這位‘聖賢’的真傳了。”

甘布便不好意思的笑笑,又道:“是我唐突了。”

奉珠便不想再和他說話,依然坐在那裏,怔然出神。

甘布不忍美人失色,便又直接問道:“你願意嫁給我嗎?”

“你這人好混賬!”錦畫立即怒喝。

“你願意随我走嗎?”甘布睥睨錦畫一眼,又繼續問奉珠。

奉珠倒是對這個人很感興趣,起了戲弄的心思,便道:“你若說服我的父母,我也沒有什麽意見。”

甘布一喜,便道:“你等着。”

說罷便和祿東贊揚長而去。

“娘子!”錦畫不贊同的看着奉珠。

“有什麽關系,反正是要嫁人的,嫁給誰不都是一樣的嗎?只要阿娘阿爹覺得好那就好了。”奉珠頹然道。

“我膩了,咱們回吧。瞧瞧阿娘和那位夫人說完了沒有。”奉珠沒趣道。

天下第一樓,二樓雅室,錦園春。

奉珠進去時,這飯才吃了一半,乳釀魚是上來了的,便在錦畫服侍下,一邊喝着魚湯,一邊分出半分心思聽她們說話。

“那個胖娘子怎麽就死了呢?”盧氏可憐道。“我瞧她也是有福相的人啊。”

“誰說不是。那位小娘子雖說胖了些,可依我看是個好生養的。”王夫人心思奉珠不懂,便放下碗筷,比劃了那麽大一個圓給盧氏看。

盧氏一看便懂,點頭道:“我瞧着也是。身強體健的,肯定好生養。我們珠娘身體也不錯,自她成人那日起,我便讓人專門熬湯給她補身的。說來,那日竟然當着你的面出醜了,也怨我,大熱天的讓她從自己涼爽的繡樓裏出來,可不就是受不得了,她呀,就是被我養的嬌氣了些。”

奉珠低着頭喝湯,假裝聽不見,臉蛋羞紅一片。

“兇手抓到了嗎?想來裴家不會善罷甘休的。”盧氏道。“我竟是成了耳目閉塞的人了,這般大的消息也不知。”

“還不就是這兩天的事情。夫人您忙自己家裏的事兒還忙不過來呢,自然是不知的。哪裏像我,這家竄那家竄的,處處讨人嫌。”王夫人吃魚吃的唇上生光,說起別人家的是非也不含糊。

“裴飛燕?”奉珠驚愕!

“是她。可憐見的那孩子,年紀輕輕就去了。”王夫人感嘆道。“大娘子可是識得?人死如燈滅,大娘子也不要太悲傷。”

“被人殺死的?”奉珠聽出她們話裏的關鍵。

王夫人便說是。

盧氏卻囑咐奉珠道:“這事也怨不得旁人,也是她自己不尊重。自己跑到偏僻的地方去,怎不招來宵小歹人?你給我聽好了,往後可不準随意出門去,這不是禁你的足,這是為你的小命着想。”

王夫人便符合,跟着囑咐道:“大娘子往後便在家裏繡花,學着打點庶務,外頭雖好,可也危險不是,還是在自己家裏好。”

“活生生一個人啊,怎麽說沒就沒了?”奉珠想着可真是世事千變的。前頭還和你相互看不順眼的,怎得轉眼工夫就去了?

“也怪她自己沒有當王妃的命,我可聽人說,這位娘子是已經許給韓王了的。”王夫人小聲道。

奉珠思忖着,這般豈不是便宜了韓王,不想娶人家,人家便自己先死了,他算是心想事成,不知該高興成什麽樣兒了。

他高興了,奉珠便覺郁悶了。

“時辰也不早了,咱們這就散了吧。”盧氏放下湯碗,起身便拉着王夫人把她送走,一邊道:“若是得了空,你讓他來我家便是,我讓我們老爺指點他一二,下放的事不急,一般的進士都得等三年才有官位出來呢。先歷練着也是好的。”

“一切就拜托給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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