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聖女之夜

聖女找言玥過去要說的事确實與即将到來的第二神誕日有關, 但還有更重要的一點。

“什麽？我下山給衆人賜福？可是……”

每年的神誕日，都将由聖女代表神靈下山，為信徒們賜福。

這是規矩, 可近些年聖女身體不好了, 又一直沒能找到稱心如意的繼承人，所以神誕日賜福這件事便改了，改為山下适婚女孩分批次每年上山來接受神靈的賜福, 庇佑女孩們婚後生育順遂平安, 讓山神部落繁榮發展下去。

當然, 在這個過程中, 聖女也會進行聖少女的挑選。

只是始終未能如願以償。

今年之所以會交代冬奴挑選着帶兩個自願上山的女孩兒來神殿, 也是因為聖女預感到自己壽命将盡, 如果在自己去世前還不能找到勉強和心意的繼承人傳承下去, 此後威懾力本就一年年衰敗下來的神殿怕是就此要斷絕了傳承。

即便後來由部落族長選定的聖女上山來繼續照顧神殿, 怕也不知到時候的神殿究竟是神靈的，還是部落族長的。

好在神靈在上，尚且眷顧着祂的信徒, 讓聖女在生命走到盡頭之前有幸遇到了言玥。

雖然她處處與山神部落迥異，不管是思想、智慧，甚至清澈的眼眸裏透露出的靈動, 是山神部落中從未有過的。

所幸她心思純粹, 秉性善良, 品德高尚, 兼具慈悲寬容之心, 是聖女再滿意不過的繼承人了。

“孩子, 很高興能遇到你。”聖女靠在竹床的床頭上, 背後還有幾個之前言玥用曬幹的花瓣制作而成的靠枕, 她蒼老的臉上滿是和祥與慈愛，拉着言玥的手說：“我相信你是最适合成為聖女的人，你的善良純淨，是神靈也會喜歡的，我知道你對外面的世界還有無限的向往和好奇，我請求你，請你一定好好照顧神殿，直到部落的人不需要我們。”

說到這裏，她嘆了口氣，卻又很快重新笑了起來：“你總好奇我為什麽會知道外面的事，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了，每一位被神靈認可的聖女，都會得到一種神奇的力量，這種力量有強有弱，作用萬千。而我年幼時有幸得到神靈的伴生神鳥認可，得到了一雙每過十年就能使用一次，可觀千裏之外世界的眼。”

十年一次，且每次只能用在一個方向，外面世界的變化卻已經足夠叫聖女心驚了。

這些年來聖女未嘗沒有山神部落因為與世隔絕而落後的擔憂，所以說到底，山神部落裏年輕一代中質疑神靈、質疑信仰的思想越來越蓬發，或許也有聖女的一點猶豫之下的放縱。

沒有人能做到一輩子分毫不錯，很多時候沒人能說清楚自己的選擇是對還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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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女心中的隐憂被壓下，眼眸微微閃爍，告知言玥，她已經決議在明天将聖女之位正式傳給言玥，讓言玥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明晚你将去神殿禱告一夜，告知神靈祀奉祂的聖女再度替換。”

沒有多少驚險就成功走馬上任，言玥心裏卻沒有歡喜，反而有些忐忑和擔心。

并非是對自己的未來，畢竟別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神靈是怎樣一位神嗎？

祂單純又善良，還有些不知世事的傻，絕對是一位再好相處不過的頂頭上司了。

她只是擔心聖女這樣的急切，仿佛在交代後事一樣，總覺得有些不安和惶然。

聖女自然也看出了她眼底對自己的不舍和擔憂，心頭一暖，摸了摸女孩兒柔軟的發頂，擺擺手：“去吧，聽話。”

溫和慈祥得如同一位祖母。

聖女一生未婚未育，從未享受過家庭的溫暖，雖然身邊有四季神仆的照顧和陪伴，到底因為身份差距，不夠親密平等。

說起來，她也只在言玥這裏品嘗到了幾分親近與溫情。

平等，親近，坦誠，幽默，崇敬，和愛。比她終其一生想象出來的“親情”還要溫暖美好。

直到言玥依依不舍走到門口時，聖女忽然叫住她，“玥，你覺得，山神部落以後是要繼續與世隔絕更好，還是讓年輕一代走出去更好？”

言玥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坦誠：“一個群體不可能永遠與外界隔絕，而且您有沒有發現，近些年部落裏健康的新生兒越來越少？那是因為各家血液中的親緣關系越來越錯綜複雜，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或許再過幾百年，沒有外界因素，部落也會再沒有後人。”

至于走出去，當然應該走出去。

落後就要挨打，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可誰都知道這是對的，卻沒人知道該怎麽走出去。

因為山神部落已經落後外面世界的發展太多太多了。

沒人能說幾百年來山神部落的祖先們做了錯誤的選擇，因為後人無法得知當初是怎樣的情形，祖先們又是否有着其他考量。

言玥沒有再多說，支持的是前者還是後者，卻已經足夠明了。

聖女閉了閉眼，笑着談起搖頭：“哎呀老了老了，是比不得年輕人果斷理智了。神殿交給你，我是徹底放心了，等明天過後，我也退下來去廚房跟着春奴學兩手。等夏奴回來，說不定我還能跟她一起織織布，我年輕的時候織布也是一把好手呢。”

聽她對以後的生活做了這許多打算，總是心神不寧的言玥這才松了口氣，笑着應道：“剛好我最近在山裏發現了一種可以紡布的植物，花謝過後結出來的果實像天上的白雲一樣，到時候可要勞累聖女幫忙研究一下啦。”

老聖女笑呵呵地應了。

等到言玥離開了，老聖女才仰面朝天看着屋頂，許久後才長嘆一聲，閉目養神。

說是讓她回去準備，言玥反而不知道自己該準備什麽。倒是還在神殿的春奴和秋奴已經忙活起來了。

聖女的傳位并沒有什麽隆重的儀式，甚至到時候只會是言玥一個人進入神殿，所以這一天言玥只是提前準備了一些目前條件允許做出來的點心，準備到時候一并帶進去，一部分給神當宵夜，一部分自己留着當宵夜。

小黑知道言玥馬上就要成為聖女了，反應反而比言玥本人還要大。

它撲騰着翅膀飛上飛下，然後就說要給她采來最美麗的花做花環，還要給她吃最甜美多汁的果實。

言玥忍不住笑，心裏也跟着多了幾分期待。

神靈和小黑說過，當她成為聖女，與神靈的聯系更加緊密時，神靈恢複的速度就能快一點。

聖女還說如果她得到神靈的認可，還會賜予她神奇的力量。

目前來看的話，神靈好像對她觀感不錯？不知道祂明晚會不會賜她神奇的力量。

雖然言玥已經不再是夢想擁有超能力然後拯救地球的中二少女了，可真的能夠擁有超能力，誰還能不激動一下下呢？

探頭向窗外張望，這時候才發現纏綿的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遠方的天空烏雲退去，重新灑落出幾道金芒。

第二天傍晚，在太陽西墜之時，言玥穿着一身點綴着清雅花草紋飾的中袖半長裙，為了防止半夜降溫，胳膊上搭了一件備用長袍，手裏提了個裝得滿滿當當的籃子，籃子上有一束顏色搭配得熱鬧又可愛的各色野花，細細一數，竟是跟她頭頂逮着的花環用的一樣的花兒。

聖女帶着春奴和秋奴站在神殿大門口，面帶微笑目送言玥跨過高高的石頭門檻，而後神殿的大門緩緩關上。

神殿裏有窗戶，采光尚可，又有火把照亮，關上門以後只是邊沿角落有些黑暗。

不過空曠得過分，發出點聲音都會有回音，已經能想象到每晚深夜這裏會如何空洞可怕了。

好在言玥并不是獨自在這裏。

窗戶外，一只黑漆漆的鳥兒小心翼翼地飛了上來。

它試探着伸了伸翅膀，剛開始有一道光打在了它漆黑的羽毛上。好在這道光還沒化作淨化黑暗的火，另一道柔和的風便吹來，仿佛一只無形的大手拂開了那道光。

小黑松了口氣，沖着神像的方向低了低頭，而後心情有些失落地飛了進來。

明明這裏曾經也是它的“家”，現在卻被當作黑暗驅逐，不能随意進出了。

火把燃燒時發出的滋滋聲，在寂靜的神殿裏顯得有些刺耳。言玥跪在蒲團上想了想，還是選擇向神靈求助：“神，我現在該做什麽？”

就這樣幹等着嗎？

神靈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只是比起剛開始出現的那次，現在沒那般虛弱飄渺了。

“你可以吃點東西，然後睡一覺。”

言玥看向蹲在自己肩膀上的小黑，用眼神詢問它：真的是這樣嗎？

小黑振作起精神，扇了扇翅膀，無需過多回憶就說到：“是的，你只需要在這裏呆一晚上就好了。其他人還需要做禱告來短暫地喚醒神靈，你現在已經不用了。神殿裏有神靈的氣息，在外面太陽下山的時候進來這裏，是避開黑夜的侵染，等到明早太陽升起的時候，你帶着神靈的氣息出去迎接新的光明，神魂裏的氣息就會與神靈更加接近。”

其實要說起來，聖女當然是沒晚上都這樣“換氣”最好了，可是凡人的身體和靈魂無法過多地承載神靈的氣。

言玥有種恍然明悟的感覺：“所以聖女說如果得到神靈的認可，就可以被賜予神奇的力量......”

小黑深沉點頭：“對，其實并不是神靈賜予的，而是看個人是否能承載更多的神靈氣息，有的人一點也留不住，有的人留住得多一些，獲得的力量就會更強。”

原來如此。

言玥好奇地看向散發着微光的神像，想着自己能留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