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鳳寧:“……”

薔露悄悄貼着牆根準備往門外逃。

卻被鳳寧一把拉住了衣領。

鳳寧目光急切,用密音傳她:“你手裏有能讓人失去記憶的藥嗎?”

薔露為難且尴尬地搖了搖頭,一臉自求多福的表情。

鳳寧默然。

他緩緩松開拉着薔露的手,一臉悲怆。

你逃吧,這裏的苦難與風雨,我一人承受便是。

他還沒來得及感懷傷秋,薔露就一溜煙兒跑沒影兒了。

而他的衣領也被另一個人抓了起來。

沒了噬靈網的壓制,青琅忽然就變得有些許不同。

鳳寧甚至覺得他連個子都長高了那麽一點點。

而鳳寧現在正是體虛,竟有一些掙不開他。

“放開我,有話好好說。”

鳳寧有些無力地拍了拍青琅的手。

他乖巧的聽話的,最受他偏愛的小弟子,此刻卻沒放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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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甚至垂着頭,将鳳寧拉得更近了一些,近到鳳寧能看起他額頭的青筋和眼底的血絲,近到他魔族的尖角幾欲刺上鳳寧的眼睛。

那兩只角鳳寧也不是沒有碰過,以往碰到它們,它們都是有些溫熱的,但此刻卻冰冷如刀刃,帶着能刺破一切的寒意和戾氣。

青琅開口,一字一頓,聲音像是從胸腔中發出似的,變得陰森沙啞:

“……你騙我。”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想怎麽報複我?”鳳寧擡起頭,認真看他。

青琅神色一怔,手中的力道忽然就松了下來。

鳳寧順勢從他手中掙脫,手指微顫地理了一下領口。

可再擡起頭時,他剛開始那副堂皇失措的模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又變成了那個高高在上的,永遠鎮定從容的鳳寧師尊。

他看着青琅,道:“我早就想到,這一切終究會被你發現,只是沒想到這一日會來得這樣快。”

他低下頭回顧了一下四周,然後坐到了一個椅子上,開口道:“事情有些長,你坐下來,聽我認真說。”

青琅依舊沒有聽他的話坐下來,他只是立在原地看着他,僵直冷硬地像是一座雕塑。

鳳寧嘆了一口氣,開始講述這事情的始末。

他講他與青琅初次相遇,因為放風筝一事,無意為他突破了禁制,讓他變成了怪物。

他講他與青琅再次相遇,在弑命山上把他當成普通怪物,砍了他的筋骨。

他講他一年前知道這一切後,為了還債,用雙修之法為他渡去陽氣。

說完這一切,他還不忘照顧青琅的心情,告訴他,他的身體不會有什麽大礙,他并非一個天生的怪物,只是不知道哪裏出了差錯。

鳳寧告訴青琅,他體內的噬靈網已然脫落,錯亂的筋骨也因體力充沛的上神陽氣而難以再生。

從此之後便再與什麽怪物無關,就是個前程大好的普通魔族青年了。

這個講述過程加道歉過程一共用了半個時辰。

在這段時間裏,鳳寧認真地看着青琅的眼睛,一瞬都沒有移開。

他目光真摯,道歉誠懇。

竟同一年前,那次雪山後,他告訴青琅,所謂心動不過是風寒時的模樣,別無二致。

一模一樣真摯。

一模一樣誠懇。

一模一樣無情。

青琅看着他,只覺得初知真相時湧上心頭的怒氣一點點撤下,只留下一身徹骨寒意。

他閉上眼睛,連指責都有些無力了。

他道:

“……除此之外,你還有件事騙了我。”

鳳寧皺了皺眉,低頭伸着手數了數。

沒有啊,他的“罪狀”都已經坦白完了。

青琅聲音沙啞地不像話:

“前兩日,你騙我說,你喜歡我。”

鳳寧眨了眨眼,糾正道:“沒有,我說的是我好像有點兒喜歡你。”

他頓了一下,繼續道:“我說的既然是好像,不是确定,那就說明我也有可能不……”

看着青琅越來越灰敗的臉色,鳳寧聲音也越來越小,逐漸消失不見了。

“……對不起。”

他還是用道歉代替了剩餘的話。

鳳寧心中其實真的很愧疚,也很心虛。

他看着青琅那逐漸變得黯淡灰敗的眼睛,他看着青琅唇角,輕輕扯起的那一抹自嘲的笑容。

他看着那曾經眉目耀眼,肆意飛揚的清俊少年……身上瞬間沒了光。

鳳寧心情也跟着黯淡低沉了下去。

一種不知名的情緒,從心口蔓延,酸酸的,有些苦澀。

像是灌入了最苦的藥,吃下了最酸的果子。

……

鳳寧想,他要是能哭出來就好了。

他要是能哭出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青琅道歉,總比這一句句幹巴巴的對不起要好一些。

看起來也更真摯。

他不會哭,可又有什麽東西能代表眼淚,表達他最真摯的歉意呢?

忽然,他想到了什麽,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一點點。

他往前走了一步,湊過去,仰起頭,輕輕地去親吻青琅的嘴巴。

青琅很喜歡他主動地親吻。

每當他主動親吻青琅時,青琅總是會很開心。

他摟住青琅的脖頸,小心翼翼地,讨好似地,輕輕地去親吻他的嘴唇。

可他剛吻上青琅的那一瞬間,就被推開了。

青琅推開他的力道不大不小。

沒有過分的憤怒,卻也稱不上是輕柔。

他只是一臉厭煩地推開鳳寧,眉眼間盡是嫌惡。

然後便轉身離開了。

沒有再看鳳寧一眼。

鳳寧看着他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不見,只覺得那顆酸果子更深地沉入了心底,将五髒六腑都激得酸澀了起來。

他垂下頭,輕輕踩了踩地上那張被貼反了的傳音符。

好像在埋怨它一樣。

青琅消失了三天。

哪裏都找不着。

鳳寧有些着急。

青琅現在剛剛掙開噬靈網的束縛,那些原本錯亂的筋骨,肯定會開始蠢蠢欲動。

鳳寧原本說那些筋骨會被他體內的上神陽氣壓制,可這句話的前提是他要繼續源源不斷地為青琅輸送陽氣。

就算不是一直要為青琅輸送陽氣,至少也得有一個循序漸進,逐漸撤去陽氣輸送的過程。

而不是像現在這般,直接斷了供給。

至少,在他原先的計劃裏,噬靈網脫落的三天之內,是一定要輸送一次陽氣的。

這樣才能更穩妥一些。

可如今已經是第三天了。

鳳寧找遍了歸寧山,複明山,順勢在魔界翻了個頂朝天都沒有找到青琅的蹤跡。

最後一次從魔界回來的時候,鳳寧滿身都是疲憊。

他有些疲倦地走進課堂,想為他的弟子們布置一下接下來的自學任務,然後再專心致志地繼續尋找青琅。

可是他剛走到門口,還沒來得及推門,就隐隐約約聽到了青琅的名字,鳳寧腳步立刻就頓了下來。

他的弟子中會有人知道青琅的蹤跡嗎?

……或許會有人與青琅關系匪淺。

鳳寧停在門口,靜靜聽裏面的人繼續講話。

“青琅去哪兒了,這都好幾天沒看見人影兒了吧?”

“會不會是出去尋找什麽奇珍異寶當周年禮物了?”

“說到這裏,師尊和五十六師弟結婚一周年你們準備送什麽?”

“不知道,上屆師兄說他們準備合資送九百九十九個靈力果。”

“表演節目可不可,我最近手頭有點兒緊。”

“……”

“你們腦子短路了?!師尊和五十六師弟可是在隐婚!”

“……”

“……”

“不好意思,差點兒忘了,主要是因為全師門都知道他倆在隐婚。”

鳳寧:“……”

一年了,他原以為他們天衣無縫,其實已經盡人皆知。

鳳寧推開門走進去。

剛剛嘈雜的空間頓時變得一片安靜。

每個人的臉上都落着些許尴尬與局促。

好像被戳破是隐婚的人,是他們一樣。

鳳寧目光從一張張臉上掃過去,聲音平靜,卻帶着些許困惑:“你們是怎麽知道的?”

即便是發現他與青琅關系不正常,應該也少有人會想到他們已然成了婚吧?

衆人靜了一瞬,忽然間就有一個人舉起手來,結結巴巴地說:“……師……師尊!是青琅親口告訴我的!”

“我……我也是,我只是無意中看見你們在牽手……然後青琅堵着我,非要給我看你倆的婚薄!”

“我只是聽到謠言之後……在課堂上多看了你們幾眼,結果下課青琅就主動向我承認了你們的關系……我明明什麽都沒問來着……”

鳳寧:“……”

小孩子的心思啊。

鳳寧垂下眼,牽起唇角,輕輕笑了。

可一想到那日青琅推開他後冰冷的臉龐,他的笑容就忽然僵住,然後又緩緩散去。

“師尊,是真的吧?不是青琅在自導自演杜撰編排吧?”有名弟子小心翼翼地問。

鳳寧:“是真的。”

屋內頓時一片寂靜。

鳳寧擡頭,看向他的弟子們,道:“只是近兩日青琅離家出走了,你們若是誰有他的消息,記得及時同我聯系。”

鳳寧頓了一下,解釋道:“他有些生我的氣,所以你們若是見到了他,不必勸他回來,只用告訴我位置就好。”

衆人面面相觑,均是震驚不已。

離家出走?

生你的氣?

這又是什麽嬌妻出逃的戲本子?!

鳳寧又接連尋了幾日,依舊沒有青琅的消息。

他便越發顯得煩躁起來。

他本就體力虛弱,又連着七天七夜沒有歇息,即便是上神,也有些吃不消。

“先把這藥吃了,再去尋吧。”薔露強硬地把鳳寧按到位置上,給了他一碗藥。

鳳寧把藥一口喝完,然後拿出紫鳶戒,同青琅說話。

“青琅,你到底在哪兒?”

“青琅,別繼續同我生氣了好不好?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十分危險……”

“我知道我做了錯事,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但你別不理我,好不好?”

“青琅……”

那邊一無所應,就像前幾日一樣。

鳳寧垂下頭。

就在他有些沮喪地想收回那紫鳶戒時,卻在其中聽到了一聲異樣的嘶吼。

鳳寧瞳孔猛然增大。

是……刺毒怪!

忽然一個被他漏尋了的地點,猛然撞入了鳳寧的腦海。

——弑命山。

青琅五歲到八歲的那三年裏,變成怪物的時候,所呆的地方。

一種不安的預感在心底肆虐橫生。

鳳寧慌慌張張趕過去。

弑命山上的結界依舊存在,只是在最西邊卻不知被誰撞開了一個洞。

鳳寧從那洞走過去,很快便發現了一絲魔族的血跡。

那道魔族人的血跡裏有煞氣,有天地共生之氣,也沾染着些許鳳寧的上神陽氣。

……是青琅。

鳳寧腳步越發匆忙。

他順着那血跡尋過去,他邁過溪流,他砍斷藤蔓,他驅走撲上來的毒蛇邪蟲,他走進弑命山的深處,他踢走洞穴口那只滿身戒備,朝洞穴深處龇牙咧嘴亂叫的刺毒怪,他走進昏暗的洞穴裏。

然後,他看見了一只把自己縮成一團,兩只爪子抱着膝蓋,渾身都在輕輕顫抖着的……

……小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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