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鳳寧緩緩走近,啞着嗓子喊:“青琅?”

小怪物依舊把頭埋在膝蓋裏,沒有絲毫反應。

鳳寧心髒一沉。

他走近那小怪物,試探性地碰上它的肩膀。

小怪物猛地擡起頭來,大大的眼睛裏充斥着驚恐和慌亂。

鳳寧嘴唇顫了顫,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青琅不認識他了,他現在甚至不知道自己叫青琅了。

只是短短七天而已,只是短短七天,他就又變回了十三年前那副怪物的模樣。

鳳寧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太自大了,是他以為雙修之法萬無一失,是他從來沒意識到萬事都有變故。

……是他又毀了青琅一次。

小怪物似乎是不喜歡有人碰到它,于是轉過頭,很是兇狠地龇着牙對鳳寧怒吼,想要趕他走。

可鳳寧沒走。

他甚至閉上眼睛,很輕很輕地抱上了小怪物。

小怪物整個身體都僵了起來。

可下一秒,它就有些狂躁地想要推開鳳寧,見推不開,它惡狠狠地咬上了鳳寧的肩膀。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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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寧疼得打了一個寒顫。

小怪物尖利的牙齒刺穿了他的衣服,刺穿了他的皮膚,深深嵌入他的血肉裏。

鮮血流了出來,洇染了白衣,也落入了小怪物的嘴裏。

它忽然就安靜下來了,它眨眨眼,舔了舔嘴唇,像是發現了什麽美味一樣,又垂下頭,如饑似渴地舔舐吸吮鳳寧傷口的血液。

鳳寧忽然想起,當時他初見小怪物,那小怪物也是這般如饑似渴地吸着他的血。

……原來它喜歡這個。

鳳寧忽然就覺得肩膀處的疼痛變得無足輕重起來。

他閉上眼睛,繼續抱着小怪物,輕輕拍着它的脊背,彎着眼睛笑了。

吸了鳳寧血液的小怪物忽然就變得溫順起來,對他也沒有剛開始的那般敵視了,它甚至輕輕舔了舔鳳寧的傷口,試圖堵住那噴湧而出的血洞。

……像是害怕那血流幹了,它下回就沒得吃了。

鳳寧施了一些法術将傷口治愈,然後就揉了揉小怪物的頭。

小怪物沒有絲毫排斥的模樣,甚至輕輕在鳳寧手心蹭了蹭。

于是鳳寧又笑着親了親它的額頭。

“跟我回家,好不好?”鳳寧輕聲道,“跟我回去,我會繼續把你變回人的,無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小怪物歪了歪腦袋,似是聽不懂他說的話。

鳳寧朝它伸出了手。

小怪物眨了眨眼睛,将自己毛茸茸的爪子放在鳳寧的手心裏。

鳳寧便又牽着它站了起來。

小怪物站起來之後,鳳寧才發現,它比十三年前大了将近兩倍,只是剛剛一直蜷在地上,所以看得不太明顯。

它乖巧地拉着鳳寧的手,一直走到洞外。

陽光照耀在它身上,鳳寧也終于看清了它的模樣。

它額頭的魔角暴漲了三四倍不止,如同嵌在頭頂的兩把匕首,看起來又尖銳又危險。

它只要一張開嘴,便會露出那一口又尖又利的獠牙,像是能咬碎人的骨頭。

可它身上,也只有這兩處長得可怕了。

除此之外。

它身上鋪着一層柔順的銀白色的絨毛,只不過上面沾了一些血跡和泥污,變得髒兮兮的。

它大大的眼睛依舊是灰色的,睫毛像是小扇子一樣輕輕地顫抖着。

它有些不安地環顧四周,頭上那兩個絨絨的尖尖的長耳朵也靈敏地動了動。

青琅即便是個小怪物,也是個漂亮的小怪物。

鳳寧摘掉了它頭頂的一片毛球草,然後又施了個清潔術,将它整個怪都清潔了一番,銀色的絨毛也變得幹幹淨淨,松松蓬蓬的。

可小怪物并沒有發現自己被人拾掇了一番,它只是看着西北角的一個大石頭,緊張得毛都炸了起來。

鳳寧揮了揮衣袖,直接将那石頭後面的怪物給揪了出來。

果然,是刺毒怪。

鳳寧剛過來的時候,它就在洞穴口朝着青琅龇牙咧嘴地嘶吼着,如今也不得安分,躲在石頭後面做出一副攻擊的姿态,看着青琅。

……說不定也是十三年前那只。

如今是來尋仇了。

刺毒怪發出一聲怒吼,小怪物的身子就僵了一下,緊緊地握住了鳳寧的手。

“別怕。”鳳寧輕聲說。

然後他轉過頭,施了一個小小的法術,就将刺毒怪扔飛了出去。

小怪物緩緩轉過頭看向鳳寧,小扇子似的睫毛驚呆了似地緩緩煽動了一下。

……青琅怎麽變成怪物也這麽可愛啊?

鳳寧心都要化了,又忍不住揉了揉它的頭。

小怪物歪着腦袋任他揉捏,然後将鳳寧的手也握得更緊了些。

“這是個什麽東西?!”

薔露看着面前的小怪物,幾乎驚得合不住嘴。

“青琅。”鳳寧牽着小怪物的手讓他坐到椅子上。

他對薔露說,“別愣着了,過來幫我看看它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鳳寧皺了皺眉,向她簡單說明了情況,然後道:“來的路上,我也探索過它的經脈靈力,但有些奇怪,裏面的上神陽氣依舊充足,但錯亂的筋骨也開始蠢蠢欲動了,裏面的煞氣和陽氣似乎是在對峙。”

薔露一邊聽鳳寧說話,一邊一臉好奇地盯着小怪物看了好大一會兒。

小怪物也對薔露有些好奇,歪着頭看她。

看它那樣乖巧可愛,薔露甚至想伸手逗它一下,可是她剛伸出一根手指頭,小怪物就眯起眼,亮出了獠牙,作勢要咬她。

……原來它只對鳳寧乖。

薔露讪讪地收回手,在鳳寧的幫助下開始探測青琅體內的經脈靈氣。

探明白之後,她點了點頭,說:“你說得沒錯,應該是噬靈網破了,你又連着七日沒有給他輸送陽氣,才讓那些筋骨趁機作亂了。”

薔露頓了一下,皺了皺眉:“其實還是怪你原來陽氣輸送得太頻繁,進度太快,讓青琅的身體适應了大量而充足的陽氣,這回突然沒了陽氣供給,也沒了噬靈網抑制,兩者相加,這才出了岔子。”

薔露道:“事情應該也不會太嚴重,你只要繼續給他輸送陽氣,應該過段時間就能變成人形,再過段時間就能徹底壓制,以後再也不會出現這種狀況了。”

鳳寧:“……”

鳳寧指了指旁邊的小怪物,艱難道:“……可他現在長這個樣子。”

就算很可愛。

……也不行啊。

他鳳寧又不是禽獸。

薔露瞥了鳳寧一眼:“誰說輸送陽力,只有雙修這一個法子?”

鳳寧愣住:“……莫非還有別的法子?”

如果還有別的方法,那他過去一年到底在做什麽?!

薔露:“我也是剛剛才發現的,不信你探探,他體內有一抹新注入的陽氣。”

鳳寧探測了一下,果真如此。

“這是……”

“這是你剛剛讓它吸的血。”薔露道,“你的血應該具備與雙修差不多的功效,只不過作用可能要小一些,也許十碗血才抵得上一次雙修。”

鳳寧:“拿碗來。”

即便已經預料到鳳寧會這樣說,薔露還是愣了愣:“……你都不猶豫的嗎?這可是你的血。”

鳳寧看了她一眼,又摸了摸小怪物的腦袋,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可這邊是青琅的命。”

青琅現在這副模樣,不能讓人看見,鳳寧便将它帶到了獨玉閣的密室。

小怪物很聽話,也很喜歡喝血。

慢慢地,它就堅持喝血喝了十多天。

它身上的絨毛越來越淡,它的魔角也越來越短。

第十五天的時候,它看起來已經不像個怪物了。

它身上的絨毛消失無影,耳朵也恢複了正常,只是額頭的魔角依舊是原來的兩倍長,它嘴裏的獠牙依舊能輕而易舉劃破鳳寧的皮膚。

比起碗裏的血,它更喜歡喝新鮮的。

比起手腕上的血,它更喜歡喝脖子上的。

似乎上面的出血量更大一些。

或是更甘美。

小怪物一喝血就要喝很長時間,喝一會兒,歇一會兒,因此它總是喜歡坐在床上抱着鳳寧的腰,垂着頭,吸他脖子上的血。

鳳寧每到這個時候都會覺得有些困累疲倦,所幸那血吸一會兒,他便不覺得痛了,甚至有的時候,還會在小怪物吸他血的時候枕在它肩膀上睡一會兒。

小怪物吸完他的血之後也不會去吵醒他。

反而經常會摟着他,躺在床上一起睡。

小怪物睡覺時喜歡摟着鳳寧的腰,把頭埋在鳳寧的頸窩。

這和他變成怪物之前的習慣一模一樣。

鳳寧很喜歡這一點。

只是今天……好像有點兒不太一樣。

鳳寧是被人推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看見了青琅那張漂亮的臉。

鳳寧眨眨眼,下意識就要去摸他的額角,迷迷糊糊地說:“你魔角又變短了一些,看來馬上就要完全恢複成原樣了,到時候也會恢複靈智吧?”

青琅變成小怪物時很聽話,也很可愛。

但鳳寧還是想讓他趕緊徹底恢複原樣,恢複靈智。

“別碰我。”

随着一道冰冷的聲音,他剛碰到青琅額角的手就被人狠狠打了下來。

青琅皺起眉,目光冷如寒冰。

鳳寧的睡意一下子就沒了。

他幾乎是驚喜得有些慌張,語無倫次道:“你……青琅……你恢複靈智了?太好了,真的,我先探探你的……”

青琅再一次将他推開,走下床便準備離開。

可這裏陰森緊閉,四面為牆,他竟找不到門的方向。

除此之外,這房間裏布滿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有一堵牆上全是些兵器,如弓箭,如長鞭,如刀劍,如鎖鏈。

有一堵牆上全是些藥品,青琅零星認出來幾個,全是這世間禁藥。

牆角處還放了一個偌大的籠子,通體為金色,有兩人那麽高,不知道是做什麽用的。

他曾經為鳳寧抓的小麒麟也在這裏,那小麒麟面對他時兇狠暴躁,恨不得把他咬死。但此刻被鳳寧關在這裏,卻乖順得像小狗一樣,枕着一個小枕頭窩在牆角睡覺。

青琅:“這是哪裏?”

鳳寧道:“是獨玉閣內的一處密室,我原來沒帶你來過。”

青琅:“我怎麽出去?”

鳳寧:“你出不去,這密室的門只有我能打開。”

青琅眯起眼:“你竟把我關起來了?”

他頓了一下,忽然便想起自己失去意識之前……似乎變成了個怪物。

他當時跑出了歸寧山,可随即,身上就有一股無法控制的力量猛地竄了出來。

他渾身發熱,整個人像是被扔在火裏炙烤。

每節骨頭都像是被敲斷了似的疼痛。

他躲到了一處樹林裏,咬着牙疼得打滾,發出一聲接着一聲像是野獸才能發出來的……嘶吼與悲鳴。

疼暈過去又醒來。

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他身上生出了細小的銀色的絨毛,他長出了尖利的獠牙,他的魔角也明顯變得更長了一些。

……他像是個怪物。

他只是站在原地就會被路過的小孩兒扔石頭。

除此之外,他變得難以思考,他的意識有些模糊,他只要一去想些什麽,整個腦袋都開始作疼。

在這個時候,鳳寧曾經說過的話竄入腦海。

他說,他曾在弑命山把青琅當作普通怪物,砍了他的筋骨。

青琅在擁有靈智的最後一刻,想:

怪物就應該待在弑命山。

弑命山裏都是怪物,是世界上最危險的地方。

他若是能待在裏面死了,也是件好事。

他既不用徹底變成為禍四方,遭人唾罵的怪物。

也不用再看見鳳寧了。

記憶從那一刻開始消失,他也是從那一刻開始喪失靈智的。

只有頭上過長的魔角和嘴裏的獠牙提醒着那并不只是一場噩夢。

看着這陰森幽閉猶如牢獄般的密室,青琅忽然就意識到了什麽。

他擡眼看着鳳寧,臉色變得慘白,手抓着床單,聲音卻顯得越發冷冽。

“怎麽,你把我關在這裏,是覺得我成了個怪物,放出去就會禍害六界嗎?”

“不是。”鳳寧耐心向他解釋,“我只是把你藏在這裏給你療傷,你也不要想着亂跑,在這裏再待一段時間,等徹底治好了,便再也不會成為怪物了。”

“我要出去。”青琅冷冷道。

鳳寧猶豫了一下。

按理說,青琅現在這個模樣已經與正常人無異,頭上過長的魔角可以用變形術掩蓋,而他的靈智也恢複了正常。

可是……

“……不可以。”鳳寧看着青琅的眼睛,很認真地說,“你要是出去的話,會跑的,我就找不到你了,也不能再給你喂藥治療了。”

“我不用你給我治療。”

鳳寧皺了皺眉:“那你再變成怪物也無所謂嗎?”

青琅冷冷地看着他,就像看着與自己有血海深仇的仇人。

“只要不用再看見你,就算死了也無所謂。”

青琅醒了,鳳寧還是很高興的,也很願意和他待在一起同他說話。

可青琅現在完全不想和他溝通,鳳寧也沒辦法。

鳳寧只好嘆了口氣,道:“你剛剛醒來,腦子有些不太清醒,今日的藥也喂完了,你先歇息一會兒,我明日再來。”

他本想象前幾日一樣,摸摸青琅的頭再離開。

可青琅用那雙冰冷的眼睛看着他,讓他覺得,他只要一碰到青琅,就會立刻被咬斷手骨。

于是鳳寧只好收回手。

“明天見,那邊箱子裏有一些玩具和戲本子,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用來解悶。”

就在青琅幾乎要忍不住拿起手邊的東西砸上鳳寧時,鳳寧趕緊用法術打開密室離開了。

青琅連待在密室裏都這般不配合,肯定是不願意去咬鳳寧的脖子了。

于是第二天,鳳寧便将自己的血提前放了出來。

可這裏面血腥味太重,只要眼不瞎立刻就能聞到這是什麽。

青琅如今這般讨厭他,定是連他的血也會排斥的。

鳳寧猶豫了一下,向薔露尋了一味藥,加了進去。

便将整碗血變成了普通補藥的模樣。

可是那碗血剛被端到青琅面前就被打翻了。

青琅擡眼看他,冷冷罵道:

“滾!”

鳳寧試圖和他講道理:“你想離開這個密室,你就得喝這藥。”

青琅:“我若是不喝,你就要關我一輩子嗎?”

鳳寧:“你會變回怪物。”

青琅冷笑:“那就變成怪物好了,你就可以殺了我,我也不用再看見你了。”

鳳寧:“……”

鳳寧有一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青琅,不要鬧脾氣。”

這句話不知怎麽就點燃了青琅的神經。

他瞬間炸開了鍋。

“我沒有在鬧脾氣,我只是厭惡你,我只是一眼都不想再看見你。鳳寧,你是年齡大,你活了幾萬年,但我如今也成年了,不再是個小孩兒了,你能不能別把我當小孩兒?!”

鳳寧沉默半晌。

他站起身子:“我再給你拿藥來。”

可青琅依舊不喝。

即便鳳寧給他施了定身術,灌到他嘴裏。

定身術解開那一刻,他也會立刻吐出來。

如此便僵持了三天。

青琅連着三天沒有喝血,頭上的魔角又長了一些。

他馬上就會重新變為怪物。

可卻依舊拒絕鳳寧給的補藥。

這三天來,他摔了不下十碗血。

鳳寧終于有些精疲力盡了。

他看到那被撒了一地的“補藥”,覺得剛剛放血的傷口都開始隐隐作痛。

是真的疼。

那口雖然已然被他用法術愈合,可當他看見青琅冰冷的眉眼,便覺得未消的疼痛緩緩牽扯着他的皮膚和骨骸,讓他的肋骨都開始隐隐作痛。

鳳寧疼得捂了一下肚子。

他看向青琅:

“你當真不喝藥?”

“你給的藥,我聞着就嫌惡心。”

鳳寧:“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當真是不喝藥嗎?”

青琅冷眼看他,目光帶着些挑釁:“不喝。你就算硬生生給我灌下去了,我也會用靈力把那些藥給逼出來。與其辛辛苦苦給我喂藥,你不如一刀砍了我這怪物,以絕後患。”

鳳寧深吸一口氣,一連說了好幾聲好。

然後便轉過了身子。

青琅以為他要走了,可卻見鳳寧在那面牆上尋了一個萬年玄鐵金光鏈,拿着它走了過來。

青琅愣了一下:“……你想做什麽?”

鳳寧沒有說話,只是用法術控制那鏈子将青琅的手腳都綁了起來。

只一瞬,青琅就被四肢大開地綁在床上。

青琅試圖掙開,卻怎麽也掙不動:

“鳳寧?!你做什麽?!你還是想灌我喝藥嗎?”

鳳寧:“你不是被灌了藥也會吐出來嗎?”

“那你是想做什麽?”

鳳寧一步步走到床邊,伸手解開自己的腰帶。

他擡眼看青琅,語氣也變得冷了下來,不複剛開始那般溫柔:

“你既然不好好喝藥,那我只能用別的法子幫你補陽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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