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青琅醒來的那一瞬,鳳寧整個人都不好了。
怎麽會這樣?!
醫神也驚呆了,慌忙道:“快點!快點殺了他!”
可他的話卻讓青琅怒氣更甚。
他周身的煞氣越發淩厲,好像每一縷煞氣都能化成刀,将鳳寧和醫神捅穿!
“你趕緊閉嘴吧!”鳳寧慌忙道。
現在可萬萬不能再刺激青琅了。
醫神吓得瑟瑟發抖,蹲在牆角,同鳳寧傳密音:“我們本來說好了的,青琅要是有一點兒不對勁,你就會親手了結他!”
鳳寧:“……”
鳳寧看了眼雙眼發紅的青琅,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對醫神傳音道:“……我覺得還有挽救的空間,他好像還認識我。”
醫神嘴唇抖了抖:“……你這是要害死我啊。”
鳳寧提着鳳羽長刀,扶着牆壁站起來,擡頭看着不遠處的青琅,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青琅?我跟你說啊,這件事不是你看到的那樣,這件事有誤會。”
青琅拿出了斬魂劍。
可斬魂劍出鞘的那一刻,他臉上忽然浮起一陣嫌惡,然後他将他把劍扔到地上,從乾坤袋裏面拿出一張弓。
“我跟你說真的有誤會,我們不是要殺你!是為了要救你!”
青琅:“剜我的心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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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寧:“……”
這件事确實不太好解釋哈。
鳳寧拿着鳳羽長刀往旁邊挪:“不是,我是想把你的心挖出來,重新給你整一套筋骨……”
青琅面無表情地拉了滿弓:“編謊話也認真點,數萬年來從沒有一個人這樣成功過。”
鳳寧:“……你要殺我?”
“是。”青琅拉了滿弓,漆黑的煞氣随着煞氣射了出來。
鳳寧跑了。
鳳寧不知道他與現在的青琅交手會是誰輸誰贏,但重要的是,他不想和青琅打。
因為現在青琅一心想殺他,若是打起來,肯定有一個人會受傷。
于是他逃跑了。
非常沒有上神風範地逃跑了。
跑之前他很欣慰,因為青琅還沒有喪失理智。
比如說,青琅只追着他打,而對旁邊的醫神不屑一顧。
只是在醫神一臉激昂地對鳳寧喊:“你跑什麽啊?反擊啊,捅死他!”的時候,冷聲道:“醫神大人要是閑得發慌,不如去看看你那個快死的兒子。”
醫神大驚失色地離開後,青琅繼續追着鳳寧打。
專注且認真。
鳳寧是親眼見過三萬年前那場人間煉獄的。
遍地死屍,生靈塗炭,那滿身煞氣的魔姬徹底喪失理智,幾乎要殺死她所見的每一個人。
噴湧的火山,哀嚎的仙使,重新洗牌的世界秩序。
在此之前,吸納濁氣的魔族人雖然存在,卻并不屬于五界之一。
對其他神仙來說,他們只是吸食濁氣的另一類修仙者罷了。
可在此之後,那魔姬用煞氣操縱着每一位吸食濁氣者,成為她殺盡天下的利器。
自此,魔界成立。
但魔姬并不是人,她只是一個被煞氣操縱的殺戮者。
她腦海裏只有一道命令。
——殺,殺,殺!殺盡這天下!
魔族人在她手下也不是人,只是她的刀刃,若是不聽話不好用,便殺了重換一批。
甚至聽聞,她險些掐死了自己的孩子,而她的夫君在她耳邊大聲呼喊都沒能換回她的理智。
因此魔姬,是六界所有人的噩夢。
可醫神卻在烏墨林的木屋外悄悄告訴他:“鳳寧,我剛剛用法術偷偷探測過了,青琅是天生魔骨,是和三萬年前的魔姬一模一樣的天生魔主。”
那一刻,鳳寧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升起,讓他牙齒都開始打顫了。
魔姬殺了數不勝數的仙,數不勝數的魔,數不勝數的人。
她最後被包括鳳寧和青大槐在內的數十名上神齊齊圍攻而死。
青琅呢?
他又會殺了誰,他又會死在誰的刀下?
“我們得提前殺了他,等他魔骨生成,得以控制煞氣那一刻,就全完了。”醫神說,“你先拖住他,我去通知其他上神。”
鳳寧卻拉住了醫神的衣袖:“……別。”
醫神皺眉:“我知道他是你的弟子,可是鳳寧上神啊,這件事你可不能犯糊塗。這是事關天下蒼生的事兒,你即便是他的師尊,也不能徇私!”
鳳寧擡眼看他,啞着嗓子道:“可他不僅是我的弟子,還是我的夫君。”
醫神愣住。
鳳寧定定地看着他:“這個私,我必須要徇。”
醫神本是不願意的。
非親非故,他雖然理解鳳寧,但又絕不可能為了青琅,為了鳳寧,以天下蒼生作賭。
可鳳寧卻說出了一個計劃。
“青琅的根骨有問題,那便不如舍棄一身根骨,把他的心剜出來,重新為他塑一個肉身。”
醫神沉默了半晌,垂下頭道:“……為魔族人重塑肉身……我從未見有人成功過……這并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青琅很有可能會死在這個過程中。”
鳳寧道:“如若不這樣做,他必死。”
醫神:“若是半路出了什麽差錯,他真成魔主了呢。”
鳳寧:“到時候,我必親手殺他。”
可鳳寧怎麽也沒想到,事情的結果不是他手刃了成魔主的青琅。
而是青琅帶着一身煞氣追着他打。
鳳寧想,或許是因為青琅并沒有像他所以為的那樣喪失理智變成一個只管殺戮的怪物。
鳳寧轉頭看了一眼,青琅身上的煞氣在太陽底下隐隐散發着些金光。
很不起眼,但鳳寧能看到。
因為那是他的上神陽氣。
這層金光薄薄的一層包圍着青琅,像是護住了他的心智。
看來他的那些陽氣還是有些用處的,不完全是飼魔。
……早知如此,他就不必費心費力地尋那剜心之道了。
平白讓青琅誤會。
即便青琅此刻有一身極為強大的煞氣之力,但他的瞬移術還是差鳳寧一些的。
一不小心,就跟丢了人。
于是,一個時辰之後。
青琅背着弓,提着刀,踏進了歸寧門。
“鳳寧,出來!”
青琅的弓箭刺穿了獨玉閣的門匾。
歸寧門的弟子們全都驚呆了。
臨久率先跑過來發了聲:“青琅?你瘋了嗎?你這是在做什麽?”
衆人紛紛應道:“是啊,你怎麽能這樣啊?便是你與師尊已經成婚,也不能這般無禮吧。”
“……青琅,聽師兄一句話,我覺得你今天有點兒恃寵而驕了。”
“啪!”一個毒镖紮進了這位師兄的發冠。
“鳳寧,出來受死!”青琅再次喊道。
“你這是……這是欺師滅祖!”
“嗤!”一把匕首紮進這位同門的衣袍。
青琅的行動終于激起了衆人的怒火,在場的三十餘名弟子,齊齊擺了陣仗,開始與青琅對打。
可是青琅将那煞氣運用自如,不消片刻,衆人就倒在地上,再沒有作戰的力氣。
“這是……這是煞氣,這是……”一個年齡大些的師兄臉上忽然變得毫無血色,他慌忙向旁邊跑去,“不行,我得去找……”
可是下一刻他就被青琅用煞氣提了起來。
青琅扔出一個火球,鋪了一地的幽冥火,将那個年齡大的師兄托到了火苗上方炙烤。
“師尊……”那人吓得大喊。
就在這時,無名的冰水被潑了過來,将那一地火焰熄滅。
“都離開吧,青琅留下。”鳳寧背手走來。
衆人紛紛作鳥獸散。
青琅提起一把刀對着鳳寧,他眼睛發紅,因此表情雖十分狠厲,卻仍不掩狼狽:“你怎麽不同我打?仍覺得我打不過你嗎?”
鳳寧沉默半晌:“我同你打不公平。”
青琅:“對我不公平嗎?”
鳳寧:“不,對我不公平。你想殺我,可是我不想殺你,我心裏還是很在乎你的。”
呵。
這簡直是青琅聽到的最可笑的笑話。
差點兒剜了他心的人,說不想殺他。
利用他與故人重逢的人,說在乎他。
“既是如此,那便讓我殺了你吧。”青琅率先出刀。
這回鳳寧沒辦法再逃了,只得借了旁邊竹林裏的一根竹子,與青琅過招。
青琅過去一年裏日日練的是劍,如今卻因為不想用他送的斬魂劍,而棄劍用刀,更別提他對戰的是鳳寧,因此他可謂是節節敗退。
可招式上的連敗卻抵擋不住他力量的龐大,那煞氣之力,讓人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
而此刻的鳳寧最缺少的,就是力量。
因此,上百招打下來,根本分不清誰占上風。
鳳寧有些倦了,想同他鑽牛角尖的小夫君好好說話:“青琅,不要打了好不好?有什麽話好好說。”
可就在這時,二弟子淩風瞬移了過來:“師尊,聽聞……”
可看見面前這場面,他又頓住了,不知道該講不該講。
鳳寧:“說。”
淩風看了鳳寧和青琅一眼,把袖子裏一團白乎乎的東西又塞了回去,皺了皺眉,道:“……聽人說,您與五十六師弟的婚薄,廢了。”
鳳寧手中的動作一滞,就被青琅占據了上風。
鳳寧看着青琅身上依舊略顯斑駁,似是被燒焦模樣的衣服,頓時就明白了過來:“……你……撕了婚薄,為什麽?”
青琅嗤笑一聲:“我倒是想問問師尊,您費心費力想與那鳳凰重逢,又是為什麽?”
鳳凰……
鳳寧猛地睜圓了眼。
青琅怎麽知道?
他怎麽可以知道…他不能……
一種莫名的漲悶之感緊緊擢取了他的心髒,讓他呼吸都開始顫了。
可在他恍神的這陣功夫,青琅的長刀卻指着他的胸口刺了過來!
不好!
鳳寧慌忙後退一步,下意識也拿竹棍刺去——
“噗嗤!”一頭成不規則形狀的,有些鋒利的竹棍猛地刺入青琅的胸口,入肉的聲音那般清晰無比,幾乎要将青琅捅個對穿。
青琅胸口的血噴濺了出來,染紅了鳳寧的半張臉。
鳳寧愣住。
他遲緩地,遲緩地垂下了頭。
他看見自己的竹棍沒入了青琅的胸口,他看見青琅的長刀……擦着他的肩膀而過。
鳳寧嘴唇一顫,像是被火燙一樣,松開了握着竹棍的手,踉跄着後退了兩步。
青琅低頭看着插入自己胸口的竹棍,忽然就咧口笑了:“…這就是你說的……不想殺我?”
鳳寧表情倉皇:“青琅,我……對不起……”
青琅擡頭看他,他面色慘白,可說的話卻逼得鳳寧步步後退:
“你在為什麽道歉?”
“在為這把竹棍桶穿了我的胸口而道歉?”
“在為差點兒剜了我的心而道歉?”
“還是在為你把我當成與那鳳凰重逢的墊腳石而道歉?”
鳳寧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青琅嗤笑一聲,狠狠地咬着牙将竹棍拔了出來。
竹棍拔出的那一刻,他猛地吐出一口血來,身體因為支撐不住而跪坐在地上。
鳳寧下意識地想過去扶,卻被他冰冷的眼神震得不敢碰他。
青琅踉跄地站立起來,疼痛讓他滿臉都冒出了冷汗,一滴汗水從他額頭順着側臉滑下,最後和着血,滴落在他的衣領上。
他擡眼看着鳳寧,道:
“鳳寧,你且等着。”
“你既怕我魔骨亂世,那我就亂給你看。”
他唇角沾血,面色卻慘白。
那話從他染血的嘴唇裏說出來,也像是沾染了血液般的豔麗詭谲。
青琅一步一步走着,漸行漸遠。
他的背影在這片偌大的山海中顯得那樣渺小,又是那樣刺眼。
鳳寧微張着嘴,輕輕喘着氣,卻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壓在他的心口,阻止他呼吸。
數萬年前,鳳凰離去之時,他尚且不懂離別。
他以為鳳凰終有一天會回來,鳳凰回來後,他們還會同以前一樣,說話,聊天,共同探索這世界上每一個令他感到新奇的東西。
可數萬年後的今日,他看着青琅的背影。
卻清楚地明白:青琅不會回來了。
青琅和鳳凰不一樣,青琅沒死。
他以後仍能見到青琅,卻再也見不到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溫柔又幼稚,會眼睛亮晶晶地喊他師尊的小少年了。
……他做了錯事。
做了什麽錯事?
鳳寧認真想了想,找到了答案。
剜心之事他可以認真解釋,剛剛刺穿了他的胸口,也可以歸結為失誤。
唯有鳳凰一事,他百口莫辯。
——他本該把鳳凰藏得更好些,不讓青琅發現。
青琅的背影一步步變得暗淡模糊。
可唇角那抹鮮血,卻印在鳳寧腦海裏,久久不散。
午夜夢回的時候,偶爾失神的時候,乍然驚醒的時候。
他都會記起最後與少年離別時的那張臉。
沾着血與汗的臉,沾着絕望與憤怒的臉。
時間太久太久,久到最後,鳳寧幾乎都快要記不清,那天那個少年的臉上除了血和汗,是不是還有淚。
好像是有的,也好像沒有。
鳳寧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戲本子上勾勾畫畫。
其實他記不清是有情可原的。
畢竟,那已經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
鳳寧看了眼外邊緊張巡邏的天兵天将,嘆了口氣。
這世界,也果真被他亂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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