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只不過這天兵天将并不是歸寧門的,而是天宮的。
不光天宮裏戒備森嚴,幾乎每一處上神宮邸都備了些仙霧,以阻止魔界之人進出。
放眼望去,也只有歸寧門無遮無攔了。
因為魔族人從不踏入歸寧門,甚至原來待在歸寧門的那幾名魔族弟子,也都在青琅即位後紛紛離開了。
其實仙界的人這麽防備魔族人,并不是魔族人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
他們只是變強大了。
而在之前,他們弱了三萬年,也在那三萬年裏受盡鄙夷和唾棄。
驟然強大的弱者最令人避恐不及。
因為沒有人知道他們過去的“無心之過”會不會遭來瘋狂的報複。
青琅是一個有理智的魔主,他并沒有像當年的魔姬一樣大殺四方,而是養精蓄銳,将魔界發展到了從未有過的高度與繁華。
魔界之人原本地位屬于六界中的末等,是因為魔界之人吸收靈氣需要通過濁氣轉化,其轉化能力有高有低,因此大部分都靈力微弱,抵不過旁人。
可青琅是天生魔骨,他可以操縱魔界上的濁氣,三百年前,他就讓每一名魔族人學會了如何直接吸收濁氣,運用濁氣,摒棄了轉換之道,直接将天地間的濁氣作為他們的武器。
自此之後,魔界的族人強大了,而天地之間的濁氣卻增加了。
有人說,如今的魔界比當時受魔姬控制的魔界更為恐怖。
當時的魔姬雖然強大殘虐,可所行之事如同焰火,陣勢大,也消亡得快,從她作亂到被殺死,滿打滿算也才用了兩個月。
而青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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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魔骨長成後,看似是沒有做什麽毀天滅地,暴虐兇殘之事,可他卻讓魔界長盛五百年,讓整個魔族人修得操縱濁氣之術,讓魔族人的地位瞬間提高,成為了威脅各界的存在。
這不,如今魔界稍有一點兒風吹草動,就吓得仙界,妖界,冥界的人湊在一塊兒開會商讨。
鳳寧覺得他們很是無聊。
“你怎麽一點兒都不在意?難道你不怕魔主滅世嗎?”旁邊的酒神戳了戳鳳寧的胳膊。
鳳寧:“青大槐還沒死呢,總不至于看他重孫子真幹出什麽出格的事。”
酒神點點頭:“也是。”
滅世的事情沒做出來,亂世的事情卻亂得差不多了。
至少,這六界的尊卑順序,全都亂了。
……但這也不一定是壞事吧。
鳳寧忽然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危險,充滿了“叛軍意識”。
他輕咳一聲,垂下頭,繼續在戲本子的空白處勾勾畫畫。
“所以說,魔界開始大範圍召集魔兵一事,大家怎麽看?”天帝在高座上沉聲問道。
“不如出兵踏平魔界!以絕後患!”戰神的聲音雄厚蒼勁,震耳欲聾。
鳳寧皺了皺眉,畫畫的動作一頓。
可還沒等他出聲,冥界女王就開了口:“……這倒不至于吧?現在不是沒出什麽事兒嗎?”
妖王道:“這都開始操練魔兵了,是不是要攻進天庭,攻進妖界,才叫出事啊?!要我說,都是那魔界新君的錯,果然,天生魔骨,天生禍患!”
冥王:“他哪裏禍患了?我覺得你就是偏見。”
妖王:“……我偏見?他五百年前提刀沖進歸寧門一事可是被不少人都瞧見了!他當年都能做出欺師滅祖的事兒,如今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的?鳳寧上神,您覺得我說得對嗎?”
突然被提及的鳳寧:“?”
鳳寧輕咳了兩聲:“都是誤會,算不得上是欺師滅祖。”
妖王安慰道:“被自個兒徒弟反了也沒什麽丢人的,不必遮遮掩掩。只是他當時能反你,現在就能反了整個天庭!你看現在都亂成什麽樣了!到處都是仙霧遮掩,人心惶惶,還時不時有魔物上門挑釁……前幾日我遇上了一群凡間修仙者,他們竟說要魔修,說現在魔修才是大勢所趨,這是要天下大亂啊!”
妖王繼續說:“要我說,那魔君都開始操練新兵了,定是要開戰,不如我們在開戰前就先把那魔君合力絞殺了!越早越好!省得他禍害蒼生,釀下大罪!”
天帝沉默半晌,道:“這世上還沒有提前定下未犯之罪的道理。”
“不如找人去魔界探探?看看魔君召集魔兵是不是有開戰之意,這樣比較穩妥。”禮神提議。
妖王:“那找誰去呢?不如……鳳寧吧?他畢竟是魔主曾經的師尊,對那人秉性也熟悉一些。”
鳳寧愣住。
其實當時青琅與鳳寧那份維持一年的婚約,雖然全師門都知道,可是全師門都默契的沒有外傳。但禮神當時可是親自為他們辦了婚薄,他略有些尴尬地說:“不太好吧,當時……當時青琅退出歸寧門的時候還鬧得挺僵的,要是出什麽事兒了怎麽辦?”
鳳寧低頭看着戲本子空白處那張模糊的臉——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青琅了,因此總是畫不好他的神态。
他的腦子忽然在這一刻發了昏,一種莫名的情緒指使着他,讓他擡起頭,沉聲道:“好,我去。”
鳳寧剛回到歸寧門就後悔了。
他緩緩地抱着自己的腦袋蹲了下去,恨不得把腦袋紮到雪地裏涼快涼快,冷靜冷靜,清醒清醒。
——他剛剛是發了什麽瘋?!
青琅恨極了他,恨到魔族所有人都要繞着歸寧山走,他要是敢出現在魔界,青琅不得一刀捅穿了他?!
他這不是去探察敵情,他這是去找死啊!
“師尊,您這是在做什麽?”二弟子淩風的聲音從身邊傳來。
鳳寧立刻站起身子,端正了神态:“冥想。”
緊接着,他就跑到醫館去見了薔露。
鳳寧找到了一個最大的乾坤袋,把洞口撐開,急急忙忙地對薔露說:“快快快!把最好的救命藥都給我扔進來!”
薔露瞥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問道:“要那麽多救命藥幹嘛?去見青琅啊?”
鳳寧:“對啊!你怎麽知道。”
薔露:“……”
薔露手中的蘋果都快掉到地上了,她立刻坐直了身子,一臉震驚地問道:“你真的要去找青琅?你不要命了?!你忘了你前幾次是怎麽被青大槐打出來的?!”
沒錯,過去五百年,鳳寧也不是沒去過魔界。
只是他每次還沒看到青琅的衣角,就被青大槐追着打了出來。
“青大槐孫女生二胎,他這兩日不在魔界,我打聽過了。”鳳寧得意地笑道。
薔露:“……”
“但你還是得我整點兒藥,青大槐雖然不在,可是青琅的戰鬥力也是非常驚人的。”鳳寧嘆了口氣,說,“我可不能死。”
薔露一邊給他裝藥,一邊譏諷道:“瞧您這話說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您挺惜命呢。”
“自然是惜命的。”鳳寧淡淡笑道。
現在仙界有很多地方都覆蓋着仙霧,十步之外都認不出人的那種。
而魔界的濁氣則大都藏了起來,因此魔界反而看起來更為嶄新敞亮。
鳳寧活得久了,原本五百年在他眼裏只是彈指一揮間,可現在卻覺得五百年好長好長。
長到記憶在他腦海裏枯萎泛黃,長到整個魔界都煥然一新,長到整個魔宮都已經推倒重建。
鳳寧捏了個隐身術,一步一步走進魔宮裏。
魔宮的走廊很是寬敞豪華,可鳳寧遇見兩個路過的小魔時,還是小心翼翼地側過身子避開了他們。
兩個人步履匆忙地路過鳳寧,所說的話也随着風吹到了鳳寧的耳朵裏。
白衣小魔:“小西哥,我好緊張啊,魔君好伺候嗎?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魔君……我要是做得不好怎麽辦?魔君會殺了我嗎?”
小西:“沒事兒,你放心吧,雖然魔君有點兒吓人,但也不會濫殺無辜。”
白衣小魔:“不行,我還是緊張,你先等着我,我去拿顆靜心丸……”
鳳寧腳步一頓,眼睛亮了起來。
鳳寧在那小魔用瞬移術消失之際,抓住了他的衣擺,随他一同瞬移到了房屋之內。
那小魔還沒來得及拿出靜心丹,就被人猛地擊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鳳寧一邊在心裏誠懇道着歉,一邊将這倒黴的小魔綁了起來,并幻化為了他的模樣。
變幻好模樣後,又換了身衣服。
然後他在這小魔身上摸索片刻,摸索到了一個名牌。
——小寧。
這不是巧了嗎?
鳳寧挑挑眉,甚至都懷疑這位小魔是上面給他備的。
“進來啊,怎麽不走了?你剛剛沒吃靜心丸啊。”小西小聲催促道。
鳳寧按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深吸了一口氣,跟着小西緩緩走進一個寝殿。
屋內的熏香被窗口處的風送了過來,床幔也被悄悄舞動。
鳳寧終于看到了屋內的場景。
寝殿寬敞卻不明亮,厚重的窗簾遮住了大半的陽光,将一切顯得壓抑肅穆。
灰色的牆壁,漆黑的桌案。
讓人走進去的那一刻,就緊張到屏息靜氣。
屋內有兩名魔族人。
一個健碩的男人俯身在地上顫抖着求饒。
另一個男人坐在桌邊垂頭批閱着卷軸。
五百二十歲的年紀在鳳寧眼中還是很年輕的,比如說臨久五百多歲的時候,鳳寧還會叫他小孩兒。
可面前這個男人卻和“少年”這個詞再也沾不上關系了。
五百年到底有多久呢?
久到他清俊驚豔的小少年徹底變了副模樣。
青琅穿着一身金邊黑衣,執筆在卷軸上不緊不慢地批注,對跪在他面前那個男人置若罔聞。
可即便如此,看起來仍是冷漠,威嚴,壓迫感十足。
他的面容也變得成熟了很多,臉部的線條變得淩厲,喉結變得更突出,肩膀變得更寬。
他的那雙眼睛曾經澄澈如溪水,如今卻深邃如寒潭。
他不經意擡頭看向地上那名男人的目光,就将人吓得渾身打顫。
他是大權在握的魔尊,他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魔主。
他比五百年前那個小少年多了不知道多少的力量和權勢。
可鳳寧卻在他眉宇見看見了深深的疲倦。
也看見了他垂下眼時,窗外的雪地映到了他的眼底,只留下一片霜寒。
那雙眼睛裏走過了五百年鳳寧從未參與的春秋歲月,因此鳳寧看着它,怎樣都無法與五百年前那名少年的眼睛重合。
因為五百年前那個少年總是青春洋溢,意氣風發,生氣時也是靈動的,開心時也是靈動的,像是小鹿,像是星星,像是這世界上最熱情的小狗。
而五百年後的這個男人,眼睛卻沉靜如古井。
——似是不會笑。
似是這世界上再沒有什麽東西值得他笑。
鳳寧呼吸一顫,只覺得一股鑽心的疼痛傳來。
他的手緊緊握住茶托,慌裏慌張地垂下頭,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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