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蘇小培吓了一跳,她定定神,剛想問有什麽事,司馬婉如卻開口了:“我來找姑娘敘敘話。”

拿着劍來找她聊天?

蘇小培皺眉頭,司馬婉如也不動,似乎就等着蘇小培請她進去。

蘇小培想了想,側身讓她進來了。

司馬婉如進了屋,直直坐到了桌邊的椅子上,半點沒客氣。

蘇小培眉頭繼續皺,這大戶人家的小姐,這麽沒禮貌!她心裏也不太舒服,說了句:“你等等。”然後轉頭出去,去拍冉非澤的門。

結果沒人應。

蘇小培想起來了,晚飯的時候白玉郎有說晚上要帶冉非澤去見見他的捕快兄弟,大家夥很想認識認識他的冉叔。這不會是出去鬼混了還沒回來吧。蘇小培轉念一想,下樓找了客棧小二,讓他給燒壺茶送到她的房間,又囑咐若是看到她隔壁的男客回來了,讓他來找她。

小二一口應了,但對這外貌古怪的女子要讓男客深夜去找她,還敢對他這外人說,實在是有些看不起,這真是有些不要臉面了。但小二沒說啥,滿口答應,跑去泡茶了。

蘇小培回了房間,司馬婉如還坐在那,但眉頭微皺,一臉不耐。

“我讓小二燒壺茶,我們邊喝邊聊。”蘇小培解釋道,看了看她擺在桌上的劍,過去坐下了。

司馬婉如沒說話,盯着她看半晌,忽道:“姑娘心虛什麽?”

她心虛?蘇小培抿抿嘴,對司馬婉如完全沒好感。

這時候小二送茶進來,替兩位姑娘擺了杯子,倒了茶,過程中好奇多看了司馬婉如兩眼。司馬婉如臉上沒什麽明顯的表情變化,蘇小培松了口氣。

小二倒好茶,出去了,臨走把門帶上。

這時候司馬婉如又說話了:“姑娘未做虧心事又何必怕我,我沒打算對姑娘如何,我過來找姑娘,這麽多雙眼睛都看到了,不差小二那一個人證。姑娘放寬心,我只是來問問姑娘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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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姑娘通常找人敘話,都會帶把劍?”蘇小培确實是放心許多,她反問,刻意用了與司馬婉如相似的語速語氣。

司馬婉如看了一眼她手邊的劍,沒答這問題,卻是繼續問:“姑娘言之鑿鑿,說殺我姐姐的兇手并非那懸賞告示中的兇犯,我想問問姑娘,那依姑娘看,兇手會是何人?”

“我知道的,今日在府上都說過了。”

“可經過一日,姑娘難道沒有更精準的推斷?兇手會是何身份?為何殺我姐姐?動機如何?”

蘇小培搖頭。

司馬婉如咬咬牙,盯着她,又道:“姑娘不是能看透人的心思嗎?不是從那連環案犯的舉動裏便能知他的底細嗎?不知問問話就能知道那連環案犯沒殺我姐姐嗎?為何到了是誰殺我姐姐時,又不知了呢?殺我姐姐的兇犯,底細又是如何呢?姑娘推斷不出了嗎?”

她越說語速越快,竟是激動起來。

“司馬姑娘!”蘇小培喚她,打斷了她的話。

她看着她紅紅的眼睛,緊繃的身體,忽然放軟了聲音問:“你回來後,一直沒休息嗎?”

司馬婉如不答,板着臉瞪着蘇小培不說話。

“相比那茫然不知所蹤不知何人的兇手,司馬姑娘更願相信殺害令姐的,是那個連環案犯嗎?這樣,起碼事情清清楚楚,不必總在心裏惦記着,不知仇家是誰,對不對?”蘇小培盯着司馬婉如的臉,“其實你覺得我的話有道理,但你不甘心,是不是?如若兇手另有其人……”

蘇小培聲音放輕了,拖長了最後一個字,停下了。

靜了一會,她又問:“司馬姑娘,你有什麽話想跟我說的?”

司馬婉如別開眼,避開蘇小培的目光,過了一會問:“蘇姑娘,我爹爹今日找了人驗了,姐姐确是沒中毒。她沒呼救,沒有掙紮,那不是被人點了穴,便是認識的人,她沒有防備,對吧?”

蘇小培沒答,反問:“姑娘心裏可想到什麽線索?”

“我姐姐待人素來不錯,未與人交惡,人人都喜歡她。”

“可姑娘拜師學藝,離家不是很久了嗎?也許這幾年令姐發生了一些事,姑娘并不知情。”

“我走了三年,姐姐與我時常通信,她事事都與我說,未曾提起與人有怨。從小她就乖巧聽話,從不闖禍。”

“那姑娘呢?”

司馬婉如猛地擡眼。

“姑娘闖禍嗎?”蘇小培問:“姑娘是否與人結怨?”

司馬婉如瞪着她,半天擠出一句:“姑娘這話何意?”

蘇小培注意到她說這話的時候,手握緊了劍。蘇小培靜了靜,又問她:“姑娘多大年紀了?”

“将滿十八。”司馬婉如又垂了眼。

“十八啊,不小了呢。”蘇小培琢磨着,在這個年代,十八未嫁,算大齡嗎?

“那姑娘姐姐,十九二十了?”蘇小培問:“聽說司馬大小姐訂親的對象是青梅竹馬的常公子,怎麽拖這麽晚才準備成親?”

司馬婉如瞪向蘇小培,“姑娘,這般婚嫁私事,姑娘如此相議,不覺得無禮嗎?”

“哦。”蘇小培點點頭:“真抱歉。”其實就她看來,大晚上拿把劍上門問話才是真無禮。

“姑娘對常公子了解多少?你與他也是青梅竹馬吧,就姑娘看來,他與你姐姐感情和睦嗎?”

蘇小培這話都沒問完,司馬婉如已經跳了起來:“姑娘!我姐姐屍骨未寒,姑娘這話如何問得出口?”

蘇小培往後靠了靠,仰頭看着她。

司馬婉如吐口氣,稍稍和緩情緒,“姑娘說話當謹慎。”她一把抄起她的劍,像是打算走了,可卻又說:“姑娘,今日我去常府,只是想與常大哥說說我姐姐……還望姑娘莫要張揚。姐姐遭此不幸,還望姑娘顧念她的閨譽。”

蘇小培點點頭。

“請姑娘代為與冉壯士也招呼一句。”

蘇小培又點點頭。

司馬婉如低下頭:“如此,打擾姑娘了。”

她轉身要走,蘇小培卻叫住她:“司馬姑娘,我還有一個問題。”

司馬婉如皺眉轉身。

蘇小培問:“令姐之死,姑娘為何愧疚?”

司馬婉如的臉色頓時一變,但很快又板起臉,昂了下巴,盯着蘇小培道:“我因事耽擱,遲了一日歸家。如若我早點回來,姐姐與我親近,那晚我們定是睡一鋪聊一夜的話,她不是孤身相處,也許……這事就不會發生了。”

蘇小培沒說話,司馬婉如咬牙問:“姑娘還想知道什麽?”

她想知道的還多着呢,不過現在不是問話的好機會了,蘇小培笑笑,客客氣氣答:“夜深了,姑娘回去一路小心。”

“多謝姑娘。”司馬婉如冷着臉轉身走了。

蘇小培沒起身送她,自己坐屋裏看着茶壺發呆,仔細把剛才的對話回想一遍。過了好一會,她跳起來,要去拿紙筆把想法記一記,門口卻傳來聲響。蘇小培一愣,直覺是冉非澤回來了,趕緊跑去開門,剛到門口,門被推開了,一股酒氣湧了進來,卻是一個醉漢。

蘇小培不認識。

司馬婉如走的時候,她沒起來鎖門,一時疏忽,沒想到卻會有人這樣闖進來。

那醉漢看見蘇小培有些驚訝,嘴裏嘟囔着道:“怎麽是個姑子?”但很快又咧着嘴笑,反手把門一關,伸手一把摸上了蘇小培的臉:“姑子也好,剛還俗就想爺們疼了?”

真惡心!蘇小培又驚又怒,一揮手打掉那人的臭爪,喝道:“你是誰?滾出我屋子!”

那醉漢被打得有些疼,卻不走,還猛地抱過來,臭嘴往蘇小培臉上拱:“逗爺玩呢?來來,爺讓你舒坦。”

蘇小培放聲大叫,用力将他推開:“滾,我叫人了!”她聲音很大,但沒聽到門外有人過來。

醉漢被推到牆上,後背撞得生疼,這下是惱羞成怒,一巴掌揮了過來:“賤貨,敢打老子!”

蘇小培這次有了防備,火速退了兩步躲,那醉漢被蘇小培躲開了更怒,罵了句髒話又撲過來。蘇小培比他更怒,她知這麽纏鬥她不是一個大漢的對手,于是果斷一腳就踹他□。醉漢萬沒想到一女子會出這種損招,正被踢中,慘叫一聲,抱着肚子下面蹲了下來。

蘇小培踹完就開始尖叫,沖向門口大喊“救命”。

剛進客棧門的冉非澤聽到聲音火速沖了進來,看到門打開,屋裏是抱着命|根子倒在地上嗷嗷叫的醉漢,和站在門口毫發無傷放聲大叫的蘇小培。

冉非澤愣住了。

蘇小培見他來了,閉上了嘴。

這時門外圍過來好些被蘇小培的“救命”喊過來的人,張頭探腦。

屋裏醉漢這會緩過勁來了,手還抱着命|根子,卻沖蘇小培喊:“賤娘們,敢踢我!”

冉非澤問:“怎麽回事?”

“他闖進來欲非禮我。”蘇小培搓搓臉,惡心得想吐。

“是這賤娘們叫我進來的。”

“少他媽放屁,去你|媽|逼的。”蘇小培氣極,爆粗話。

冉非澤扭頭看她:“何意?”

“問候他母親。”

冉非澤沒懂,但想來定不是什麽好話,也不問了。他邁前幾步,将那醉漢拎起來。醉漢大聲嚷嚷:“就是她叫我來的,小二哥可做證!”

給蘇小培送茶的小二抖抖縮縮站出來,搖手道:“不,不,我就是随口玩笑。”他在樓下與別的小二拿蘇小培說的叫隔壁男子去找她這話逗樂,話間是有些混話,這醉漢正好在那聽他們說,住的也是蘇小培隔壁,另一邊。聽了哈哈笑,說定是等他去。小二沒在意,當他也是逗笑,遂又笑了兩句,沒特意說蘇小培等的是跟她一起來的那位壯士。于是醉漢借着酒膽,借酒裝瘋,就上來了。一上來看門沒鎖,更覺得是這個意思,只沒想鬧成這樣。

冉非澤聽了沒說話,蘇小培黑着一張臉,小二吓得發抖,自抽兩個嘴巴,直道只是玩樂話,沒想這住客這般犯混。

那醉漢這會子看情形不對,酒瘋也不敢鬧了。冉非澤拎起他來拖出去,又趕了衆人走,替蘇小培把門關上了。過了一會,他回來,敲了敲門,聽得蘇小培應,推開門一看,她正洗臉,用力搓得臉都紅了。

冉非澤未動聲色,問她:“姑娘找我何事?”

蘇小培氣還不順,還想踢那惡人兩腳,聞言也沒應。冉非澤走進來,找了椅子坐了。

蘇小培搓夠了,用巾子用力甩盆裏。

“姑娘可有受傷?”雖然看她很有精神,但還是關心她有沒有吃虧,但這事不得體不好直問,他換了個說法。

“沒。”蘇小培轉過來,在他對面坐下了。

冉非澤不再說什麽,耐心等她。

“我覺得我真蠢,真是蠢斃了。”蘇小培冷靜下來,實在是有些難堪。這事雖是那醉漢的錯,但根由卻是她對外舉止言談不得體招惹的。在那些人心裏眼裏,她怕是又粗俗又不要臉吧?她覺得很有些難過。

“姑娘為何找我?”冉非澤裝沒聽到她的自責。

蘇小培揉揉臉:“司馬二小姐來找我,拿着劍,她兇巴巴的,我就有些慌,去找你,你沒在,我就想了個辦法,讓小二給送壺茶來,又叫他留心若是見你回來了,讓你來我這找我。我想讓小二看見司馬姑娘,好歹有個人證,她就不敢怎樣了,若還不行,你回來了,來找我,我也踏實些。”

冉非澤給她倒杯茶。“司馬姑娘找你何事?”

“也沒什麽,我想她大概主要目的是想讓我別把今日看到她從常府出來的事張揚出去,還讓我跟你說一聲。但她也說了一些別的,我們聊了聊,我是說,我們敘了一會話。”

“姑娘可曾看出有何不妥?”

蘇小培舒口氣,穩了穩心緒。“有的。我覺得,她姐姐的婚事有些問題。她們與常公子青梅竹馬,要訂親成親,不是該早點辦嗎?壯士,女子十八|九歲未婚,是不是年紀算不小了?”

“确是。但十八|九才成親的,确也不少。”意思是,這個算不得疑點。

“司馬二小姐很緊張,有些人一緊張,就用板臉冷酷來僞裝,但我知道她很緊張。她藏有秘密,她喜歡用反問句,這是躲閃和心虛的表現。尤其當我問她是否闖禍,她反問我這是何意。我問她姐姐與常公子青梅竹馬,為何這麽遲才成親,她反問我不覺得無禮嗎。我問她對常公子了解嗎,他與她姐姐感情如何,她反問我如何說得出口。”

“姑娘的這些問題确實……”冉非澤想着怎麽形容,“嗯,不太合禮數。”

蘇小培抿抿嘴,她覺得沒什麽的話在這裏總是不合禮數。想到跟小二說的話被他們那樣侮辱恥笑,她又覺得惡心起來。

“姑娘覺得司馬姑娘有何不妥?”冉非澤拉回她的注意力。

“我說了,她有秘密,所以她常用反問來躲避,而我剛才說的這三次反問,不但躲避,而且有攻擊性。她在用憤怒攻擊指責來拒絕回答,這三個問題刺中她了。這是關鍵。她疲倦、暴躁、掩飾,她很愧疚。”

“愧疚?”

蘇小培點頭:“這個我直接問她了,她說她耽擱了,晚回來一天,如果早回來她姐姐也許就不會死了。”

冉非澤摸|摸下巴:“姑娘覺得她這話說謊了嗎?”

“不好說。”

冉非澤瞅她一眼,蘇小培聳聳肩:“我又不是微反應專家,我只懂些皮毛。”

冉非澤撇眉,露出“又聽不懂了”的神情。

蘇小培擺擺手,“就是我本事還不夠。但我知道,她非常希望我能相信她這句話。這意味着,就算這話她沒撒謊,這也不是全部的原因,這後頭還有事。”

“姑娘。”冉非澤忽然說:“姑娘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何來蠢到斃之說?”

蘇小培眨眨眼,察覺到他在安慰她。心頭覺得溫暖,蠢到斃這個詞他說出來怪怪的,她有些想笑。

“不過,蠢到斃是哪個斃字?是蠢到極致之意吧?”

蘇小培真笑了。

“壯士幫我揍他了嗎?”

沒頭沒腦來一句,冉非澤卻能聽懂。

“嗯,揍了他好幾拳。他不敢還手,收拾包袱退房了。”

“為何退?”

“我在他面前把一杯子捏粉碎,他大概怕是要不滾我會捏別的吧?”

蘇小培哈哈大笑,握了拳頭比劃着:“我真該多踢他兩腳,重重的!”

“咳咳。”冉非澤清咳兩聲,正經臉。

蘇小培斜睨他,這人又該說什麽此舉不雅姑娘莫要如此吧之類的話了?

“姑娘。”他果然開口了。

“做甚?!”蘇小培繼續斜睨他。

“此舉不雅……”

哼,她就知道。

“可如若再遇上這類事,姑娘但用無妨。”

咦?

蘇小培愣頭看冉非澤,冉非澤沖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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