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

蘇小培很難過。

別離這種事她經歷過不少,但與冉非澤的別離,雖是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讓她非常不好受。她買了燒雞和一壇酒,讓白玉郎給冉非澤送去,算是為他踐行。可她自己卻又不願親自送過去,她想不好該與他說什麽,竟有些躲着這事。

可白玉郎覺得這樣很不錯,還誇蘇小培越來越知禮了,終于知道男女避嫌雲雲。蘇小培心情不好,壓根沒理他。

白玉郎拿了酒和雞,去了客棧找冉非澤。

冉非澤看到,笑了:“蘇姑娘真有心。”

“咦,冉叔怎知是她買的?”

冉非澤但笑不語。

這問題不難答啊,為何弄得這般神秘。白玉郎撓頭。

一轉頭,看到冉非澤的大包袱。“冉叔打算何時動身?”不是說有急事要辦,可也沒看到他張羅啓程。

“嗯,快了。”冉非澤順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看自己的包袱。

“冉叔要有難處,直管與我說。”白玉郎覺得冉非澤拖着不走是有難題未解。

“嗯,難處啊……”冉非澤小聲自語,目光落在桌上的燒雞上。

“冉叔是否盤纏不夠?”白玉郎最懷疑這個,他連銀子都備好了,可人家就是不開口借。

冉非澤笑了,然後搖搖頭,又笑。

“冉叔擔心大姐?”白玉郎覺得這理由最是不該。就他看來,大姐這人,韌如牛皮,扯不破戳不爛。沒見過師爺不會寫公函的,沒見過師爺讀不通案卷的,女子識字是難得,但沒見過識字的能把字寫得這般醜的……這些話衙門裏到處都有,若換了別個,早羞愧死了,可大姐神情自若。

這便罷了。沒見過女子這般年數還嫁不出去的,沒見過女子頭發這般短這般醜的,沒見過女子穿女子衣裳顯得別扭穿男子衣裳顯得古怪的……這些話大姐也聽過,換了別個,委屈難過總有吧,可相議的人看見大姐原來就站在背後,尴尬不已,大姐反而很冷靜點頭。那被捉個正着的衙役還與衆人道,那時候他真以為蘇師爺會過來拍他的肩說小子你說得真對。他學着蘇小培古怪的口音,惹得衆人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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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郎認真對冉非澤說,蘇大姐這般的女子,真不用操心。他真覺得羞死別個吓死別個一大群,蘇大姐還能好好的。

所以,咳咳,與其擔心蘇大姐,還不如擔心盤纏什麽的這類實實在在的事來得靠譜。

冉非澤抿着嘴笑,拍着白玉郎的肩道:“小子,你說得真對。”他學蘇小培的口氣口音,那才真是十足十的像。白玉郎想哈哈大笑,可看着冉非澤的神情,他不知為何笑不出來了。

但也不知是不是白玉郎的話真起了作用,冉非澤定下了離開的日子,很快,就在明日。

蘇小培聽得消息,心裏更是堵得慌,竟有些坐立不安起來。她覺得她該給自己找些事做,也許還應該再給冉非澤買些踐行的禮物?畢竟燒雞燒酒什麽的,似乎顯不出誠意。她去了街市上逛,走啊走,一直順着冉非澤帶她走過的路逛着。然後她看到側街上立着個街名牌坊,忽然想到,她翻舊案卷宗裏看過這街裏有幾戶打鐵匠器鋪子,蘇小培沒見過這樣的鋪子,她忽然很想知道匠器鋪是什麽樣的。

以後冉非澤會帶着他的徒弟開個鋪子吧?他走了之後,自己會不會找到程江翌就忽然回去了,她還來得及與他說再見嗎?

蘇小培走進了那條街,街有些繞,兩邊沒看見有鋪子,房門也都閉着。蘇小培信步走着,拐了兩個彎還是不見匠器鋪,她想起當時看到卷宗上記的門牌號是100,很容易記住,她擡頭找門牌號,卻發現左右門上都沒有。她奇了,怎麽街上不挂門牌?先前她是沒注意過,現在要找地方了,卻發現這事。她繼續往裏走,發現原來一路都沒有門牌,但她拐了兩圈後,發現了一家打鐵鋪。

鋪子前挂着幡旗,門前擺了長板桌,上面放着剪子扳子小鐵器的玩意兒,鋪子很小,冷清沒人。與蘇小培想像的大火爐掄錘子熱火朝天幹活的情景差別挺大。她正盯着那鋪子發呆,忽然兩滴水滴打了下來,蘇小培吓一跳,竟是忽然下起雨來。

蘇小培左右一看,趕緊往回跑,跑了一圈,卻發現這裏左右房門長得都差不多,雨越來越大,她是來不及找到路出去了。她又轉回那匠器鋪,鋪子裏有個男子出來把長板桌收了,鋪門一關。蘇小培想問兩句話也沒來得及。

她站過去,躲在那家的屋檐下,看着雨越來越大,天色暗了下來。

她又辦傻事了吧?蘇小培看着天自嘲,好端端找什麽打鐵鋪,神經病。這裏居然不貼門牌號出來,神經病。好好的天下什麽雨,神經病。

好吧,門牌號是無辜的,下雨也是正常的,只有她不對勁。

雨很大,屋檐很窄,雨點子飄打在蘇小培的身上,她覺得很冷。這街上看不到別人,身後的屋門她不敢敲,男女授受不清,她記得呢,萬一裏頭只有一個男子,孤男寡女惹事端,她知道呢。

只是她就這樣一直站着,覺得累了,原來她走了很久啊,身上濕了,她覺得冷。不知道在這世界得了感冒容易治好嗎?

她胡思亂想,盯着雨幕發呆。

過了許久,久得她有些站不住了,可雨還在下。這時候她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撐着一把青色的油紙傘,手上抱着件象蓑衣的東西走過來。雨很大,她有些看不清,那人遠遠停下了,似乎在看她,然後很快走了過來。

“姑娘。”那人喚。

“壯士。”蘇小培喜出望外。

冉非澤走近了,一臉無奈。

蘇小培抿緊嘴,雖然心裏很高興,但這樣被撿到,她要笑得燦爛似乎太沒心沒肺了。

冉非澤看了看雨中那幡旗,又轉頭看看蘇小培。

“我,我就是随便走走,沒想到會下雨。”

冉非澤沒說話,只看着她。

蘇小培有些別扭了,只得找話說:“壯士怎地會來?”

“我若不來,姑娘打算被困到何時?”

“這哪能我打算,要看老天爺臉色。”話說她要看老天爺臉色的事好象不止這一樁啊。

冉非澤又不說話了,盯着她看。

“壯士怎地會來?”她繼續找話說。

“我去衙門尋你,他們道你出來許久了。”下雨了,他不放心,便出來尋她。

蘇小培點點頭。也不好問他是怎麽找到她的。

冉非澤也不打算解釋。找到她,似乎只需要靠直覺。

她去過的地方,幾乎全是他領着走的,她的腳程多遠,他都知道。那街上只有那側街一個街口,牌坊顯目,他在大道上沒尋到她,便拐進來了。

兩個人在雨中你看我,我看你。冉非澤忽然一嘆,把手上蓑衣遞過去。

蘇小培穿上了,還是覺得冷。冉非澤看看她,然後轉過身,蹲了下來。

蘇小培看着他寬厚的背,心裏一跳,然後小心地左右看看,沒有人,她趴了上去。

“不會被人瞧見吧?”她嘀咕。

“雨大,姑娘穿成這樣,是人是物都看不出,何況男女。”

什麽叫是人是物都看不出,誰是東西啊?

蘇小培不服氣,但還是趴緊他,生怕掉下來。

冉非澤把傘遞她手裏,她接過了,一手攀他肩頭,一手舉着傘。他空出手來,握着她的腿彎處,将她往上掂了掂。

背穩了她,冉非澤走進了雨裏。

“壯士,這裏居然不挂門牌號。”

“在大城裏迷路,姑娘定是第一人。”

“我沒迷路,就是下雨了。”

“姑娘為何拐到那處?”

“啊?”蘇小培覺得說不清自己的心思,而且她竟然會覺得不好意思,于是沉默一會後只得道,“我迷路了。”

“姑娘的聰慧有時當真讓人挂心。”真是操碎了心都防不了她不出狀況啊。

“……”

兩人再沒說話,只有密集的雨點子打在油紙傘上咚咚的聲響。

“壯士,雨聲還挺好聽的。”她忍不住想跟他說說話。

“嗯。” “壯士,你何時啓程。”其實她知道,她就想再問問。

“明日,今日本是想向姑娘辭行的。”其實他知道她知道,他就是想親口再與她說說。

“哦。”

又一陣沉默,之後輪到他忍不住開口:“在這呆了兩月,太久了。”

“嗯。”

“并非我丢下姑娘。”

“壯士有正事要辦,我明白。”

“姑娘定要好生照顧自己。”

“壯士放心。”

冉非澤忽然停了下來。蘇小培左右看看,四下無人,大雨連天,什麽都沒發生啊,為何停下?

“姑娘。”

“嗯?”

“若……”

若什麽?蘇小培屏氣等着。

等了許久……

“若姑娘的字不練好,我看到姑娘的信會想笑,姑娘定要好好練字啊。”

“……”蘇小培咬牙:“壯士多慮了!”

冉非澤繼續走,他是多慮了。這樣不好,不好啊。"

“信要寄到何處?”許久之後她小聲問。

冉非澤的腳步停了停,忽而彎了嘴角,繼續走。'

“姑娘放心,若有心,信總會到的。”

嗯,當然有心,蘇小培的腦子裏已經在想要怎麽寫信了。

冉非澤也很有心,蘇小培被他送回家後才發現,原來他還特意為她準備了臨別禮物——一把匕首,一套帶帽子的儒裳。

匕首當然是留給她防身用的,蘇小培掂了掂,覺得有些重。

冉非澤看着她笨拙地擺弄動作,笑道:“确是不太合姑娘的掌,但眼下沒條件,姑娘先就将着使。待我有機會,再給姑娘打把合用的。”

蘇小培心頭一暖,點頭收下了。其實她完全沒把握她能有用上這利器的一天,但冉非澤時時為她着想,她心裏确是受用。

“平日出門,莫穿衙服了,雖有帽子,但那衣裳紮眼,與你沒頭發一般,總歸是招人相議……”

“我有頭發。”她抗議。

他卻沒理,接着說:“雖不是讓你做賊似的躲躲藏藏,但也無必要太惹人關切。你孤身一人,能少招些麻煩,總是好的。”

“明白,明白。”她連連點頭,之前他打算帶她流浪的時候,也沒這般擔心這個。她回了寝屋換上儒裳戴好帽子,再回到小書房讓他審看。

他還當真認真看,然後點頭:“還是這般好,文氣些,不顯得那般怪了。”

是嗎?她摸摸腦袋看看身上,可惜沒有全身鏡,她自己看不到。

“以後就這般打扮吧,我先前不知道好不好,沒讓鋪子多做。你到時依着樣子多做兩套。往後會越來越熱,可莫貪涼,帽子一定要戴好。”

“好。”她一口答應,又摸摸那帽子,軟軟的,其實戴着不難受。她短發有這麽可怕嗎?其實看習慣了也好吧,以為她是姑子就以為吧,她現在都無所謂了。

“你的發,都沒長過。”他忽然低聲說,盯着她看。

蘇小培一愣,擡眼,對上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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