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兩日後,又一具女屍。

被剪得亂亂的短發,極度驚恐的表情。她是被人一劍刺心而亡的,血染了一身,還在往下淌。她的雙手被擺在了下腹處交握,手上握着一張紙,紙上寫着一個詞——Two。

蘇小培趕到鎮西口土路屍體所在現場的時候,那裏已經圍滿了人,大家見得她來了,紛紛讓出一條道來。

蘇小培一眼注意到的不是屍體,而是蹲在屍體旁邊正在認真探究狀況的杜成明。秦德正蹲在另一邊正在查看中,與杜成明小聲商議着。旁邊還站了好幾個官差。

蘇小培的目光從杜成明一臉嚴肅,認真又凝重的表情上轉向那屍首,她清楚地看到那年輕女子臨死前的表情,雙目瞪得老大,似見到世上最恐怖的東西。

蘇小培覺得一股涼氣從後脊梁裏直往上冒,她想她的臉色應該足夠慘白了。

杜成明轉頭看到了她,抿了抿嘴角,伸手從那屍體的手中抽|出了那張紙,遞給了蘇小培。

“姑娘,這個,該是給你的吧?”

蘇小培低頭看着那個單詞,腳下晃了晃,似有些站不住。冉非澤忙過來扶她,她看了看那信,再看了看杜成明,眼眶是紅的,她搖了搖頭,努力要與杜成明說些話,掙紮半天,擠出幾個字:“杜大人,我……”

“一劍穿心,死得甚慘。依那姑娘臨終表情,怕是受虐驚吓,詳細的狀況還要等仵作驗了屍方能知曉。”杜成明的聲音很沉痛,蘇小培盯着那屍體,手緊緊捏着那寫着“Two”字的信,呼吸急促,似要喘不上氣。最後終是不支,往後一歪倒去,冉非澤大驚失色,伸手将她攬進懷裏。

“小培。”他急得看她臉色,見她慘白着臉一頭汗,緊閉着雙眼很是虛弱,忙向杜成明和秦德正道:“大人,蘇姑娘身體不适,我先帶她回去。”

杜成明與秦德正均沒說什麽,關切了幾句,冉非澤将蘇小培抱走了。

一路急奔,将她抱回了屋裏。

“到家了。”他剛說這句,蘇小培便睜開了眼。

“他裝得真像。”蘇小培咬牙,她手上那個“Two”字已被她揉得皺皺巴巴的。

“姑娘也不差。我都以為是真的了。”心裏慌了慌怕沒接着她讓她摔着怎麽辦。

“我知道壯士會護着我的。”

“嗯。”到這會還護着沒松手呢。

“壯士放我下來。”

“再抱一會吧,又不沉。”

蘇小培沒吭聲,她知道他在鬧騰是用他的方式安慰她。她沒心思鬥嘴,她把頭靠在他的肩上,抱就抱吧,她咬着牙,胸中憋着一口氣。“他保持着屍首原狀,等着我去讓我看。這兇手留信,他甚至都未先瞧,他想看我的反應。壯士,他殺人,只是為了打擊摧殘我的精神。”

“嗯。所以你便想着先讓他歡喜歡喜,暈給他看看?”他抱着她在裏屋坐下。“你看着我。”他對着她說。

蘇小培在他懷裏擡頭,看着他的眼睛。

“你要知道,她們的死不是你的錯。”

蘇小培咬緊牙關,沒說話。

“你說話,她們的死不是你的錯。”

她說不出來,她的心似火燒。

“我知道你想穩住他,你想讓他覺得他是勝者,讓他能夠暫時就此收手。這沒錯,可你心裏定是要清楚肯定地知道她們的死不是你的錯。”

她點頭,她的理智告訴她确是如此,可她無法大聲說出來,她說不出口。若不是因為她,這兩個姑娘就不會死。

“小培。”他親|親她的眼睛,“莫要敗予他。”

“我不會的。”

“很好。這便好了。”

蘇小培把臉轉向那面資料牆,細細又看一遍,她還沒想好要在這裏頭再留什麽信息,所有的事都得思慮好了再布局,必須一擊即中。程江翌要的是什麽?為什麽這般恨她?她擋了他的道?他在這裏該是呆了幾年了,所以他融進了這個世界,相貌變了,年紀變了,人格變了,他想要什麽?

“壯士。”

“嗯?”

“我受了嚴重的驚吓,我病倒了。”

“好。”冉非澤一點就通。“這幾日我們就都不出門了,只在家養病。”

“還可以回寧安城休養一段。”

“那待我兵器鑄好再走。”

蘇小培點頭:“他會來探望我的。”

“嗯。”他撫撫她腦袋,在她額上親了親。“打起精神來,我的姑娘。”

她再點頭,“我不會認輸的。”

快傍晚的時候,杜成明領了人過來看望蘇小培。一來是想問問蘇小培對兇嫌可有什麽想法或是線索,二來也是聽說她驚吓過度,病倒了,依禮來探望一下。

蘇小培躺在床|上,臉色很不好,後廚房裏還煎着藥,濃濃的藥味老遠便能聞得到。幾個人都進了屋看了看蘇小培,杜成明對她的病容甚是關切,又聽得她說腦子裏太亂,也确實想不起來誰會是兇手。她只知道那人定是她家鄉的人,也許便是她要找的程公子,但這人她尋找良久,也托了不少關系,一直也沒有找到線索。

杜成明聽了,點了點頭。“姑娘既是沒找到他,又如何确定他确是到了此處?”

蘇小培皺起眉,倒是沒料到他會這般問。若眼前這個就是程江翌,那她編任何一個謊都會被他識破。說那程公子曾留書給她,說她認識他所以知道他來了,這些都說不過去。

“其實,我來此,是受他家人托付。他離開家裏許久,他母親病重,思念兒子,痛不欲生,我受托付,來尋他,帶他回家。”

程江翌與他的母親感情很好,是個孝順的兒子。蘇小培說這話的時候,盯着杜成明的表情看。可惜杜成明很冷靜,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情緒松動,好像聽到的是別人的事。他問:“尋到了他,姑娘便要回家鄉了嗎?”

“那是當然。外頭如何風光,都比不上家鄉美。”

“還未問姑娘家鄉何處?”

“很遠的,非常遠。說了大人也定是不曉得。”

“那姑娘打算如何回去?”

在試探她回到現代的方法嗎?蘇小培眨眨眼:“要乘船。”

“乘船?”

“嗯,乘一種類似于宇宙飛船的船。”

其他人沒什麽反應,這名詞對他們來說是新鮮的,但也就是一種船,但杜成明的臉抽了抽,為掩飾他轉臉看向冉非澤,道:“蘇姑娘若是帶着別人走了,冉大俠可就可憐了。”

冉非澤一本正經:“大人莫為我憂心,我家姑娘若是想丢了我,我便打斷她的腿。”

衆人都笑了起來,羞得蘇小培白了冉非澤一眼。杜成明又轉向蘇小培,笑道:“看來姑娘是走不成了。”

“壯士是玩笑話呢,我定要走的。”

“可那程公子殺了不少人,擺明了又是沖着姑娘來的,這命案累累,姑娘如何處置?一走了之可不是有擔當的作為。”

蘇小培咬咬唇,臉色慘白。許久才小聲道:“不是我不想擔當,着實是擔當不起。大人也看到那情景了,雖說我從前也見過不少命案,便她們這般為我而死,我如何受得住,這人我是不敢找了,早些回家才好安心。”

她話未說完,就被冉非澤打斷:“大人快別問了,她今日一醒過來便吵吵着要回家,那惡賊這般行|事,把姑娘吓走了,我可如何是好。說打斷腿還真是說說而已。”他一臉我可舍不得的樣,讓幾個人又笑了。蘇小培又白他一眼。

杜成明想了想,笑道:“冉大俠說的是,姑娘也不必慌那賊人,我們定會将他擒住,姑娘安心養病便是。”

秦德正也插話:“蘇姑娘莫慌,好好養着,這捕賊緝兇之事,便交給我與杜大人。姑娘若是想到什麽線索便來報我們便是。”衆人附合幾句,冉非澤對蘇小培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手。“你瞧,我說了大人們定會想辦法的。”

一副恩愛的模樣,酸得衆人忙道告辭。杜成明又問了問冉非澤大夫給蘇小培瞧病的情況,看了看大夫開的方子,臨走不經意似地又掃了一眼蘇小培屋裏的牆,這才走了。

白玉郎被冉非澤留下來幹些雜役跑跑腿,沒人有異議,很爽快地把白玉郎丢下了。

白玉郎也是個機靈的,主動報了:“冉叔,我與你說,這幾日我們都忙得腳不沾地,杜大人、秦大人領着我們幾個,走訪死者家裏,探查周邊各地,還回了平洲城,讓仵作好好驗了驗屍,平洲城審案與我們寧安城也差不多,也是提審了幾個相關人等,不過可惜都沒找出什麽線索來,那些人也都不是兇手,最後都放了。大姐的程公子還是半點音訊都無。”

“你們回了平洲城?”冉非澤正面側面一件一件地仔細問了時間,那杜成明還真是沒有動手殺這第二人的時間。他确是不在場。

之後冉非澤又與其他人打聽了顧康的行蹤,再與蘇小培列了一張時間線的圖,蘇小培道:“這說明,他的幫手不止一人。他在寧安城衙門裏也有人,在神算門有人,在七殺莊有人。他定是在其它地方也有人,他有一個組織,壯士,他有他的勢力網了,我們必須得往大了想。”

“可他能有何好處?這些門派裏的這些人,個個都是想穩固自己的權勢地位才會受他撩|撥,他控制他們做事只能一時,回頭他若想借着他們爬上武林盟主若是其他什麽位置,卻是損了這些人的利益,這些人怕是不會答應。”

“他若是什麽都不求呢?這些人便會覺得自己占了便宜。學到了東西,掌了權勢,又不必受威脅。這便是高明之處,他們借了他的力,卻又覺得自己比他強,虛榮心得到了滿足,卻不知其實已被他握在掌中了。”

“他此時不求,遲早會求,他只是一個捕頭,那些武林人自視甚高,确是不可以捧他為尊的。”

“他真的不求,不然他便不會做什麽捕頭,他是個變|态,壯士,你知道變|态何意嗎?他只是在享受玩弄別人的樂趣,他很聰明,他利用了他現在的身份,那些武林人才會上勾,他們得到他的幫助,又以為自己很有掌控權,随時能抽身。但他們所求被杜成明看得很透,他們抽不了身,他們不知道。”

蘇小培想到她第一次收到“Whoareyou”的那封信,不是她阻礙了他什麽,是他發現了玩物,他嘗到了帶血的興奮而已。所以她今天随着話頭說她會回去,被吓回去。他不想失了這樂趣,又不确定她是否真能回現代去,也許,他暫時會沉寂下來,不再動手。起碼,在他确認她是否能脫離他的控制之前。

冉非澤沉默了一會,然後道:“你說得對,他的身份确實太好了。若他也是一個江湖人,那其實事情好辦得多。我們用江湖規矩解決,其他人也說得什麽來。只是他是捕快,江湖各派會有忌憚,他們不願被官府管,當然也不會想惹官府的麻煩。我們若沒有強有力的證據從另一方扳倒他,除了暗殺确實沒辦法了。”

蘇小培皺眉頭:“壯士。”

冉非澤看着她:“我未玩笑,我不喜殺人,殺的不多,但他若是再這般對你,我也不管有沒有證據了,只要确認是他所為,他為主使,我便會要他的命。與他玩樂逗趣?我沒興趣。”

蘇小培說不出話來。這個世界,與她的世界确實不一樣。她不希望冉非澤的雙手為她無端染血,沒有證據,只憑推斷殺人,她做不到,她也不想冉非澤這樣。她知道冉非澤不是莽漢,他是善良的,厚道的好男人。

蘇小培就些憂心忡忡,覺得壓力很大,她覺得一定有什麽地方是她沒想到的。

夜裏,婁立冬帶來了消息。他使人查過杜成明了。這人自小家境不錯,有些錢銀,小時師從麒麟門習武,但未入門,因其父要為他找份公差使使。杜成明十八歲成親後便在平洲城當上了衙差混口飯吃,做事不功不過,但會打點,加上有一身武藝,便漸漸一路升上了總捕頭的位置。十四年前,他出公差,遇着了暴雨閃電,他的馬兒受到驚吓失蹄,竟将他抛下山路,滾落了山崖底。他的屬下待大雨停後在崖下将他救回。那時他奄奄一息,擡回了家裏,大夫道他已無法救治。豈料這杜成明命大,最後竟是未死,只是蘇醒後好一段時日不會說話,手抖拿不得筆吃不好飯。好幾個月後才康複過來。

“十四年前?”蘇小培呆了呆,居然十四年?她想像着程江翌來這比她早幾年已是很大膽的推斷,可居然十四年這麽早。他真是聰明,發現身處的環境不對勁,為了不暴露口音和說話的問題,不暴露他寫字與衆不同,所以全用病情來掩飾住了。

十四年,确實足夠他變成另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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