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蘇小培上路了。武鎮似乎一下子清靜了下來。

布告牆處還偶有人溜達,看一看是否還會有古怪的留信,各門各派原先盯着冉非澤小屋動靜的一下沒了事可幹,那什麽根據蘇姑娘推斷查找可疑幕後人的事也随着蘇小培的離去有些不了了之。兩個冤死的姑娘命案被移到了平洲城偵辦,也與這武鎮似乎關聯不大了。總之,武鎮的江湖漢子們一下子覺得清閑起來。

杜成明在蘇小培離開的當天也離開了武鎮,回到平洲城的居處坐下沒多久,有人悄悄來訪。

那是神算門掌門顧康。

“先生。”顧康小心掩了行蹤,沒讓人發現。進了屋後施了個禮:“先生留書,教我提前到平洲城等,不知何事吩咐。”

“蘇小培今日離開武鎮,說要回寧安城養病。她表面服了軟,我卻不信她膽小到這地步。裝得太過了便假了。”

顧康皺了皺眉,不明白這與他有何關系。他應了一聲“是”,道:“寧安城也有我派別院,我教人盯着他們便是。”

杜成明沒接他這話頭,卻是說:“她以為她避開了,這事便能暫時平息,真是有些傻氣了。”他想了想,笑笑:“寧安城是她住過最久的地方,她還在那任了差事,就她而言,她覺得那處更安全,她去那也定是有些打算的。”

顧康沒接話,只等着他往下說。結果杜成明話鋒一轉,卻是道:“顧掌門,九鈴道人走了,你這頭行|事都自在了?”

“有些門徒總還提起他,但也無大礙,我才是掌門。”顧康想起九鈴道人的專橫,想起他對自己這掌門指手劃腳,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他走了,還真是好。

杜成明道:“原本若是按計劃走,九鈴道人罪責确定,你這個掌門便自然是人心所向,可惜,這事最後毀在那蘇小培手上。不過他終是去了,你自己好好掌握,神算門全是你的。”

“謝先生指點。”顧康謝過,當初沒有直接暗殺九鈴道人就是為了讓他身敗名裂,他這掌門好在門中立威,如今雖未全依計劃走,但好在阻礙已除。這杜成明确是有兩手,他能坐上這掌門交椅也靠他指點,讓九鈴道人對他觀感,扶他上|位,确是高招。而他只是個小小捕頭,對自己并無威脅,他所求不過是武林中人少惹麻煩,他捕頭之位坐得安穩些,也求武林各派給他個照應,這些都是小事。顧康自認是個聰明人,杜成明這人,你捧一捧他,幫他做些事,便能從他那占到些便宜。就如同這次殺九鈴道人,若不是他來籌劃安排,各派一起合謀動手,不能教九鈴道人死得這般幹淨,沒人會懷疑到他神算門身上。

顧康對這樣的聯手很滿意。大家各有所需,互不相欠。杜成明這個人,他是服氣的,他是想好好網羅着他,為己所用。

“顧掌門,你的門徒遍及天下,有件事,确實需要你來辦方才能成。”杜成明取了紙筆,寫了一個名字遞過去,“在寧安城附近,找一個叫這個名字的。找到了告訴我,我再做安排。”

這是小事,顧康接過了,一口答應。又再道:“我遣人盯着蘇小培,可好?”

“不必。自有人去盯她。顧掌門門下太過顯眼,怕是她會疑心。”

“那……”顧康看了看手中這名字,“尋這人急嗎?還需做何事?”

“急倒也是急的。”杜成明看着顧康,“可以先找着,何時用卻是要看蘇小培了。她以為她跑掉了,待發現根本逃不出恐懼的五指山時,那時才是真有趣。可惜,這回怕是不能看到她的表情了。總寫那樣的信沒啥意思,她是想不到我會換換招。”杜成明想像着蘇小培的表情,彎了嘴角。

“那姑娘古怪,畢竟是隐患。”顧康想說還是殺掉妥當,但話到嘴邊,想起之前有人殺過這蘇小培,結果被杜成明暴怒之下處死。這聯手的人裏,人人收到消息,莫殺蘇小培,怎麽折騰折磨都好,莫殺她。

樂趣,這是顧康體會到的,杜成明要的是樂趣,與他們這些人不一樣。也這是顧康覺得服氣的地方,這得多灑脫才能不求名利,還指點教導了他們不少事。

杜成明看着顧康笑:“顧掌門,我與你們都傳了信,先前也不止一次說過了,殺人太容易了,三歲孩童都能殺人,所以殺人不是什麽本事。讓對方死,還能為己所為,對己有益,這才是殺人的目的。若是殺了人卻不得趣,豈不是白費力氣?要殺,便要殺出好處來。”控制人心,毀其心志,這才是真本事。這些莽漢怎麽會懂?

“先生說的是。”每次杜成明說這般的話時,顧康就覺得血在燒,有些興奮。他覺得很對,非常對。

蘇小培這一路也在琢磨杜成明的話。

“後會有期。”他說得太自信了。

她為了裝病,這一路躺馬車上睡啊睡,差點真睡出病來。但也有了許多空閑琢磨。再缜密的人,遇事也經不起挑逗,無法控制自己。杜成明就是這樣的。他要挑釁,可以寫普通的公告,寫普通的信給她,但他偏偏不在乎暴露自己的身份要寫英文,這是顯擺,無法抑制的張揚,那種我知道你的底細來歷的惡心張揚。那句“後會有期”也是如此。他完全控制不住地急切地想要告訴她,他沒打算暫停。

趁着晚上入住客棧的時候,蘇小培與冉非澤說了杜成明這人個性分析及從語言表現上得來的行動結論。“他知道我們的打算,他一定是還有所安排。會不會在寧安城又有屍首等着我們?”

“他不會這般莽撞,寧安城可是我們的地頭,他要再犯命案可不是這般容易掩過去的,他現在才開始與你交手,剛得些樂子,沒必要冒險将自己暴露了。他就算有安排,也不會這般快。”

“可別忘了寧安城府衙裏有他的人。”

“那處是有他的人,身份上用來盯我們的梢也最是恰當,比找什麽神算門別院或是其他武林門派的人強。”

“嗯。”蘇小培點頭。

“所以這般更好,正中下懷。”冉非澤笑笑:“那人定會圍着我們打轉,這般就更容易找了。”

兩個人忽然對視一眼,心中有了個懷疑的對像。有個人,每一次事情發生時他都在,杜成明最後還算是幫他制造了機會讓他在。

蘇小培看了眼冉非澤:“你想到什麽了?”

“當說何人何事。”

“你想到何人何事了?”都什麽時候了還跟她計較說話,能聽懂就好了嘛。

“想到的定是與你一般。”冉非澤賣關子。

“那是哪般?快說。”姑娘忍不住兇巴巴了。

“你猜。”還要再逗逗她才歡心。

可惜蘇小培不經逗,白了他一眼轉身去鋪床:“沒話說就走吧,夜深了,該睡了。”

“哎,你當真是不得趣的。”冉非澤一臉苦惱。

“我多得趣啊,沒看變|态殺手們逗得我一個勁開心呢。”蘇小培越說越來氣,圈圈叉叉的,這些敗類人渣,她非得收拾他們了,然後回去把那死月老罵一頓,還紅線呢,還緣定之人呢,紅線綁着這種人渣不如綁頭豬啊。他當她蘇小培是腦殘嗎,會跟這種人緣定?寧可幾世孤苦無依感情無歸都不屑緣定這種人好嗎?

“好吧。”冉非澤嘆氣,看蘇小培真生氣了他也不敢再鬧她,幽默感沒被對方感應到也是很受傷的。他說了一個名字。蘇小培沒什麽感情的點頭,很平淡地應:“知道了,确是與我想的一般。”

“哎,你怎地還板臉。”

“不是生你的氣。”

“那事情更糟了,生了別的漢子氣,我頗有些失寵的感覺。”真是哀怨得可以。

蘇小培憋着氣,但終是被他逗笑。她順嘴把剛才想的說了,冉非澤更哀怨了,皺着一張臉:“我本該表表決心願與姑娘紅線相牽,可姑娘想着綁頭豬,我若是說我願是那頭豬,實是太卑賤了些,姑娘快換個想法,綁條龍啥的我也就勉強接話了。”

蘇小培又是氣又是樂,想笑又不想笑,憋得氣跌坐在床沿。冉非澤也是忍笑,過去坐她身邊,将她攬着。蘇小培把頭靠在他的胳膊上,為着他們無法紅線相牽傷感起來。

“小培,莫傷心。”他拍拍她的腦袋。

“嗯。”

“我們如今能在一起,也定是老天注定的,誰知道最後結果怎樣呢?程江翌變成了惡賊,與你水火不容,也許紅線念我情深,悄悄地綁上了我也未可知。”

“嗯。”

“既是不可知,便先莫想它吧。先想想眼下狀況如何應對。”他沖她眨了眨眼睛:“我有個想法。”可以刺探刺探。

“我也有。”需要印證一下懷疑。若不是,也好快點定另一個目标。

幾日後,離寧安城很近了,蘇小培的身體也在離寧安城越近的時候越來越康健了,只她一直抱怨睡不好,惡夢。

那日,大家騎着馬正走着,馬車裏蘇小培忽然一聲驚恐地尖叫。冉非澤吓了一跳,過去揭了車簾布,白玉郎和劉響也趕緊湊了過去。車裏,蘇小培猛地坐了起來,一把拉着冉非澤的手。

“羅靈兒,羅靈兒……她找我……”

幾個人都驚訝,可蘇小培語不成聲,竟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是做惡夢了?”白玉郎問。

“羅靈兒如何?”劉響問。

蘇小培大喘氣,看看冉非澤又看看白玉郎和劉響,好半天才擠出話:“這叫托夢嗎?”

秦德正在前頭也發現後面不對勁,策馬回轉過來,正聽得“托夢”這句,皺了眉頭問:“怎麽了?”

蘇小培搖頭,不說話了。白玉郎抱怨:“哪有這般吊胃口的。”劉響沒吭聲,但臉色很不好看。秦德正看看大家,猜到怎麽回事了,便道:“好了,好了,休息一會。蘇姑娘也別總躺着,下來走走,松松筋骨。你們散了吧,莫瞧熱鬧。”

冉非澤把蘇小培扶了起來,讓她下車走動了走動,待她精神好些了。白玉郎又跑過來問八卦:“大姐大姐,你夢見啥了,羅靈兒找你索命了?不對啊,是她自己說殺了你的,你該找她索命才是啊。”

蘇小培沒忍住的樣子,跟他道:“她是找我索命,她讓我教她如何還陽。”

白玉郎哈哈大笑:“她把自己了斷了,還要還陽,哈哈,這般麻煩啊,弄死自個兒再讓自個兒活過來。”他哈哈笑,還拍走過來聽熱鬧的劉響的肩,“響哥你說,是不是麻煩啊。”他轉向蘇小培又道:“大姐,你是被旁人喚妖女喚多了,真當自個兒有本事死而複生啊,真是的,居然夢見這個。你想想啊,就算你有這本事,羅靈兒都沒在武鎮,沒在玲珑陣,怎會知道你會還陽。”

“若是她殺了我的便能知道了。”蘇小培正經臉道。白玉郎正欲咧嘴繼續哈哈笑,被蘇小培這一句話噎了回去。他想像了一下,頓覺汗毛直豎。“大姐你這鬼故事說得忒是吓人。”

“膽子這般小還當捕快。”蘇小培繼續吓唬他:“你若是惹我不高興了,我便叫羅靈兒找你去。”

白玉郎哇哇叫,批評蘇大姐不仗義,劉響卻是默默地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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