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後半夜,榆林鎮傳來急報,說是榆林侯在暗中整頓兵馬,大有造反之勢。

外廷幾員大将跪在珠簾外請命挂帥出兵,陳述白靠坐在帳中,叫殊麗将帷幔掀開。

殊麗挑起帷幔時,餘光沒有掃到男人的面龐,只瞧見他手中翻轉着一枚青銅腰牌。

那是兵符吧。

殊麗挂好玉鈎,退到角落裏。

幾員大将還在請命,陳述白在聽完每個人的說辭後,将兵符丢在衾被上,淡淡道:“不必了,六年前,朕已派人潛伏在榆林總兵府內,一旦那邊挑起事端,榆林侯必死。”

幾人面面相觑,六年前,天子還只是個不受寵的皇子,竟已謀劃了這麽大的局!那除了榆林鎮,其餘重鎮是否也有天子的眼線?

一人上前詢問道:“陛下打算如何處置榆林侯府的庶二子?”

原本他們幾人合計着,以二公子的首級祭師,可現下并不需要了。

陳述白沒什麽表情,“殺,以儆下一位榆林總兵。”

**

三日後的早朝上,榆林鎮校尉帶着榆林侯的項上人頭回朝複命,震驚朝野,一是為天子的手段,二是為這位沒有任何名氣的低階校尉,元無名。

可元無名沒有在意百官對他的看法,複命後,于當晚趕回榆林鎮。

外廷之事,內廷不可過問,殊麗自是沒有第一時間聽到元無名的消息,還是隔日在晚娘口中得知。

姓元......

殊麗問道:“你可聽說了對方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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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當時身穿铠甲,還胡子拉碴的,看不出具體年紀,不過聽說他膝下有對孿生子,不久後就會來朝中任職。”

殊麗搖了搖頭,她的二舅舅确也失蹤了許多年,但天底下姓元的人極多,失蹤那年膝下并無子嗣,絕不會冒出一對能入朝為官的兒子。

**

榆林侯意欲謀逆,在睡夢中被人砍去頭顱,而手刃佞臣者是天子的近侍,一時間掀起千層狂瀾,各地未參加上次煙火筵的諸侯紛紛來京面聖,個個都弱了氣勢。

天子于保和殿大擺宮宴,與諸侯們笑談天下事。

酒過三巡,有重臣臨時起興,邀衆人去城外垂釣,說是有一處湖泊出現了鲛人,想要釣上來獻給天子。

“鲛人不是在海裏嗎?”

“所以說是天佑大雍,出了異象啊!”

相傳鲛淚世間難得,千金難求,有臣子起哄前往,其餘人酒氣上頭,也跟着胡鬧起來。

陳述白坐在龍椅上,手銜爵杯,看着欲欲躍試的一衆人,沒有出言阻止,世間哪來的鲛人,不過是這群人想要讨好他的油頭罷了。

不過,若真有鲛人,他不僅不會捕撈,還會設律令禁止捕撈,也算是行了一件善事。

随着起哄越來越強烈,陳述白提了提唇,想要看看這群油嘴滑舌的老家夥要怎麽圓場,随即喚來馮連寬,讓他去備車駕。

一衆人浩浩蕩蕩,前往城外。

随行之人中,屬殊麗最不情願,她困得眼皮打架,體力透支,根本不想去探索一個虛無的傳說。

行了一個半時辰,車隊來到一處湖泊,湖面寬廣,平靜無波,在此處賞月別有滋味。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湖畔有片酴醿林,成簇的酴醿花連城線,白熾清雅,在淮河以北極為少見。

陳述白對垂釣并無興趣,便讓殊麗去林子裏采花。

酴醿可配木香酒,是士族閥門中人的心頭好,上一次以酴醿配酒還是在戰場厮殺時,酴醿的香味和戰場的血腥味攪在一起,終身難忘。

陳述白坐在華蓋車上,沒有去看摩拳擦掌的臣子們,而是望着沒入酴醿深處的殊麗。

林子很大,香氣四溢,殊麗拎着竹籃來到花叢前,小心翼翼采下枝頭的花朵。

日夜不得休,連摘花都成了力氣活,累得撐不起眼簾。

等采了半籃子後,她迷迷糊糊地沿着湖邊往回走,滿身的疲憊上湧,腳底無力,竟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噗通”一聲,整個人墜入湖中,白瓣黃蕊的酴醿盛于竹籃中,迎着湖波蕩來蕩去。

“啊,有人落水了!”

“是尚宮殊麗!”

周圍的宮女驚叫起來,一些臣子和侍衛聞聲趕來,準備下水撈人。

這是美貌名動京城的殊麗啊,見上一眼都是極難!

有些人确實是為了下水撈人,而另一些人存了私心,想要近距離瞧一瞧這個被天子私藏的女子到底有多美。

可就在這時,岸邊響起了馮連寬的尖叫——

“陛下,啊,陛下!”

“快攔住陛下!”

出乎所有人意料,那個寡淡疏冷的天子竟健步而來,撥開衆人,二話不說地跳入湖中,将昏迷的女子撈了起來,攬在懷裏。

湖水有些冰涼,浸.濕衣衫,讓人很不舒服。

衆人大驚,紛紛跳入湖中,想要拉天子一把。

陳述白避開伸來的一雙雙手,将殊麗打橫抱起,蹚水回到岸上。

馮連寬趕忙為他披上鶴氅,嘴裏念念叨叨,都是祈福的話語。

陳述白裹住殊麗坐回華蓋車,冷聲道:“傳禦醫。”

馮連寬扭頭大喊:“禦醫呢?還不過來!”

一個花白胡子的老禦醫提着藥箱跑過來,躬身道:“請容微臣為陛下看診。”

有水珠自下颔滴落,陳述白渾不在意,“給她看看。”

老禦醫愣了下,伸手去探殊麗的脈搏。

哪知天子忽然擋了一下,“隔帕試脈。”

老禦醫立馬掏出一張絲帕,放在殊麗的手腕上。稍許,他收回手,再次躬身:“秉陛下,殊麗姑姑并無大礙,只是長期疲乏導致氣血不足,以致暈厥。”

疲乏......

陳述白若有所思,讓禦醫去開調理的方子,又讓馮連寬落了紗帳,隔絕了外面的吵擾,他給殊麗蓋上被子,靜默地凝着她,“回宮。”

**

夜半蟲鳴,殊麗從混沌中醒來。

屋裏燃着一盞燭臺,光線微亮,她适應了一會兒,轉頭瞧向床沿坐着的木桃。

這傻丫頭正在抹眼淚。

“小桃兒......”

聽見動靜,木桃驚愕地看過來,眼睫上還挂着晶瑩淚花,“姑姑醒了!”

殊麗被她刺了一下耳膜,“別大驚小怪的,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木桃趴在床邊,反複确認她的狀況,這才舒口氣,“你暈倒掉進湖裏了,是陛下救的你又讓人将你送回來的。”

陛下救了她?

殊麗有些不敢相信,陛下那麽冷漠的一個人,會不顧危險救她一個無足輕重的人?說出去有人信嗎?可實際上,誰都相信了,畢竟在場的人極多。

她扯過被子蓋住臉,想要冷靜冷靜。

這事兒很快傳到了太後那裏,震驚過後,太後沉眉,一口氣吃下了半碟點心,天子竟然為了一個宮女不顧自身的危險,是色令智昏嗎?!

另一邊,周太妃陪着太皇太後探望完天子,又陪着太皇太後回了寝宮,“這回您就不擔心陛下的取向了吧,我就說,殊麗那樣的美人,既是靈藥,也是禍水。”

能下水救人,說明殊麗在天子心裏的分量。

太皇太後轉着手裏的雞心核桃,不發一言,臉上并無喜色,平心而論,她并不希望天子有軟肋。

“你宮裏那個女子養得如何了?”

周太妃一怔,“老祖宗的意思是......”

“明兒一早讓她來一趟福壽宮。”

**

燕寝內,陳述白喝着姜湯,聽馮連寬說殊麗已經醒來,便讓人給那邊也送了一碗。

想起累昏的殊麗,又看向已生華發的馮連寬,陳述白道:“明日回去司禮監,給內廷重新編排一下,盡量做到白日上值的有休沐,夜晚上值的能輪休,你年紀大了,夜裏不必守在外殿,可回去休息。”

擔心自己失寵,馮連寬連忙擺手,“老奴不累。”

“你要抗旨?”

“......老奴遵旨,那殊麗呢?”

陳述白又飲了一口姜湯,“加兩個管事,協助她處理尚衣監的事務,以後白日裏,作息随她支配,夜晚照常守夜。”

“不如讓她卸去尚衣監掌印之職,只負責燕寝這邊,也能更花心思服侍陛下。”

陳述白顯然沒這個打算,“看得出,她喜歡尚衣監的職務,罷了。”

這算是一份專屬吧,馮連寬還想替殊麗問問俸秩的事,卻始終沒敢張口,畢竟天子哪會在意這等小事。

**

寅時,陳述白照常晨起,撩開帷幔時,見一雙白嫩的手伸了過來,為他穿上龍靴。

這雙手雖美,卻不是他熟悉的那一雙。

想起殊麗,一股不知名的煩躁上湧,他冷着臉走向湢浴,對身後跟來的宮女道:“出去。”

宮女是從其他宮殿臨時調過來的,心裏又得意又忐忑,可再雀躍也被天子的一句“出去”兜頭澆了一盆涼水。

“是太後安排奴婢過來的......”

陳述白看都沒看她,周身散發着不耐煩,“馮連寬。”

睡了一夜好覺的馮連寬小跑進來,“老奴在呢!”

他滿臉堆笑,将那名宮女擠開,仰頭看着天子。

陳述白睨他一眼,“以後沒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往燕寝安插侍從,違令者,杖斃。”

那宮女立馬跪地磕頭。

馮連寬給她使個眼色,叫她趕快退下,“陛下,殊麗應該好的差不多了,是否将她叫過來?”

陳述白頓了一下,“讓她休息幾日吧。”

之前是自己疏忽,累壞了那女子,正好借此補償一番,畢竟她是自己的良藥,不能太過委屈了她。

作者有話說:

寶兒們留意一下元無名這個角色,他會引出新的角色,非常非常重要的……男配。

陳述白:當我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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