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次日傍晚,殊麗照常來到燕寝,被老尚宮搜身後,獨自走進內殿。殿中無人,只有一貓一鳥,她去往屏折後,再次脫去衣裙。
內裏的抱腹上繡着一幅圓月楊柳圖,她咬住圓月的走線,将繡線全部拆開。
繡線之中鑲着一塊粗麻布料,正是木桃為西廠做短褐時剩下的邊角料。
她連夜在抱腹上繡了圓月楊柳圖,就是為了掩藏這塊布料。
随即,她穿好衣裙,将布料放在了巴哥的食碗裏。
巴哥見狀,叼了幾下,又被殊麗放了進去。
“老朋友,再幫我一次。”殊麗戳了戳巴哥的小腦袋,視線落在禦書房方向,等天子回來,好戲就要登臺了。
夜半,陳述白回到燕寝,屏退身後的侍從,站在珠簾外看向龍床上躺着的身影,莫名氣血倒流,捏了捏鼻梁。
似乎對她愈發縱容了,竟有了想讓她多睡一會兒的想法。
可這一回,床上的人兒沒有睡着,聽見細微的動靜便坐起了身,一頭烏發傾瀉而下,散落在背後。
殊麗下了龍床,屈膝欲拜。
“免了。”陳述白輕擡玉手,制止了她,随後走向湢浴。
沒有馮連寬在旁,服侍天子沐浴的事自然落在了殊麗頭上。她按着平常心跟了進去,彎腰撿起男人脫下的一件件衣袍。
男人還是穿着中褲步入湯浴,只是這一次,他叫了殊麗近身服侍。
殊麗将龍袍疊好,挽袖走到池邊,打濕雙手後,拿起皂角搓揉起來,随之深吸一口氣,探向了池中的天子。
秀氣的小手貼在天子的肩上,為他一點點塗抹,臉蛋浮現羞紅,視線不知該落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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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膚色冷白,為俊美的外皮,添了冷欲厭世之感。
手掌下的肌膚緊實光滑,雖不及她的細膩,但在男子中算是皮膚極好的了,只是,肌膚浸泡在溫熱的浴湯中,體溫還是泛涼,好像世間沒有能溫暖他的事物。
難怪看起來冷冷冰冰。
殊麗雙膝抵壁,收緊腰肢,附身向前,去塗抹他的身前。
待感受到掌下的輪廓,她咽了咽嗓子,有些無從下手。
還是先塗抹後背吧。
一直閉眼的男人坐姿慵懶,胸肌半沒于池水中,眼皮微動,慢慢睜開,感受着那份軟若無骨,性.感的喉結止不住地輕滾,他暗罵一聲,反手扣住那截手臂,用力一拽。
殊麗失去平衡,向前傾斜,下意識用另一只手撐在他肩頭以維持平衡,然而他肩頭打了皂角,滑不溜丢,以致于順着他的上半身墜入池中。
“啊。”
嘴裏吞了一口水,她用力掙開束縛,撲騰着浮上水面,擡手抹了一把臉。
溫熱的水打濕了她的衣裙和長發,浸潤了她的肌膚,看起來既狼狽,又充滿媚色。
陳述白靜靜看着這幅美人出水圖,沉寂的眼底翻湧出不尋常的異狀,他要試試自己對她到底還沒有沒抵抗力。
殊麗凫到岸邊,單手搭在池壁上方,半轉身子瞧向池中的天子,吓得花容失色,猜不透天子的用意。
“陛下可是嫌奴婢侍奉不周?”都這副狼狽相了,她索性大着膽子問出了口。
陳述白緊緊鎖着她浮于水面之上的身子,沒什麽表情地回道:“朕做什麽,需要跟你解釋?”
殊麗磨磨牙,皮笑肉不笑地恭維道:“自然無需,只是,奴婢實在惶恐,擔心服侍不好貴人。”
“過來。”
殊麗倒吸口氣,提着膽子凫水,慢慢靠了過去。
陳述白抓住她的小臂,将她固定在離自己一尺的距離,“皂角呢?繼續。”
繼續為他沐浴??
殊麗左右看看,發現皂角不在池邊,那就是在他們拉扯的時候沉下了水,“奴婢找找。”
陳述白松開她,看她捏着鼻子沉入水中,一頭烏發飄散開。
他起了逗弄的心思,将腳邊的皂角踢開,看她不得不轉過身去拿。
一來二去,那鬓上的發簪徹底脫落,再束不住半绾的青絲。
殊麗撿起皂角,浮上水面,靠在另一邊大口喘着,領口那顆黑痣剛好介于水面上下,一晃一晃,讓對面的人有了不适感。
陳述白捏緊拳頭,閉眼調息,可美人含羞帶惱的模樣已刻入腦海,揮之不去,他忽然有了想弄她一弄的荒唐想法。
荒唐......屬實荒唐!
“出去吧。”
殊麗暗暗來了火氣,這男人有病不成?戲耍她有意思?不過,讓她出去總比替他繼續沐浴強得多!
她應諾一聲,擡起腿爬上了岸,就那麽濕漉漉地坐在池邊。寝殿內有她的換洗衣物,她不能就這麽出去。
像是終于發了善心,陳述白指了指椸架道:“穿朕的吧。”
殊麗忍不住去看被疊放工整的龍袍,随即否定自己,陛下是讓她穿他的寝衣才是。
誰知池中的男人再次開口:“披着龍袍出去。”
殊麗哪有膽子穿龍袍啊,可天子金口玉言,她不照做就是抗旨,權衡後,再顧不得禮儀,抖開了龍袍披在身上,提着滴答水的衣裙跑出去,從不起眼的圓角櫃裏取出一件雪白中衣,又跑到屏折後更換。
陽春雖暖,但夜風吹進來還是止不住哆嗦。
湯池內,陳述白沉着眸子,并沒有因美人動容的歡心,只覺得自己遇見了克星,而這個克星能解他心悸,實在是矛盾又好笑。
“呵。”
他嗤笑一聲,不想再去權衡利弊。
**
沐浴後,他穿上殊麗放在池邊的衣裳走出浴室,沒再刻意去換第二套完全幹爽的寝衣,以免再和她有肢體觸碰。
“起帳。”
撂下一句話,他躺在龍床上,陷入那抹若有似無的清香中,煩亂的心跳漸漸緩和。
殊麗放下帷幔,瞥了一眼巴哥,暗嘆它不争氣,怎麽不能叫兩嗓子吸引天子的注意,白費她花功夫連夜刺繡了。
她不甘心,輕手輕腳走到鳥架前,戳了戳它的嘴。
巴哥夜裏很少叫,已經習慣了天子的作息,難怪能當禦鳥。
倏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巴哥拔了一嗓子,揚脖叫了起來:“龐諾兒,龐諾兒!”
這還是上次交給它的。
殊麗歪頭看向垂帳的龍床,見天子果然坐了起來,心中一提。
陳述白撩開帷幔,“把它丢出去。”
殊麗感覺有些對不起巴哥,讪讪道:“陛下息怒。”
陳述白倒是沒有生氣,只是夜深人靜不想聽見那女子的名字,可巴哥不知怎麽就歡騰起來,一直在叫“龐諾兒”。
殊麗遲遲沒有動手,想要引天子過來瞧一瞧,這樣才能瞧見那塊粗麻布啊。
陳述白看向她,剛要問她是不是木頭,聽不懂指令,就見巴哥用爪子抓起了一塊布料,飛到了腳踏上......
那布料邊緣抽絲,很像拉扯間從誰人身上拽下的衣角。
陳述白撚了撚布料的材質,心下起疑,宮中沒人會穿這種粗麻,養在宮裏的巴哥怎會拾到這種布料?
遭遇行刺時,他和刺客的确有過打鬥,是在打鬥的過程中無意撕扯下來的?
“你是尚衣監的掌印,應該見過不少料子,瞧瞧這個源自哪個衙門?”
殊麗接過布料,放在燭火旁仔細辨認着,秀氣的眉緊緊蹙起,欲言又止。
“說吧。”陳述白拉開擺放在書案下的玫瑰椅,淡着眸坐了下來,并不像是在判斷案情,更像是在等待一個佐證。
殊麗攥緊布料,開始了她事先編排好的說辭,“奴婢的确見過這、這料子,只是......”
什麽事能叫她猶猶豫豫的?必是與她有關。見她慘白着臉,眼含掙紮,陳述白不耐道:“說。”
這批粗麻畢竟是從尚衣監出去的,殊麗要先發制人,先把尚衣監摘幹淨,免得孫總管反咬一口。再者,她還能順便告個狀。
“若奴婢判斷的沒錯,這料子是西廠送至尚衣監的粗麻。”
她停頓一晌,等着陳述白發問。
西廠的服飾并不由尚衣監供應,陳述白不解地問:“西廠為何要往尚衣監送布料?”
露出少許懼怕西廠的神情,殊麗繼續回道:“是孫總管交代的,讓尚衣監幫他們做批短褐,但沒說緣由,也不許奴婢過問。”
“你作為掌印,不知這種行為有違宮規?”
殊麗低頭攪弄手指,沒甚底氣道:“西廠勢大,奴婢怕得罪他們,只能應下。”
西廠雖不在十二監之列,卻是內廷最強橫的衙門,連馮連寬都對他們無可奈何,何況是殊麗。
陳述白單手撐額,“下次再有這種事,你還要忍氣吞聲?”
燈火下,男人面如瑰玉,俊美蘊藉,讓人很容易陷入他的眼底。
殊麗表現得更為柔弱,如菟絲花需要依附植被才能繁茂生長,而眼前這個黑心腸的天子,就是她要暫時依附的人。
“再有下次,奴婢就搬出陛下壓他。”
她微揚下巴,狐假虎威,露出小小的得意,罕見的撒了個嬌。
看她那模樣,陳述白呵笑一聲,拿過布料,起身走向外殿,嘴角的弧度慢慢歸零,連聲音都冷了三分,“來人,擺駕大理寺。”
殿外很快燃起熊熊火光,殊麗站在窗前,看着陳述白坐上龍辇,消失在夜霧中。
她仔細回想陳述白剛剛的神情,總感覺他已經猜到刺客來自西廠,只是沒有确鑿證據,無法追責問罪。
那是不是說明,自己陰差陽錯地幫了他?
作者有話說:
麗麗:宮鬥!
孫總管:有本事單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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