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月下拂柳泠泠風,燈前流螢嗡嗡聲,燕寝內靜中有動,動中有靜,生機盎然。

殊麗揉揉泛疼的後頸,墊腳收起晾在庭院中的缃绮錦衾,走進內寝後鋪在散發木香的龍床上。

昨兒脖子疼了一宿,這會兒還有些木,想起天子将她拍昏不知做了什麽,她就想罵一罵他,可也只敢罵在心裏。

禦書房的宮人前來傳話,說今夜天子會邀元侍郎來寝殿下棋,殊麗沏好茶,取了果盤和小吃,靠在落地罩上聽着兩個小宮女唧唧喳喳的碎嘴,忍笑搖頭。

“別妄議主子,當心被割了舌。”

兩個小宮女也就敢在天子回來前過過嘴瘾,哪敢真去外面亂講,她們跟殊麗交好,把殊麗當成了自己人。

天子回來時,身後跟着元栩。

他們之中,一人身穿玄色金紋深衣,一人身穿青衫素面直裰,說不上誰的氣質更勝一籌,只能說,天子周身萦繞着上位者的凜冽,會更為打眼。

兩人穿的都是常服,像是一起從宮外回來。

落子無聲,黑白交替,沒一會兒,棋局将近收官,元栩手執白子,思考久了些。

陳述白淺抿茶湯,沒有因為元栩遲遲不落子而失了耐心,“何故踟蹰?”

元栩笑笑,“陛下設了套,無論怎樣落子都會令臣身陷險境。”

天子在做皇子時,曾以十連勝氣暈了先帝特封的棋诏侍,就此名聲鵲起,而今棋藝更是精湛絕倫,無人能匹敵。

在對弈中,元栩算是能入他眼的對手,但還是棋差一等。

過了須臾,元栩扣緊棋子,“臣認輸。”

“還未收官,可以再搏搏。”陳述白拿過他手中棋子,落在一個極不起眼的位置,讓棋局走勢瞬間變幻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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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栩驚嘆連連,出于對圍棋的癡迷,很像複盤一次,加深印象,找出自己防守的漏洞,提升棋藝。這麽想着,他竟真的提出了複盤的請求。

換作旁人,即便再癡迷,都不可能讓天子陪他練習,可元栩眼眸清澈,此時沒有将陳述白當作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當作了對手,亦或是前輩。

這也是陳述白喜歡同他對弈的原因,不摻雜彎彎繞,能夠盡興。

陳述白往後靠了靠,瞥了一眼身後的殊麗,“過來坐,陪元侍郎複盤。”

殊麗愣住,哪好意思往上湊,“奴婢不懂棋。”

可天子開了口,她也不能抗旨,只好搬過一把椅子坐在陳述白身邊。

她剛剛純屬看熱鬧,完全沒記住落子的順序,堪堪行了幾步就原形畢露,可對面的男子興致正盛,身側的男子又不發話,都沒有叫停的意思,她進退不得,開始胡亂落子。

見局勢變得離譜,元栩擡眸看向她,見她漲紅着臉一副豁出去的模樣,覺得有趣,也就同她亂下起來。

殊麗臉蛋愈發的燙,感覺自己連班門弄斧都算不上,完全成了小醜。

陳述白又抿了口茶,目光落在女子的耳朵上,她耳垂小巧,泛着紅暈,直抵耳尖。

棋局變得混亂不堪,即便不懂棋,都知道這是在胡鬧,可天子還未叫停,殊麗忍不住托腮,一連下了兩顆黑子。

這下總該叫停了吧。

可元栩沒有覺得被冒犯,她下兩顆,他也下了兩顆。

最後,還是陳述白淡淡一句“胡鬧”,打斷了棋局。

殊麗扭頭看向他,黑瞳瓅瓅,甕着嗓子道:“叫陛下見笑了。”

陳述白嗤笑,“就沒讓元侍郎見笑?”

殊麗垂目,連脖子都紅了,羞的找不着北。她進宮後,沒機會接觸琴棋書畫,哪能與他們這樣的風雅之人比肩,狗皇帝,就知道拿她取樂。

元栩淡笑,“無妨。”

氣氛尚好,他想着要不要将自己和殊麗的關系攤開來說,可一見她悶不做聲的樣子,就收回了剛剛的心思,還是再等等。

陳述白在他們之間梭巡一圈,眸光微變,面上依然雲淡風輕。

送元栩離開時,殊麗面色淡淡,沒了剛剛在棋局上的嬌憨,“元侍郎慢走。”

元栩驚詫她的态度轉變,莫不是在天子面前才會示弱?裝的?

想到此,他不免多打量了殊麗幾眼,“我說的事,你再考慮考慮。”

“不考慮,元侍郎不必費心思。”對別人狠的人,往往對自己更狠,殊麗想要按部就班年滿離宮,不想節外生枝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更不想招惹上不熟悉的人,她戒備心很重,不願為誰打破。

元栩暗嘆,“照顧好自己。”

說完,轉身步下石階。

從宮裏出來,剛要步上馬車,被突然竄出來的元利康攔了下來。

“阿栩啊,阿佑的病情好轉了嗎?我這個做叔父的一想到侄兒病重就寝食難安,不如你帶我去探望探望他,也能叫我安心。”

元栩從心裏沒把元利康當叔父,自然不願與他牽扯,“多謝三叔牽挂,阿佑染了重風寒,需要靜養,還是過些日子再說吧。”

“那你呢,可适應京城?明日休沐,今夜若是不忙,不如随我回府吃頓家常飯。”

元栩剛想拒絕,忽然想到殊麗對他們一家的态度,随即點頭,“那就叨擾了。”

**

元利康位居六品,在朝中屬實不算大官,但家境殷實,妻兒穿戴皆為講究。這樣的人家,養不起一個投奔而來的小姑娘?

元栩接過元利康長子奉上的茶,道了聲謝。

元家大郎還在考取功名的節骨眼上,可年紀比元栩大了不少,年近三十,一後院的小妾,為人不着邊幅,口無遮攔。

“阿爹和我們幾個弟兄整日盼着栩弟前來家中做客,今兒可算把你盼來了。”

元栩回道:“初入兵部,對什麽都不熟悉,屬實分不出精力前來拜訪。”

他并未說謊,的确在仕途上花費了不少精力,但這與見不見元家人無關。

酒過三巡,趁父親去茅房,元家大郎攬住元栩肩膀,借着酒勁兒笑道:“既如此,那便好,起初我還以為,栩弟和那個姜以漁一樣,不願與我們有牽扯。你是不知道,她有多清高,多絕情,都不把咱家人放在眼裏。一個侍奉人的婢子,不知讓陛下玩了多少回,卻得不到名分,狂傲個什麽勁兒,我都嫌她丢人!”

元栩推開他的手臂,目光變得冷然,對方的話,讓他十分不舒服,甚至有些生氣。

他很少被人激出火氣,今兒算是一回。

見他冷臉,元大郎還不知收斂,打趣道:“栩弟別被那女人的臉蛋騙了,她啊慣會裝無辜,實則就是個心機女,薄情寡義。”

以元大郎的身份,不可能進過宮,更不可能進過內廷見到殊麗,他對殊麗的看法,多半是來自元利康,看來,元利康一面乞求殊麗諒解,一面背地裏陰損人,也是個兩面三刀的人,難怪當年能做出豬狗不如的事。

殊麗不與元家人相認的确情有可原。

“夜深了,酒不對味,告辭。”

留下一句話,元栩沒顧元家人的挽留,拂袖離去,擺明是不悅了。

元家父子抖三抖,原本的巴結變成了得罪。

**

內寝靜無聲息,殊麗坐在毛毯上撸着禦貓,困得眼皮打架。

不知不覺,夢境缥缈而來,分不清身在何處。

大雨瓢潑的夏夜,雨水沖稀庭院泥土,她躺在堂屋的桌子上,凝望門房敞開的雨幕。

視線忽然被一抹高大身影遮擋。

男子身穿蓮灼錦袍,玉石鞶帶,深邃微翹的鳳眸染了醉意,在她欲要起身時,跨步上前,按住了她的雙肩,反手繞到自己背後,挑了腰帶的盤扣。

清脆的玉石聲砸在耳畔,細微可辨,在雨聲中格外撩撥。

她雙手被縛,腕子上系的正是那條鞶帶。

“殊麗,你選誰?”

男子俯身而來,薄唇擦過她的眼尾,輕吻她的眼簾。

他是什麽人?

容貌像元栩,卻比元栩昳冶,氣場似天子,又比天子破欲,可他們都不會這麽對她。那會是誰?

無形的陌生感席卷而來,她感到彷徨,身體卻怪異的沒有排斥,甚至有了服軟的跡象。

蓮灼衣袂被撕下一條長長的布料,遮蔽住她的雙眼,連同昏暗的雨夜一起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男子的氣息逼近,毫無顧忌地印上了她的唇,帶着幾許漫不經心,可吻勢狂湧,不容她拒絕。

呼吸不順,她發出細細聲響,慢慢醒了過來,發現自己正躺在白絨毯上,天子睡于帳中,沒有被攪擾,她吐出口氣,擦了一下涔涔薄汗。

深宮寂寥,懷春不成?

懊羞感湧來,她悄悄穿上繡鞋,打簾走了出去。

小宮人見她出來,湊上去問道:“姑姑有事?”

殊麗小聲道:“我随便走走,你們繼續守着。”

說完邁出門檻,走進庭院透氣。

雲霧朦胧,彌漫一層灼色,很像夢中那抹蓋住雙眼的衣袂顏色。

“殊麗,你選誰?”

想起夢境中男子的問話,她靠在樹幹上抹把臉,覺得自己就是到了年紀想要嫁人了。

可那男子的容貌怎會和元栩相像?可她又很清楚,那不是元栩……

作者有話說:

這個夢,很重要~

求波營養液~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民政局、仙女販賣機、青山有思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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