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深夜的室內只有黯淡的月光透過半扇窗戶映進來在地面上勾勒出狹長而不規則的影子。卓逸認真的臉被月光打亮了一半,漂亮的眼閃着不怒而威的神采,讓站在他對面的俊陽不禁看的出了神。
他的坦白和率直簡直不是狐貍該有的品質。這一刻,俊陽甚至在想眼前這個人很奇妙,就算認識他過了二三十年成了老朋友,他也能讓你刮目相看。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旁人很難抓住他的軌跡。那麽,究竟是什麽原因使得自己這樣被他,吸引?
這幾天,俊陽的心思一直被案情占滿,他不斷地思索着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線索,但毫無疑問,有些問題是他消耗所有腦細胞都想不明白的。這不是笨與聰明的問題,而是融合了習慣、思維方式、經驗等諸多元素的産物。比方說,他能推論出馬如梅監視着幾個游戲參與者,這一點并不是随随便便就選中誰的,想來是吳教授給了她确定的監視目标才對。
李凱陽死的時候吳教授就在案發現場,所以他在混亂中看到了安大偉拿走李凱陽的卡片,及時發送短信給其他人。接着是邵小安,因為是馬如梅負責放置邵小安的卡片,想必吳教授也會叮囑她監視對方。所以,在第二天馬如梅才能及時發現邵小安被殺。但是她不知道邵小安的卡片已經被藏起,所以吳教授所發出的短信中才會有“丢失白卡一張“的信息。至于田壯壯,因為死的時候造成了很大的轟動,不管是吳教授還是馬如梅都可以及時得到消息。但是,他們的部署也不是滴水不漏,安大偉暗中購買由崎和賈诠的卡片,這件事吳馬二人都不知道,雖然馬如梅也接到了收購卡片的短信,但她不知道是否有人真的出售了卡片。在下一次碰面時卓逸含沙射影的提到了這些,當時還覺得有些古怪。一向狡猾守口如瓶的狐貍怎麽草率的洩露了線索?現在回想起來,他根本就是在試探那幾個人。
就像狐貍自己剖析的那樣,能有價值被他利用的人都會得到同等的回報。他利用賈诠和由崎試探其他人,随即也為了他們的安全着想将二人藏匿到安全地帶。雖然這裏面也有投石問路的意思,但不可否認,卓逸的這一步棋讓案情明朗很多。
最後,俊陽想到了安大偉被打一事。
“想到什麽了?”察覺到俊陽的表情有異,卓逸笑問。
“我在想你曾經說過,安大偉被打之後你接到陳星的電話趕過去,半路上遇到了吳教授。那時候他拿着洗的很幹淨的飯盒,說是從食堂出來,按照方向來看他應該是準備回教學樓的。但據我所知,那天學校停水,食堂的飯菜都是用存水做的,使用餐廳餐盤吃過飯後,餐盤等到晚上來水才洗。那些自帶飯盒的人大多都只是用紙巾擦擦了事。所以,我想問,你看見吳教授手裏的那個飯盒究竟幹淨到什麽程度?”
聞言,卓逸淺笑道:“非常幹淨,就像沒用過一樣。”
果然是這樣!俊陽垂眼看了看神色不善的吳教授,接着說:“我懷疑打了安大偉的人是他。那天中午他根本沒有去食堂,拿着飯盒不過是裝裝樣子而已。他利用馬立鵬的名義引安大偉到一樓的衛生間,并提前埋伏好,等到安大偉走到适合他攻擊的地方忽然跳出來襲擊對方。但是他畢竟年紀大了,也因為過度緊張,一次攻擊并沒有打死安大偉。而湊巧去找人的陳星在外面發出聲音,他在驚慌之下跳窗離開。半路上可以處理掉兇器。接着就是發出短信,裝作無事朝着教學樓走。”
等俊陽說完之後,卓逸沒有給出任何評價,轉過頭看着吳教授:“你很清楚,俊陽說的就是事實。因為你是襲擊了安大偉的兇手,所以才能及時發出短信,只可惜你沒找到他的卡片,所以短信上只有‘不明黑卡一張’的含糊說辭。也正是因為你害怕被安大偉看到臉,所以才迫不及待的想要結束游戲。我讓馬如梅做模拟實驗,在那之後你讓她去我宿舍碰面的時候調換了一瓶含有安眠藥的礦泉水,接着就讓她自己失蹤,好方便她第三次尋找我的卡片。”
說到這裏的時候,一直旁聽的陳星又忍不住了。在他看來卓逸就像個萬能答錄機,你想知道什麽他可以告訴你。但是,不要這麽含糊其辭的好不好?這種事不說清來龍去脈很不厚道啊。所以,陳星找準時機,提問:“怎麽說是第三次呢?在那之前發生過什麽嗎?““當然。”卓逸笑道,”事實上,我開始懷疑吳教授是因為來自The garden of Eden客戶聯絡簿。雖然我們的吳教授改了名字,但他的電話號碼是不會變的。那時候起,吳教授走進了我的嫌疑人名單。接着,我發現在破解了邵小安密碼的當天,我的筆記本電腦被人閱覽過。而在我記憶中唯一知道我不在房間的人只有一個,就是在半路上偶遇的吳教授。不過很可惜,那時候卡片不在房間裏,所以他沒找到卡片卻看見我忘記關的筆記本就順便浏覽一番。這是他第一次搜查我的宿舍。第二次,他趁我不在的時候偷偷潛入,雖然發現了我藏在抽屜夾層上面的卡片,卻沒有拿走它們。因為那是我做的兩張假卡。包裹着假卡的外皮我做的奇妙了一些,戴着手套是撕不開的,所以我們的吳教授在上面留下了指紋。兩次,他铩羽而歸,自然沒有膽量第三次搜查我的房間,另外他也意識到真卡一定在我身上。所以,他才讓馬如梅設計我,讓我喝下含有安眠藥的礦泉水陷入沉睡,好方便馬如梅搜身。”
複雜嗎?聽過卓逸的講述後陳星覺得還是很清楚且簡單的。但是他不明白馬如梅到底因為什麽會傻到天怒人怨的地步!他忍不住蹙着眉看着馬如梅,感慨道:“如果有個女人愛我像你愛蘇謙這樣,其實也是挺可怕的。”
對陳星的話馬如梅置若罔聞,卓逸無奈地對陳星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随即,又對俊陽說:“帶他們走吧。去找雷彬。”
“你呢?”
“我不能走,還有事沒有談完。”言罷,他轉頭看了看陳星,“你背上安大偉,一切都要聽俊陽的安排,他說什麽你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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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陽知道他在擔心,但眼下也只有自己才能護送陳星和馬如梅離開。想到此,他低聲告訴卓逸:“我回來之前不要出去。”
“好,我等你。”
緊跟着,俊陽還是果斷地說:“我很快就回來。”
最後一眼,是卓逸溫和的笑容。俊陽心有感觸,卻又不知如何适應。照舊木讷着一張臉,帶着三人離開。
随着他們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更衣室內只剩下吳教授和卓逸。
“你看上去很鎮定。”卓逸說。
“不要用你肮髒的方法來衡量我,我去那裏是因為……”
“蘇謙一直拒絕你的幫助。”卓逸打斷了他,“我明白,你也不是忽然之間就決定為蘇謙報仇的。在他出事的那段時間裏你嘗試着幫助他,但是他卻拒絕了。這跟他那個極端的性格有關系,他雖然聰明開朗,卻在困難面前妥協,一味的隐忍退讓。”
“這不是他的錯!”吳教授激動的大聲喊起來,“他只不過才二十幾歲,那些人渣用卑鄙的手段給他灌藥、還讓他背負巨額債務,他只是個孩子,還有個病危的母親要照顧。他沒有錯,錯的是那些人渣!”
當吳教授激動的時候,卓逸卻非常冷靜。他說:“蘇謙已經走了,所以我對他不予任何評價。我想,對你來說他不僅僅是一個學生這麽簡單。”
吳教授回以理所當然的神情。斷斷續續的說起了蘇謙的事。在他的講述中卓逸聽到了跟自己想象差不多的故事。一位沒有任何親人的單身老教授,他的生活只有工作。眼看着快要結束教學生涯卻患上不治之症。
卓逸千想萬想也沒料到吳教授命不久矣,但這并不能消融對他所選擇的逼視。卓逸沒言語,繼續聽他講個蘇謙的故事。
得知自己患上絕症之後,以往偶爾才有的孤獨感和失落感讓老教授茫然不已。一個聰明好學的孩子就像兒子一樣親近他,照顧他甚至設身處地為他着想。一老一少之間有了不帶血緣關系的父子之情。他們之間沒有催人淚下的故事,也沒有大起大落的悲歡離合,融在生活點滴中的關懷,尋尋常常的瑣事,就像那一滴滴不起眼的水珠彙集在一起形成了一條滾滾不息的大河,改變了老教授本該是絕望的晚年生活。老教授甚至拿出自己一輩子的積蓄準備送聰明的孩子出國深造。
後來,這筆錢要送給蘇謙支付醫藥費。這不僅是吳教授一輩子的積蓄,還有他的養老錢,蘇謙能要嗎?
人,不是左腳善良右腳邪惡的生物。吳教授孤單了一輩子,臨老才知道什麽叫天倫之樂。失去了蘇謙,老教授卻再也不回去以前的生活。他善良了一輩子,因為蘇謙的死,一腳踏進了邪惡的世界。
吳教授淚流滿面終于講完了蘇謙,他深吸了一口氣,告訴卓逸:“我活不了多久了,三個月還是半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不能讓小蘇就這麽含恨而去。他能叫我一聲‘老爹’我這個做爹的就要給他報仇。”
“馬如梅呢?你是怎麽找上她的?”
“也不是湊巧的事。”吳教授說,“我一直調查安大偉,有一天看到馬如梅拿着把刀哆哆嗦嗦跟在安大偉身後……我阻止了她,我們經過幾次長談後都覺得讓安大偉那幾個人就這麽死了實在太便宜。不止安大偉,還有李凱陽田壯壯那幾個,他們都該為小蘇的死付出代價!所以我策劃一場游戲,我把想法告訴她,她決定加入,就是這樣。”
卓逸無法确定現在的吳教授的心理是否正常。也許在他決定報仇的時候還是那個善良的老人,只是在必須竭盡全力策劃游戲,不擇手段謀害獵物的過程中一顆善良的心漸漸被邪惡污染的完全變成了黑色。試想,當一個人工作的時候,吃飯的時候,走路的時候甚至是上廁所和睡覺的時候都想着怎麽殺人,那他的心不可能還是鮮紅的。
“我第一次看見馬如梅的時候,她站在操場上看一群男生踢球。我想,以前她也經常偷偷的看過蘇謙在那裏踢球。一直默默的看着,卻始終沒有勇氣表白。”卓逸說着話,起身拉起了吳教授,并将自己的帽子扣在他的頭上,見他正要摘掉,忽然問道,“你打算怎麽處理馬如梅。她只是愛上蘇謙而已,并沒有傷害過他。”
聞言,吳教授詫異地看着卓逸,理所當然地說:“就因為她愛小蘇啊。小蘇在下面是一個人多寂寞啊,我得找個人去陪陪他。”
這人——瘋了!
卓逸苦笑着,說:“算了。你在這裏等着警察來吧。”
本以為卓逸會帶他去自首的,聽見這話不免一愣。看着卓逸打開緊靠牆的更衣櫃從裏面取出一個不大的包,打開拉鏈取出黑色的看上去很硬的馬甲。吳教授倒吸了一口涼氣:“你這是防彈衣?”
“對。”卓逸脫下裏面的連帽T恤,套上防彈衣,“我知道狙擊手不是你找的。現在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只剩下我們的狙擊手先生。你不想死就在這裏不要出去,我還有最後一個工作。”
說話間,卓逸已經穿戴整齊。他站在遮光布的裏側朝外面看了看,轉回身來朝着門口走去,他頭也不回地說:“蘇謙并不愛馬如梅,他有自己喜歡的人。我知道今後那個人每年都會去給他掃墓,也會告訴他你的所作所為吧。雖然我很厭惡你這個人,說到底還是有些可憐你的。你患了重病,我想判刑後可能會在監方醫院服刑,你可以在充滿了藥水味的房間裏仔細回味精心策劃的游戲,當然了,你還有些時間詛咒我。也許哪一天我高興了,去探病也說不定,前提是你還活着。”
随着他話音漸漸遠去,更衣室內只剩下滿目驚恐的吳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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