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賀蘭奚近來去飛月閣去得有些勤, 勤快到連謝大人都得靠邊站。
而趁此機會慢慢痊愈回到朝堂的謝沂,卻漸漸覺出不對味來。
蓋因小殿下安分得過了頭,一次也沒來他面前晃悠。
叫人一問, 才知道小殿下日日留連于溫柔鄉, 早就忘了謝府的大門朝哪邊開。
賀蘭奚每次到飛月閣, 見的都是位名叫漪蘭的姑娘,二人本就一見如故, 幾番接觸下來, 可謂相談甚歡。
他留了個心眼派人去查,結果就是個從拐子手裏買來的丫頭,很是得安王殿下喜歡。
可正是因為查起來太過輕易,才更叫人疑窦叢生。
齊思義笑他多疑:“七殿下不小了, 幾位王爺在他這個年紀哪個不是早已相看好了親事,不過是個投緣的紅顏知己, 你緊張什麽?”
紅顏知己四個字落在耳邊, 謝沂頓時蹙起眉頭:“再如何投緣,也不該在這個時候頻繁出入,他是皇子,就算什麽都不做,盯着他想看他犯錯的人也只會多不會少。”
“前幾日殿下頻繁出入謝府時你怎麽不說這話?”齊思義嗤道。
“殿下他……”
“他喜歡你。”
齊思義猝不及防替他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又道:“那你呢?你又是什麽想法?”
謝沂素來果決, 碰上小殿下的事,卻總是輕易亂了頭緒。
他苦笑搖頭:“少年人一時新鮮也是有的, 他既有了紅顏知己,說不定轉頭就淡了心思。你放心, 我會同他說清楚的。”
齊思義覺得自己似乎聞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酸味, 心中頓覺不妙, 想了想,最終什麽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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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謝雲歸已經決定要同小殿下說清楚,還是不要橫生枝節為好。
賀蘭奚自知道了漪蘭的身份,越看這個妹妹越覺得喜歡,尤其是漪蘭那脾氣,一看就是姜家的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賀蘭奚心情肉眼可見地明快起來,走起路來腳下生風,回來的路上還見到了躲了他好一陣的謝大人。
謝沂今日穿了身天青色常服,外披一件雲紋大氅,不明真相的人見了,大約只以為是哪位矜貴的世家公子模樣,哪裏想得到此人是殺伐決斷的權臣。
“謝雲歸!”
自行宮一別,二人再未見過,賀蘭奚膽子卻一天大過一天,愈發肆無忌憚,張口閉口謝雲歸,将高高在上的首輔大人一把從雲端拽了下來。
他一路小跑,故意沒有停下,直直撞進謝沂懷裏,雙手一環,抱住謝大人的腰,而後仰頭露出一個得逞的笑:“總算抓到你了。”
謝沂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好似兩人之間從來沒有尴尬隔閡。
“喝茶嗎?”他望向附近一家茶樓,顯然是有事要說。
“誰請?”
謝沂笑:“自然我請。”
坐到茶樓雅間裏,賀蘭奚也不同他客氣,點了一壺清茶和數盤精致點心,謝沂不開口,他便只管吃。
這家茶樓的點心甜得發膩,卻正好對了賀蘭奚的胃口。
因為吃糖這件事對他而言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一種奢侈,一旦得到,便總想着要将曾經失去的全都彌補回來,于是一發不可收拾的愛上了甜味。
大約是看他吃的開心,謝沂也不忙說事,漫不經心端着茶杯,吹開水面雲霧,悠然自得,仿佛真是特意來喝茶一般。
直到餘光瞥見賀蘭奚往嘴裏塞東西的速度逐漸慢下來,方才斟酌着開了口:“臣今日去向陛下請辭了。”
賀蘭奚咀嚼的動作一滞。
他當然不會傻到以為謝沂會去辭官。
但謝大人能者多勞,身兼數職,其中最微不足道的差事卻只有一個。
“什麽?”賀蘭奚幾乎已經猜到他要說的話,仍舊不死心的問了一句。
謝沂沒有給他任何挽留的餘地:“殿下的課業臣已盡數交給子容,他與姜令秋私交甚篤,想必會比臣更上心……”
“謝雲歸!”
賀蘭奚“噌”的站起來,打翻了點心,也紅了眼眶:“你、你……你怎麽這樣!”
謝沂不語。
“謝雲歸,你什麽意思?”賀蘭奚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當初救我的是你,讓我交付信任的也是你,如今因為我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就要即刻抽身離去,我難道是你閑來取樂的玩意不成?”
“不該……殿下自己也清楚這一點不是嗎?”謝沂坐在那裏,說出的話就像他這個人一樣淡漠,凜冽如高山雪。
賀蘭奚總以為自己終有一日能抓住他,直到此刻才恍然發覺,首輔大人依舊高不可攀,從未落入人間。
“可我就是喜歡你啊,我有什麽辦法。”他胡亂抹了把臉,眼淚忽然間不受控制地汩汩流下,“現在嫌我麻煩不想要我了,那之前何必對我這麽好,更不必費心救我教我,省得今日惹一身腥。”
賀蘭奚越說越傷心,淚水不要錢似的往外冒,一邊哭一邊罵道:“騙子!”
謝沂:“……”
賀蘭奚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眼尾發紅,眼眶裏盛着一汪清水,順着臉頰不住往下淌,瞧着可憐極了。
少頃,耳畔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陛下已經有了立儲之意,身為首輔,若是和某位皇子過分親近,在陛下眼中無異于是有了立場,這麽做,也是為了與殿下在表面上劃清界限。”謝沂頭疼解釋道,“而且……柒柒,你分得清喜歡和依賴嗎?”
“我……”
他怎麽會分不清呢。
只有喜歡才會拈酸吃醋,因為旁人向謝沂示好而不舒服,才會産生同他親近的想法,在親吻時下意識想要更進一步。
甚至一個不摻感情的擁抱,便足以令他心弦缭亂。
可是不等他說清楚,謝沂的一句話便令他陡然清醒過來。
“已經起風了,可陛下從未考慮過殿下繼位之可能,因為他不希望看到舊事重提的一天,你那幾位皇兄更不會為此大動幹戈。是時候做出抉擇了,殿下。”
是在謝沂的庇護下安穩做個王爺,将姜家滿門的冤屈,他與母妃十年的蹉跎長埋于過去,還是攪起風雲,矛頭直指至高無上的皇權。
分別時,天上飄起了雪花,賀蘭奚心事重重,在路上耽擱許久,不慎着了風寒。
謝沂說要同他劃清界限,便當真一次也沒來看望過。
就連永明帝聽說後都有些許不忍:“小七心思單純,又一向喜歡黏着你,你這般決絕,他怕是得難過好一陣。”
明知永明帝不是那個意思,聽到“喜歡”二字,謝沂還是不由心頭一跳,随後坦然道:“臣與殿下身份敏感,不得已為之,這也是為殿下好。”
永明帝十分滿意,他最看重謝沂的也就是這一點。
看得清楚,更能做出最正确的選擇。
為了補償心思單純的幺子,永明帝為賀蘭奚籌備了一場尤為風光的生辰宴。
賀蘭奚病愈後精神好了不少,席上逢人便笑,更是将永明帝哄得心花怒放,樂享天倫的同時,不免又懷念起姜令宜的好處來。
再看看較去年長高不少了不少的賀蘭奚,自覺将兒子養的不錯,心中頗具成就感。
可中間錯過的那十年終究是永遠的錯過了。
“小七今日生辰,可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只管同父皇說。”永明帝此刻大有種要星星月亮也要替他摘下來的豪氣。
賀蘭奚自然不會當真,他想要的東西很多,可惜都是永明帝給不起的,于是笑眯眯托着下巴假裝思考,接着一拍腦袋道:“不如請清一真人替兒臣算一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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