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永明十七年十月初七, 皇七子賀蘭奚正式遷入長樂街瑞王府。
從瑞王府大門出發,到平安巷謝府,須得經過三條街, 當初永明帝賜下宅邸時, 誰也沒想起來兩座宅子之間只隔了一堵牆這回事。
現如今, 賀蘭奚自個兒發現了。
“哎喲殿下,您當心點。”
方元跟在賀蘭奚身邊好吃好喝養了一年多, 整個人渾圓了一整圈, 此刻在牆根舉着雙手左右移動,生怕他們家殿下腳下一滑,從上邊摔下來。
賀蘭奚已經手腳并用熟練爬上了牆頭,回過頭來胸有成竹道:“這比皇城的宮牆矮了好一截, 能有什麽問題。”
人生在世,最忌志得意滿, 大抵老天也看不過眼, 謝府那側長年無人清理過的青苔沾了昨日雨天的水汽,滑不溜秋,壓根站不住腳。
賀蘭奚一踩上去心中便暗道不好,奈何為時已晚。
隔着一堵高牆,方元只聽得那頭一聲悶響, 随後便再沒了動靜。
“殿下, 殿下!”
“你殿下我還沒死呢。”賀蘭奚揉着屁股站起來,表示自己還活着, “一會兒記得來謝府接我。”
說罷,跛着腳往謝沂書房的方向走去。
他費這番功夫不走尋常路, 實則心血來潮想着試上一試, 若是可行, 便叫謝雲歸在這頭搭個梯子,往後見面用來掩人耳目就方便多了。
謝沂剛下值回來,聽到敲門聲還以為是管家,說了聲“進來”,沒想到來人卻是進來炙手可熱的瑞王。
身邊未曾帶個人也就罷了,走路竟然一瘸一拐的。
謝沂面露不虞:“怎麽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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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奚一愣,随即擺出一臉苦相,委屈道:“還不都怪你家的下人躲懶,沒人去的偏僻角落也不曉得打掃,害得我滑了一跤。”
“什麽角落?”謝沂聽他說來,覺得有些不對。
賀蘭奚:“自然是緊挨着王府的那面牆。”
緊挨着……
謝沂一瞬間明白了小殿下受傷的前因後果,一時間不知該感慨他心細還是膽大。
“臣叫人去拿些藥酒來。”
賀蘭奚一笑:“謝大人親自替孤揉嗎?”
謝沂俨然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殿下又在開玩笑了。”
話雖如此,可等賀蘭奚脫了鞋襪,露出紅腫的腳踝,謝沂無論如何也不放心讓他自己來了。
賀蘭奚只有高興的份,斷沒有不答應的道理,看他小心翼翼将自己的腳架到腿上,瞬間忘了疼痛為何物,只盯着謝大人漂亮的側臉颌骨不停地看。
“過幾日有一場好戲,孤此來原是想請謝大人一塊看熱鬧的。”
謝沂不為所動,沉默着将藥酒倒在手心揉開。
賀蘭奚接着道:“誰知道戲沒開場,就被你家牆上的青苔……啊!”
趁着他說話的功夫,謝沂忽然下了狠勁将藥酒揉開。
賀蘭奚差點沒蹦起來,被他輕飄飄一按壓了下去,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
“哪出戲?”謝沂放開他的腳,随口一問。
賀蘭奚這一年來身量又拔高不少,倘若謝沂在他面前低下頭來,吻到的就不再是額頭,而是鼻尖了。
他起身走了兩步,雖然走起路來仍是深一腳淺一腳,但疼痛緩解了不少,聞言會以一笑,道:“三日之後,自有分曉。”
離開時賀蘭奚走的自然是謝府大門,方元駕着馬車營造出一種瑞王殿下從正門進入的假象,再順道将人接走,可謂天衣無縫。
“回王府嗎殿下?”方元問。
賀蘭奚跳上馬車:“不,去飛月閣。”
時移世易,短短一年的功夫,都城裏的緋聞逸事便更新疊代,煥然一新了。
曾經的七皇子殿下封王遷府,翻臉不認人,一腳将謝大人踹開,和飛月閣的一位姑娘看對了眼,郎情妾意,你侬我侬,三五日便要見上一回。
好在賀蘭奚早已習慣了被編排,懶得計較這些無關痛癢的流言蜚語。
若是永明帝問起,便将去歲坊間編排他與謝大人的話當笑料說與他聽,永明帝一笑置之,深感人言可畏,再不過問。
馬車行至半路,路口突然沖出一人。
此人身手極為矯健,眼見就要撞上,竟然一個側翻借力跳進了馬車裏。
方元只見一道黑影從眼前飛過,回過神來時,那人已經在車廂裏了。
“殿下!”
“不要緊,你繼續駕車便是。”賀蘭奚平靜的聲音從車廂中傳出,像是同來人達成了某種共識。
來人着一身簡單的深色勁裝,但領口袖口處繡有暗紋,絕非尋常人家的衣物。表面看上去雖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身上卻透着一股常年浸淫軍中才會有的煞氣。
俗稱兵痞子。
尤其他側臉有一道陳年舊傷,從下颌處一直延伸到耳旁,單看這半張臉,着實有些駭人。
那人沒想到賀蘭奚如此上道,嬉皮笑臉沖他抱拳:“多謝多謝。”
這對賀蘭奚來說不過舉手之勞,誰知對方道完謝,眼睛卻跟黏在他身上一樣,直愣愣看着他的臉,眼皮都不眨一下。
“敢問閣下是……”
此人舉動實在無禮,賀蘭奚剛剛蹙起眉頭,便聽前方有人大喝一聲:“姓蕭的,你給我出來!”
蕭?
這個姓氏讓人不由得聯想到上月從牧州回來的大将軍蕭寒聲,眼前這位……倒還真有幾分可能。
畢竟蕭将軍如何神勇,如何用兵如神,與他是個怎樣的人都無甚關系。
只是蕭寒聲又怎麽會被人在京中追趕得如此狼狽?
賀蘭奚饒有興致地看着他:“蕭将軍?”
對方回過神來心虛一笑:“正是在下。”
外頭等不到回應的人卻有些急了,全然看不見是誰在駕車,直接沖上來掀開簾子。
“蕭寒聲你……殿下。”
賀蘭奚也是一愣,随後眯起眼睛笑了起來:“齊大人。”
原來方才追趕蕭寒聲至此的人,正是齊思義。
至于為何他一個儒生文臣會追着蕭将軍跑,而蕭将軍一個統領三十萬大軍的兵馬元帥卻只一味逃竄,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
“齊大人同蕭将軍認識?”賀蘭奚問。
“認識。”
“不認識!”
二人語氣一個比一個斬釘截鐵,意思卻大相徑庭。
這可有意思了。
賀蘭奚看熱鬧不嫌事大:“孤欲往飛月閣,兩位若是無事,不如一同前去?有什麽話,不妨坐下來慢慢講。”
齊思義自然沒有異議:“殿下盛情,恭敬不如從命。”
“蕭将軍呢?”賀蘭奚彎着眉眼沖他笑道。
面對眼前一道充滿期許,一道滿是威脅的目光,蕭寒聲識趣地選擇了點頭。
剛才的一切宛如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插曲,馬車重新起步,不急不緩往西市街的銷金窟走去。
只不過車廂裏多了兩個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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