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永明帝身子時好時壞, 已許久未見人了。
這兩日稍有起色,便叫了謝沂前去問話,竟是半點不肯松懈。
賀蘭奚和謝沂分別從各自府中正門出發, 再于途中相遇, 演了出偶遇的戲碼。
張槐林見了二人, 卻只叫了謝沂進去,客客氣氣地讓賀蘭奚稍待。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賀蘭奚料到有此一遭, 也不甚在意。
總歸他真正的目的并不是為了見他病入膏肓的父皇。
約莫等了一炷香的時間,謝沂出來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客氣道:“殿下請。”
賀蘭奚認清了他裝模作樣的本質,擦肩而過時, 借着寬袍大袖的遮掩,勾了勾謝沂的手, 狡黠一笑。
“等我。”他無聲張了張嘴。
走進寝殿時, 永明帝正半靠在摞高的枕頭上,雖還能說話思考,但整個人的狀态較去歲仍是差了一大截。
仿佛一夕之間垂垂老矣。
人老了以後大抵都喜歡回憶往昔,永明帝也不例外。
“令宜與朕互通心意時,便是小七這般年紀。”他仿佛在看賀蘭奚, 又像在通過眼前之人尋找昔日愛人的影子。
少頃, 永明帝緩緩沖他招了招手:“過來。”
賀蘭奚揚起嘴角,乖巧地走到他跟前蹲下, 低下了頭:“父皇。”
永明帝再難往上擡起的手堪堪放在幺子頭頂,久久未能說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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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賀蘭奚這個兒子, 他的感情始終是複雜的。
一方面曾經的确對其寄予厚望, 但遷怒是真, 愧疚悔恨費心補償是真,決心讓他做一輩子閑散王爺,永無繼位之可能的想法也是真的。
“小七又長大了一歲。”他感嘆着。
賀蘭奚神色不變,笑着提醒他:“父皇,離冬至還有三日呢。”
“是嗎?父皇整日躺在床上,都快要記不清日子了。”永明帝勉強笑着,渾濁的雙目裏卻透着垂暮的悲涼。
賀蘭奚心裏清楚,眼前這個野心勃勃的帝王,他的生身父親,用不了多久,就要走到生命的盡頭了。
永明帝還在絮絮叨叨:“再有幾日就又是冬至了……你幾個皇兄在你這個年紀都已經早早定下了親事,朕總想着再多看小七幾眼,遲遲未曾替你相看,竟也無人來提醒朕。”
這大約是永明帝所做的諸多事中,賀蘭奚覺得最正确的一件。
“兒臣的事不急,父皇養好身體才是要緊事。”
好一副父慈子孝的場面。
從永明帝寝殿中出來時,外頭早已沒了謝沂的身影。
來此間的事情已畢,那只老狐貍自然不可能蠢到在這裏傻等。
果不其然,出來拐過幾個彎,在去往文淵閣的必經之路上,賀蘭奚被人拉住小臂,拽進了一條窄巷裏。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賀蘭奚收斂笑意,後背貼在牆上,宛若一只受驚的兔子。
“大人這是做什麽?叫人看見了影響多不好。”
謝沂俯身低語:“更膽大妄為的事都做過了,殿下還怕人看見嗎?”
他們二人,一個惦記着永明帝座下的龍椅,一心一意想着翻案打他父皇的臉。一個陽奉陰違,對皇權毫無敬意。
可不就是膽大妄為。
賀蘭奚抑制不住笑意,蜻蜓點水般在謝沂唇角啄了一下,随後笑倒在他懷裏。
“若是被人瞧見,本王就說是謝閣老巧取豪奪,逼迫于我。如何?”
“殿下莫不是說反了。”謝沂道。
賀蘭奚無賴道:“我一個無權無勢的閑散王爺,哪比得上首輔大人權勢滔天,說一不二,任誰聽了都會覺得是本王的話更可信。”
美人在懷,謝沂難得的好說話:“臣不就是殿下的權和勢嗎?”
賀蘭奚一愣,油腔滑調的嘴裏竟是沒能再吐出半個字來。
在這段不足為外人道的關系中,謝沂似乎永遠保持着清醒,橫沖直撞的只有賀蘭奚,就連一句簡單的喜歡都不曾得到過回應。
他以為是自己向前追趕,抓住了謝沂的手,不想卻是謝沂始終站在他身後,如一堵堅不可摧的高牆。
“謝雲歸,我現在能親你嗎?”賀蘭奚問。
謝沂左右看了看,一句“恐怕不行”還未出口,嘴就被先斬後奏地堵住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有此一問呢。
謝沂滿滿的無奈,想要提醒他注意場合的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被心情激動的小殿下逼得不斷後退。
形勢倒轉,眼下貼着牆面無路可逃的人成了謝沂。
賀蘭奚氣勢洶洶,最終敗倒在喘不過氣這件小事上,随後聽謝沂淡淡說出了一個爆炸性的消息。
“殿下,方才似乎有人影經過。”
“什麽?”賀蘭奚反應了一會兒,随即跳起來漲紅了臉,“你怎麽不早說。”
謝沂擡手輕觸方才被他吻過的地方,絲毫不見擔心:“殿下興致正好,不敢打擾。再說,臣就算有心提醒,也得有機會才行。”
說着,臉上洩出一絲笑意。
賀蘭奚羞惱萬分,卻無從辯駁,只好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現在怎麽辦,可看清是誰了?”
謝沂搖頭:“應當還未走遠,去看看?”
不然呢?
賀蘭奚退後一步同他拉開距離,鑽出巷子去看人走了沒有,落在他身後的謝沂卻回頭朝巷子空無一人的另一頭深深望了過去。
那人的确沒有走遠,并且很可能是特意在等他們。
“齊大人?”賀蘭奚不由松了口氣。
在齊思義面前,他有種破罐破摔的架勢。
畢竟齊大人除了對謝沂意見頗深以外,也算是個自己人。
賀蘭奚是輕松了,但頻頻撞見這種事的齊思義就不怎麽好受了。
尤其這事一看就知道是居心不良已久的瑞王殿下主動的。
可……謝雲歸怎麽就松口了呢。
齊思義如有實質的目光不善地落到謝沂身上。
謝沂恍若未覺,淡然的樣子讓人懷疑方才其實什麽都沒發生過。
“子容這是要往哪裏去?”
齊思義面色不善,一番話在嘴裏嚼了又嚼,沒好氣道:“此事我不會瞞着他,你最好早點想好該如何解釋。”
“他遲早會知道,子容既然有心代勞,正好省得我多費口舌。”謝沂在氣人這方面着實頗有心得,“感激不盡。”
賀蘭奚一頭霧水,對他們打啞謎的行為感到十分不爽。
拜別齊思義回府後,賀蘭奚終于找到機會闡述自己的疑惑:“他是誰?”
“一個故人。”謝沂用一種別具深意的目光看着他,笑了笑,“柒柒應該很快就能知道了。”
你們的故人還真是多啊。
此時的賀蘭奚尚不解其中深意,直至見到這個人,一切的一切,忽然間便全都明朗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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