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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時大人前來拜訪,葉銷把葉綢葉缪叫了過去,兩兄弟才知道原來昨晚遇到的小姐叫時香雪。昨晚時香雪一見朱二公子倉皇逃掉,便知兩兄弟身份尊貴,回家一問父親葉綢葉缪是誰,立刻便得知了答案。時大人本是氣極了要責怪她獨自外出,一聽有此邂逅卻立刻笑逐顏開,又見平素眼高于頂的女兒一臉嬌羞,心下了然,細細問了事情的經過,第二天便親自帶着禮物登門道謝,并說已在時府備下筵席,請葉大人和三兄弟賞光莅臨。葉銷推說有事,兩兄弟也再三推辭,時大人便力邀兩人改天去時府喝茶,兩兄弟不好推辭便答應了。
送走時大人,葉綢一臉開心地對葉缪道:“今晚再去放河燈吧?沒想到真的靈驗了!”
葉缪從聽到“時大人”這三個字開始就一直冷着臉,一見葉綢如此開心,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道聲:“要去你自己去。”扭頭便走了。
葉綢見他如此便也負氣朝着他的後背吼了句:“你不去拉倒!我讓大哥和我一起去!”
葉缪沒有回答,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可是晚上他還是跟葉綢一起去了,因為他不放心,也因為葉綢跑來主動示好。放河燈的時候,葉綢默默許了一個願望,葉缪冷着臉問他許的什麽願,他有些頑皮地笑道:“不告訴你,但是和你有關。”葉缪聽到和他有關,心裏的不快已消了大半,原本冷凝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
心裏湧上一股淡淡的溫暖,可是這溫暖的背後卻突然插()進來一個聲音,痛徹心扉地诘問:為什麽阿綢會死掉?
阿綢好好地站在這裏,他哪裏死了?
一問一答,同樣的聲音。有一個意識漸漸剝離開來,葉綢和葉缪漸漸走遠,那個叫葉轾的意識到了問的人和答的人都是他自己,感受到溫暖和心痛的,也是他。眼前的畫面恍惚回到最初自己看到葉缪抱着葉綢骨灰盒的時候,意識到自己或許會就這樣清醒過來,葉轾閉緊雙目咬牙拼命拒絕:他還沒有弄清楚前因後果,他不能就這樣離開。慌亂地喊着葉綢的名字,葉轾再次失去了自己的意識。
許泊風的手從葉轾的額頭上拿開,古意之體貼地扶住了他的身子。待他穩住了心神後才開口輕聲問了句:“怎麽樣?”
許泊風側頭輕輕吻了吻他的頭發,然後轉身坐到了一旁的沙發上:“果然是屬于他的記憶,很容易就記起來了。而且剛才我試着呼喚了他一下,他立刻便有了回應。所以雖然他現在拒絕醒過來,但是該醒來的時候應該能夠立刻醒過來吧。”
“太好了。”開心地坐到他旁邊,古意之仰頭看着天花板,喃喃道:“不知道學長現在怎麽樣了。”
葉軒拿着光盤回家後立刻便打開了電腦,那是一個類似于紀錄片的樣子,好聽的男中音有條不紊地講解着從發現墓葬到保護性挖掘的過程。墓室裏面的情景讓人遺憾,零星的碎片和七零八落的骨骼,唯一完整的就只有角落裏的那把已失去光澤的青銅劍。
鏡頭從各個角度觀察了那把劍,葉軒突然一個激靈,不知是眼前還是腦海中出現了一個場景:一個少年從自己腰上解下了佩劍,笑着拉過對面戴着面具的人的手,然後把劍放到了他的手中:“這個給你。青鋒雖不是名劍,也可代我保護你。”
回過神來看着面前的屏幕,葉軒知道自己又看到了。難道這把令人畏懼的劍叫青鋒?那個少年的面孔清晰可辨,他可以肯定他就是葉綢。那麽,那個戴面具的人又是誰?難道是葉缪?如果是他的話,他又為什麽要在自家哥哥面前戴面具?
搖搖頭,暫時将這個放到一邊,葉軒繼續往下看,然後,他發現了古意之說的墓中最重要的東西。确實,或許那不是最值錢的,卻實在是最有價值的——墓中滿布着刀刻的壁畫,入石三分,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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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将壁畫的每一處都清清楚楚拍了下來,葉軒細細看着,震驚地瞪大了雙眼。壁畫中的情景,他知道。他是真的知道,因為那情景已在眼前、在腦中活靈活現。他知道那個扭頭走掉的人就是葉缪,他也知道那在背後張嘴吼叫的人就是葉綢,他還知道葉綢說的是:“你不去拉倒!我讓大哥和我一起去!”
壁畫中接下來的場景是在河邊放花燈,可是葉軒卻知道在此之前還發生了一些事:葉綢跺跺腳,跑到葉繹的周公院向大哥訴了一肚子苦水。葉繹聽完後拍了拍他的頭,幫他分析道:“今早小缪和你不是還好好的?那麽他肯定不是因為你和他争時小姐而生氣的。他生氣,是因為時小姐奪去了你的注意力,他只是怕你會為此疏遠他而已,畢竟你們一直都是形影不離的不是嗎?”
葉綢歪頭想了想,然後開心地摟住了葉繹的脖子:“那我就讓他知道我不會疏遠他。”從葉繹身上跳下來,葉綢開心地往外跑:“我去跟他道歉。”跑到門口又停下,回頭對葉繹道:“肖大哥下午還會過來吧?聽說今晚有一丈多高的燈樹,一起去看吧?”
葉繹笑了笑,點點頭道:“他不過來我們三個就自己去——快點跟小缪和好吧。”
“嗯!”答應着,葉綢跑出門口又回身道了句:“肖大哥要是不來我就去質子府叫他”才終于放心般跑遠了。
下午的時候肖眠閣沒等葉綢去叫他就過來了,在葉府吃了飯,四人便直接去了燈市。看了燈樹,然後去已經砸開薄冰的河邊放河燈。在那裏葉綢默默許了一個願望,然後故意對葉缪說願望和他有關,卻不告訴他願望的內容。而葉軒知道,葉綢許的願望是:希望就算以後成了家立了業,我和阿缪也永遠是形影不離的好兄弟。啊,或許形影不離有些困難,那就在迫不得已短暫分開的時候保持步調一致、心意相通吧。
俯拾即是的記憶,葉軒瞪大眼睛看着刀刻的痕跡,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大哥葉繹,原來是長這個樣子的。他的笑容那麽寵溺,他撫在自己頭上的大手如此溫柔......肖大哥...質子府...是的,那是後來的泰齊侯國末代君主肖眠閣。若真如古意之所說他娶了大哥葉繹,那他必定也是待大哥極好的,因為大哥,是如此好的一個人......
在時大人的盛情邀約下,葉綢和葉缪終于來時大人家“喝茶”了。時香雪盛裝出來奉茶,已到成婚年齡的葉綢再次為她不同于男人的柔美和不同于其他女子的聰慧而動搖了。他的心中産生了一種異樣的情愫:天下才女何其多,而時香雪的才氣是異于他人的;天下美女更如繁星,可時香雪的美是獨一無二的。于是,五天後,葉綢和葉缪帶着禮物在葉繹和肖眠閣的陪他下再次造訪了。
想要去時府的是葉綢,但為了實踐自己不會疏遠葉缪的諾言,他死活拉着葉缪一起去。葉缪心裏一百個不願意,所以一開始他是拒絕的,拒絕陪他一起去,也不準他自己去。但是葉綢不僅死皮賴臉一再央求,而且威脅他要不去他就丢下他自己一個人去,反正他是哥哥,弟弟是管不住哥哥的。所以經過五天的拉鋸戰,葉綢還是勝利了。
從最開始的中規中矩不敢越半步雷池,到後來的入得香閨攜手游花叢,将近五個月的時間足夠葉綢和時香雪互許終身,時大人也樂見其成。而在一旁看着的葉缪,一步步走向了深淵之中。他不想眼睜睜看着葉綢和時香雪越來越密切,卻更不想讓他們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卿卿我我,所以每次葉綢去找時香雪,他都要跟着。在一旁冷冷看着,盯着他們盡管花前月下肢體接觸卻僅止于牽手。他不明白自己想做什麽,他只知道自己極為不開心,因為只屬于他的哥哥要被別人搶走了。他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勁,也分析過為什麽看到錦夢姑娘貼在大哥懷裏他卻毫不在意,最終得出的結論是:因為他和葉綢是雙胞胎,而且幾乎形影不離,所以他對葉綢的感情和對大哥葉繹的感情還是有區別的。他對葉綢的感情更深,所以才會對即将抛開他開始新的人生的葉綢生氣。
明白了為什麽,卻對現狀無能為力。好在葉綢并不是每日都會去找時香雪的,畢竟為了時香雪的名節着想,他也要克制一些。雖然也想過娶她過門,但是大哥葉繹不成親,他豈有先成親之理?
知道葉綢的心思,葉缪雖為大哥不成親的理由嘆惋不平,卻也着實為着私心感激他。
日子一成不變一天天過去,直到五月的那一天泰齊侯國的使臣帶來了新的質子換肖眠閣回泰齊。
十年前,七歲的葉綢葉缪從葉繹一個人的跟屁蟲變成了葉繹和肖眠閣兩人的跟屁蟲。質子,都是被自己的國家抛棄的人,若無飛來橫禍,定然老死質子府,這是一般質子的命運。葉綢葉缪也以為肖眠閣将會陪在他們身邊一輩子,做他們一輩子的肖大哥,誰知泰齊侯國卻要用妾生的兒子來換身為丫環之子的肖眠閣。
由于兩百年前錯誤的分封制度,使得大齊被分割成無數個小國,一個個國中國彼此争鬥,戰火不息之時大齊天子聯合幾個大國用了幾十年的時間将天下整合成了以大齊為尊,其他五國并立的局面。一百二十年過去了,泰齊、南平兩國做大,天子之國大齊沒落、城池少得可憐。雖然靠着葉家代代相助勉強保住了各國公子入大齊為質的鐵律,對于質子人選卻實在是不敢太過挑剔。所以泰齊說要換質子,而且新的質子地位更高,大齊也只有放人。
葉綢葉缪知道的時候肖眠閣已經坐上了回國的馬車,急急忙忙騎馬追去,好在趕上了和他握手言別。葉繹是早就知道了的,但或許是不想讓兄弟倆過早悲傷,他并沒有提前告訴他們。其實肖眠閣臨行前一天并沒有跟往常一樣來葉府,葉綢問起來,葉繹只是淡淡道了句“不來也罷”,葉綢雖有些奇怪,但葉缪說“泰齊使臣來大齊,肖大哥可能會作陪”,他便接受了這個理由。只是第二天一早去找葉繹并吩咐丫環小遙“今天泰齊使臣要走了,給肖大哥備好好茶”的時候,葉繹才對他說肖眠閣會和泰齊使臣一起離開。
震驚之下拉着葉繹一起去給他送行,卻沒想到葉繹發了怒。知他心裏不好受,又怕再也難以見到肖眠閣,還想幫葉繹向肖眠閣解釋他不去送他的理由,葉綢只好拉着葉缪先追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和葉繹迎面錯過,葉綢欣慰地想“大哥還是來送肖大哥了”,誠心祈禱着他能追上他。側頭看看身旁的葉缪,葉綢第一次感到了生離的悲痛。感受到他的視線,葉缪轉頭看他,葉綢便縱身飛到了他的馬上。從後面環住他,頭枕在他的背上,葉綢悶聲道:“阿缪,和你是親兄弟,真是太好了。”
葉缪懂他的意思:是親兄弟,就不會跟大哥和肖大哥一樣生離。為他的話感動着,可是心裏不知道為什麽卻仍舊有一絲不滿足。葉綢溫熱的體溫就貼在他的後背上,如此真實的存在感,卻如此虛幻,只因為這樣的情景不知道還能持續到幾時。
肖眠閣走了,葉府的歡笑聲幾乎少了一半。葉繹也很少去胭脂鄉了,兄弟倆知道他在擔心着未傳來只言片語的肖眠閣,因為他們心中亦是如此擔憂。至親至愛的大哥心神不寧,作為弟弟的他們怎能只顧着自己尋歡作樂?所以這三個月來,葉綢只見了時香雪幾次,較為頻繁的只是書信往來。葉缪雖也是心中憂慮,卻為可以少與時香雪見面而開心起來。
兄弟同心,幾乎回到了遇見時香雪之前的時光,每日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從各處探聽泰齊的動向,然後試圖得到關于肖眠閣的信息——直到那晚泰齊使臣入城,親耳聽到他們說肖眠閣回國途中得病、不治身亡。
三個月來本就難以入睡的葉繹早已身心俱疲,考慮到知道這個噩耗後的他定會痛不欲生,葉缪阻止了想去告訴他的葉綢,讓好不容易睡着的他睡到了第二天早晨。只是在此期間,葉綢趴在被子裏斷斷續續哭了整整一夜。
摟着他,幫他擦着不停滾出的淚水,不斷用輕柔的言語哄着他,葉缪整個心也跟着他擰了起來,到最後連他也流出了眼淚。他為如親弟弟般待他的肖眠閣傷心,也為哭到哽咽的葉綢心疼。這是葉綢第一次經歷和親近的人的死別,他是如此得傷心,而作為親弟弟的他卻無法使他稍稍寬慰。緊緊地摟着葉綢,第一次如此深深地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他想讓他一輩子開心,想守護着他的笑容,可是這樣的事情以後無可避免地還會發生,到時候他要怎麽辦?
“阿缪,”仍然是抽泣着的哭腔,窩在他的懷裏葉綢吸了吸鼻子:“有你在真好。”
洶湧的感動撞破胸膛,葉缪抱着懷中和自己一母同胞、長相身材都不分彼此的人鄭重承諾:“阿綢,我絕不會離開你。”
“嗯!”伸臂回抱住他,如同在母體中般彼此依靠,葉綢冰涼的心裏溫暖了一些,有些撒嬌地尋求安慰:“到我死之前,你都要一直陪着我,所以你不準死在我前頭。”
下巴輕輕蹭蹭他的額頂,順從地回答他:“我會看着你閉上眼睛,然後,再立刻去地下陪你。你活着我會陪着你,死了,我也不讓你在地下孤單。”
“這可不行。”晃動着頭在他的衣服上擦擦眼淚,葉綢稍稍拉開兩人的距離,然後雙手捧住他的臉無比認真地道:“我們不是只有彼此,我們還有伯父伯母和大哥,如果我死了他們還活着,你就要代替我去安慰他們、陪着他們,因為他們肯定會為我難過的,我不能如此不孝不義自私地帶走你。”
定定地看着他,葉缪最終還是長臂一伸再次将他摟入了懷中:“那我們就拼命地活,活到他們百年之後再死去,然後你再閉上眼睛,我再随你而去。”
“嗯。”突然想到什麽,在他懷裏不安分地動了動,葉綢問:“萬一我們今後再遇到很重要的人呢?”
葉缪的心霎時抽痛了一下,他想到了時香雪,他怕她會成為葉綢“很重要的人”。
葉缪沒有回答,葉綢自顧自霸道地下了命令:“總之第一:必須我先死了你才能死,第二:很重要的人不死你也不準死,第三以後再補充,聽到了沒有?”
長嘆一口氣,葉缪回應他的期望:“聽到了。”
“你發誓做到?”
“我發誓。”胸前已經被眼淚浸濕了,葉缪情不自禁吻了吻他的發梢,太息般出口,是安慰,也是祈求:“阿綢,和我一起活到一百歲吧。”
“人各有命,雖然這個我不能保證,但是我會努力活下去的。活到頭發白了,眼睛花了,牙掉光了,手連筷子都拿不動了,抖啊抖地被人罵‘老不死的’也不放棄,怎麽樣?”
輕笑一聲,葉缪長舒一口氣:“那就是兩個‘老不死的’,手牽手,活到九十九。”
被他逗笑,葉綢長嘆出聲,感覺心情好多了。然而笑容轉眼即逝,想到肖眠閣,眼眶不由得又濕了:“阿缪,你保證的,就一定要做到。”
“我什麽時候說話不算話了?”輕拍着他的後背,叫他的名字:“阿綢,別哭了。”
左眼的眼淚流到右眼中刺痛着:“阿缪,我絕不會為你哭。”所以,不要死在我前面,不要讓我為你哭泣。
“......我知道。”靜谧的黑暗中,生怕驚醒什麽般輕柔至極的、透着寵溺的三個字,是心照不宣的證明,也是此心不變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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