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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頭蒼蠅般飛奔着,葉綢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來到了大哥葉繹的周公院。聽到丫環小璐訝異地喊了聲“二公子”,葉綢才恍然意識到,能在他和葉缪吵架後安撫他的大哥已經不在了。有些慵懶的葉繹并不是愛吵鬧之人,周公院的常客肖眠閣也是個溫柔和緩的人,所以若葉綢不來,周公院一向都是安靜的。可是現在葉綢來了,這裏卻仍舊冷清到令人心生涼意。葉繹不在,溫暖的周公院也不在了。

“二公子?”

最熟悉的丫環小遙随着葉繹去了泰齊,周公院的下人們也大都被分到了別的地方,剩下的只有負責打掃的小璐和小珞了。

不想回和葉缪一起住的影月院,葉綢擡腿便往屋裏走:“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在這裏,尤其是阿...尤其是三公子,聽到了沒有?”

雖然不明所以,小璐還是答應着“是”,看着葉綢将自己關在屋子裏,心裏嘀咕着難道二公子和三公子吵架了?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院門。

趴到葉繹的床上,葉綢在心裏委屈地叫了聲“大哥”。大哥,我該怎麽辦?我怎麽都忘了,阿缪總是會喜歡上我喜歡的東西。因為我們是雙胞胎,所以我很樂意和他分享我喜歡的東西,可是這次要怎麽辦?

回到影月院,聽家丁說葉綢還沒有回來,葉缪不由得蹙起了眉頭。葉綢生氣的時候永遠都會第一時間跑到葉繹身邊去,可是現在葉繹不在了,他會去哪裏?

相對于為難以入眠的葉繹開辟的周公院,可以任雙胞胎兄弟肆意玩耍的影月院足夠寬敞,院內甚至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池塘,養着芙蕖和各種魚兒,明月高懸的夜晚波光粼粼煞是好看。在秋日裏已見蕭條的池塘邊駐足,葉缪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靜靜地呆了很久。

他想起小的時候葉綢拉着他趴在池塘邊,興奮地指着水面說:“阿缪,你看我們長得這麽像,魚兒看到我們的倒影會不會驚奇?會不會問誰才是哥哥?啊,在魚兒眼中或許你和你的倒影才是真正的雙胞胎吧,因為你們總是行動一致不分彼此啊。”

那個時候他好像很不快、很嚴肅地說:“阿綢,我和你才是雙胞胎。”

然後阿綢是怎麽回答的?他有些不解地說:“可是魚兒不知道啊。”偏頭想了想,然後露出了開心的笑容:“我在你身邊的時候魚兒應該知道吧,因為我們都不在水裏。但是如果我不在了,就讓倒影做你的兄弟吧。”

他不要倒影做他的兄弟,所以他執拗地說:“阿綢,你才是我兄弟。”

猶記得那個時候葉綢一臉燦爛的笑容,他無比歡快地說:“你的兄弟當然是我,因為如果你和倒影做兄弟,就分不清楚誰是哥哥誰是弟弟了不是嗎?”

“嗯!”開心地答應着,在聽到他指着一條白身紅花的鯉魚說:“那條好漂亮!阿缪你喜歡嗎?”的時候,露出笑容來回應他:“喜歡!”

阿綢,我總是下意識地去喜歡你喜歡的東西,原來這都是因為我一直都只在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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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阿綢,這次我卻沒有跟你一樣喜歡上她,你知道嗎,阿綢?

仰頭看天,深吸一口氣,葉缪轉身走出了影月院。他還不知道要怎麽做,但是他一定要知道葉綢去了哪裏。

先從葉府找起,輕易便從丫環小璐支支吾吾的言辭和躲閃的目光中明白了葉綢就在周公院裏。找到了葉綢,一時間卻有些進退兩難了。要進去嗎?問了自己三遍,答案卻都一樣。要進去,要得到葉綢的原諒——這便是此刻全部的心思。

推門進去,走進內室,然後透過大敞的卧房門一眼便看到了趴在床上的葉綢。隔着十幾步,卻仍舊感到了他的僵硬。走過去,坐到床沿上,看着他的後腦勺承認自己的錯誤:“阿綢,對不起。”

葉綢沒有動,心裏壓着塊大石頭,委屈堵住了喉嚨讓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看着他冷硬的脊背,葉缪感覺指尖被竹片劃破了般牽連着心一陣陣疼痛。沖動地想要将心裏的話全部說出來,理智卻在最後關頭阻止了他。他該怎麽辦?若是告訴大哥,大哥會是贊同還是反對?或許,他該将真實的心意掩藏一輩子.......

“阿缪,”難堪的靜默中,葉綢終于咽下喉中的怨氣開口了:“我不會讓給你的。讓香雪,自己來決定吧。”

阿綢,這就是你思來想去後的決定嗎?你可知道我的目的,只是不讓她得到你。

葉綢翻身過來仰面朝上,然後一臉毅然地朝葉缪伸出手去:“我是哥哥,所以我原諒你。”

葉綢,似乎突然間長大了。怔愣着,不自覺地伸手握住他的手,然後突然明白過來般無法自抑地緊緊攥住,葉缪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就在不久前,葉綢還窩在他的懷裏為肖眠閣的死而泣不成聲,他依偎着他一遍遍問他“大哥怎麽還不來信”的情景也還歷歷在目,可是現在,他突然就成熟了。因為葉繹不在,肖眠閣不在,他葉缪也不在了。阿綢,你不想依靠我了嗎?

晚飯,餐桌上葉綢恢複了笑容,在石六珈面前,他隐藏起了所有的不快。被問及今天去時府的情況的時候,葉綢笑着說:“時小姐不一定垂青于我,但是我會努力的。”

原來直腸子的不是葉綢,而是他葉缪。因為此刻他根本無法,強顏歡笑。

第二天,葉綢大度地拉着葉缪再次一起去了時府,然後在回來的路上朝着葉缪發了怒。怒不可遏地一拳揮到葉缪的臉上,葉綢大聲質問他:“你是小瞧我嗎?!”

葉綢發怒,只因為葉缪絲毫不向時香雪獻殷勤,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葉綢和時香雪,讓葉綢的笑容再也挂不住;讓葉綢感到自己特意對時香雪的好,完完全全暴露在了他鄙夷的目光下。葉缪仿佛一個高高在上的捕獵者,看着落入陷阱中的他苦苦掙紮。

“你以為你就必勝無疑了嗎?!你憑什麽這樣認為?!”恨恨地怒視着他,葉綢感覺自己就像個努力取悅別人,卻無人垂憐的優伶,面對着空空的看臺,一個人聲嘶力竭。

摸摸被打傷的臉頰,火辣辣的疼痛從指尖傳過來讓葉缪顫抖了一下,他看向葉綢的目光帶着一絲痛苦和無辜,然後嗫嚅着輕輕說了句“對不起。”

甩開他伸過來的手,葉綢一跺腳轉身大步離去。

追上他再次朝他伸出手去,葉缪低低地喚他的名字:“阿綢...”

心中的郁氣無法消除,葉綢無視他的示好,加快腳步想甩開他。

“阿綢!”眉間的褶皺無法消除,不依不撓抓住他的手想得到原諒。

拉扯着想甩開他,卻終究在看到他眼中的祈求的時候停止了掙紮。他豈不知道,他這根本就是在遷怒,因為時香雪怯怯地看向葉缪的目光中帶着掩藏不住的在意。如果他們兩情相悅,那他葉綢算什麽?徒勞地想抓住一點點流失的尊嚴,他葉綢為何如此可憐?!

跨步攔在他面前,葉缪再也忍受不住将他扯進了自己的懷裏:“阿綢,不要生我的氣,我會向她明明白白示好的。給我機會的是你,我沒有資格也不會小瞧你...”

用力推開他:“我們現在是對手!”你該獻殷勤,該擁抱的不是我!

“我們也是兄弟。”重重說出口,提醒着他随時随地不要忘記這個事實。

“在分出勝負之前我們不是兄弟!”

“阿綢!”

葉缪語氣中的受傷,讓葉綢的心緊縮了一下。知道自己口不擇言說了氣話,葉綢咬了咬嘴唇,終究是不情不願地說了句:“對不起。但是阿缪,我不需要你讓着我。”

第二天,葉缪在感覺到時香雪看向自己的目光的時候,仿佛下定決心般開口對她說了句:“時小姐,我也喜歡你。”而他的目光,卻定凝在了葉綢的身上。

時香雪先是驚愕,然後臉色蒼白地驚恐地看了葉綢一眼。葉綢生硬地扯出了一絲笑容,對她說:“事情就是這樣,香雪,我們都喜歡上了你。你想選擇哪一個,另一個絕不會有怨言。請你,好好考慮。”

時香雪煞白了臉呆立當地。怎麽會這樣?她現在心中該是充滿了優越感和狂喜,可是為什麽卻感到如此害怕如此壓抑?兄弟兩個在争奪她,可是她卻感到他們想要的其實是別的東西。對她說着喜歡的葉缪,為什麽如此陰郁?看起來寬宏大量的葉綢,卻分明在拒絕着退讓。這麽長的時間,本以為成為葉綢的妻子就是她的期望,可是現在卻突然意識到自己原來一直很在意葉缪的目光——原來她也喜歡着葉缪.......所以,她無法做出回答。

葉綢明白她的心思,所以他說:“我們不會逼你,請你慢慢考慮,然後給我們一個答複吧。”

走出時府的時候,葉綢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感覺輕松了許多,或許他已經做好了接受任何結果的準備了吧。

或許是覺得自己已經做得足夠多了,也或許是為了給時香雪足夠的時間考慮,此後的兩個多月裏葉綢幾乎沒有踏足過時府,然後安于這樣的日子般他再次一點點發自肺腑地笑了起來。

葉缪不明白他是怎麽想的,一開始他只是因葉綢不再去找時香雪而高興,後來在無意間看到葉綢閱讀時香雪的手信的時候,妒火卻沖天而起一發不可收拾。心思百轉,只有一個念頭最為明顯:他要扯斷葉綢和時香雪之間的聯系。時香雪沒有立刻說出選擇阿綢來,可見她對自己是有意的——這樣想着,葉缪為着自己無法與人言說的目的獨自踏進了時府的大門。

用盡心機的半個時辰終于熬了過去,踏出時府大門的時候,葉缪心驚地看到了冷着臉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葉綢。他的臉色那麽平靜,平靜到讓葉缪心慌了起來。

葉綢什麽都沒說,他轉身就走。葉缪本能地想去追他,跨出一步後卻狠心地停住了腳步。

葉缪沒有追上來,葉綢在心裏狠狠地嘲笑了自己。三個月前,伯母石六珈對他說的話讓他感到了義不容辭的責任。他不可耽誤了時香雪,所以便下定了決心要娶她。可是,當葉缪說出他也想娶時香雪的話來後,他卻真真正正憤怒了。憤怒到故意疏遠他,不甘心地用盡全力不想讓他得逞。明明說的做的都是要和他公平競争,可是卻分明一步不讓。他原以為自己是不想輸給他,原以為自己想要得到本就該屬于他的時香雪,可是在和時香雪攤牌後,卻突然松了一口氣。責任,已經不在了。他不需要再考慮太多,只要偶爾給時香雪回回信,然後等着時香雪的抉擇。心裏輕松了,笑容也回來了,面對葉缪,大多數時候也可以跟以前一樣相處了。原本是這樣的,原本是這段時間以來少有的輕松生活,可是卻在去找葉缪卻沒找到他的時候将平衡打破了。原來,這段時間過得輕松,只是因為葉缪也沒有去找時香雪!

在看到葉缪走出時府的那一刻,憤怒讓葉綢幾乎失去了理智。他沒想到,原來葉缪是如此得喜歡時香雪。這種心情該怎麽解釋?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就這麽退出讓他們在一起!

阿缪,你怎可如此待我?!你怎可隐瞞我?!

所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葉綢開始瞞着葉缪單獨去見時香雪,然後,對她表露的愛意愈發明顯起來。本該是無比歡快的生活,卻日益壓抑到喘不過氣來,直到下人一大早在門口發現一個被抛棄的男嬰,直到他下午在葉府附近發現徘徊不定的錦夢。

大膽的猜測讓他連日陰郁的心瞬間開朗了起來,興沖沖地跑去找葉缪,卻在踏入府門的那一刻戛然止住了腳步。錯開彼此、單獨去見時香雪已經成了兩兄弟心照不宣的約定,今天他沒去,所以現在葉缪一定不在府裏。

為什麽一想到此時葉缪正和時香雪濃情蜜意,五髒六腑就如刀絞般難受?他果然是愛時香雪至深嗎?可是,若是如此,為什麽在和時香雪在一起的時候卻沒有想象中的快樂?是一直顧慮着葉缪,所以才無法敞開心對待時香雪嗎?這種不清不白的日子已經受夠了,香雪,到底要選誰,給我們三個來個了斷吧!

狠狠甩甩頭将對時香雪的怨氣暫時抛到腦後,葉綢賭氣般一個人去了胭脂鄉。

以前來這裏找葉繹的時候,葉缪總要亦步亦趨跟着他,有意無意将他掩藏在身後,不讓花枝招展的姑娘們靠近他。可是現在,葉缪要保護的人已經不是他了,畢竟人都會長大都會變的不是嗎?

葉缪變了,他也變了,所以現在他已經可以用完美的笑容從容應對攬客的姑娘們了。憑着自己特殊的身份,輕易便找到了錦夢,步步為營用盡辭令,終于驚喜地從錦夢口中聽到了事實,然後一掃陰霾:那個孩子是大哥的孩子,終于有了讓大哥名正言順回來的理由!

迫不及待回到葉府跟石六珈講明了原委,然後張羅着将錦夢接到葉府中住。刻意無視葉缪欲言又止的表情,故意讓自己忙起來。因為忙,所以他沒時間去看時香雪——這樣為自己找着借口,滿心歡喜地等着葉繹回來。

雖然一直和葉繹有通信,但是卻選擇了報喜不報憂,因為再快的駿馬也比不上心情變化的速度。若他将此刻的傷心寫在信中告訴葉繹,等幾日後葉繹收到的時候或許他的心情已經不那麽糟糕了,可是葉繹卻會在收到信的那一刻就開始為他憂心,想盡一切措辭在回信中安慰他,然後在收到他的下一封信之前一直焦急不安——他不要這樣,不要讓葉繹放心不下,所以一個人藏下了心中所有的難過。

可是葉繹回來就不一樣了,他可以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他,然後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撫慰。這段時間以來他變了不少,他希望自己的改變會讓葉繹感到驕傲,希望得到葉繹的誇贊,因為他實在,很想大聲哭出來。

接到葉繹被阻在城門的消息後,葉綢氣不打一處來,上馬便欲去接他。他倒要看看,誰敢懷疑他至親的大哥是泰齊細作!然而未待上馬卻被葉缪一把抓住了,愠怒地瞪他一眼,掙開他諷刺他:“今天不去香雪那裏獻殷勤了?未為大哥的歸來出一分力,你也會羞愧嗎?”

這幾日一直冷戰,葉缪早已習慣了他冰冷的表情,卻沒想到他還會說出這樣傷人的話語。暗淡的雙眸更加灰暗,葉缪将一個令牌伸到了他面前。

葉缪想得比他周到這一點,讓葉綢很是不忿。他沒有接令牌,狠狠瞪了葉缪一眼,然後翻身上馬。

知道葉綢是默認了他跟着他一起去接葉繹,葉缪心裏劃過一絲甜蜜的感傷。打馬跟上他,葉缪鼓起勇氣用低沉沙啞的聲音祈求他:“阿綢,大哥回來了,我們和好吧?”

風聲在耳邊響起,葉綢薄唇緊抿,一夾馬肚遠遠蹿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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