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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東升,訓練有素的大齊兩千将士盔甲鮮亮,葉綢騎在高頭大馬上露出了一個比萬丈霞光還燦爛的笑容,雖是出征,心情卻從未如此輕快過。雖然還不太明白自己的感情,但是昨晚卻完完全全知曉了葉缪的心意,也知道明白了葉缪真心的自己心裏飽脹的都是幸福。雖然暫時還不知道要怎麽回應葉缪,也不知道要怎麽對待時香雪,但是他相信出征回來後更加成熟的他一定有能力妥善地處理三人的關系,三個人,最後一定都能得到幸福的,所以他在駿馬撒蹄飛馳的剎那回身對自家弟弟喊了句:“阿缪,等我回來!”是命令,也是許諾。
二十天的行軍,對第一次出汴西都城的葉綢來說,最有意思的當屬當地的風土人情,只是大軍借道南平國,只能中規中矩行軍不敢越半步雷池,能體味到的文化風俗着實了了。
夏日本就多雨,而且南平、泰齊的軍隊已經到達流寇之地,戰情緊急,必須疾步行軍,是以大齊将士也有過幾次淫雨苦行。那個時候葉綢就會更加地思念起葉缪來,想到他可能也在想着自己,陰霾籠罩的心情就會稍稍放晴。
行軍無聊,葉綢便從認識時香雪開始細細回憶發生的點點滴滴,每次都能挖掘出葉缪對自己的被自己誤認的情誼。愧疚着也竊喜着,樂此不疲。用回憶為葉缪的表白作證,也想從回憶中看清自己對葉缪的真實感情,可是卻失望地找不到兄弟情與愛情的界限。為葉缪的真情告白而開心的自己,被他觸摸也不感到惡心的自己,應該也是以愛情的名義喜歡着他的吧?可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找不到明确的時間地點,只是知道一切都源自于時香雪。最初的争奪較量漸漸變味,走向了意想不到的方向。可是這種轉變,也并不讓人讨厭。
說不羞愧是不可能的,畢竟兩人是血濃于水的親兄弟。可是在葉綢來得及考慮倫理綱常之前,葉缪先一步說出了葉繹已經知道并且寬容地諒解了他的事實。亦兄亦父的葉繹的諒解和支持讓葉綢心中的忐忑不安霎時減去了大半,在得知葉繹和肖眠閣真真正正在一起了之後,笑容瞬間爬上了臉頰。
一定是上輩子行了善,上天才會這麽眷顧他吧——這樣想着,艱難的路途也變得平坦起來。三軍會合,南平和泰齊早已商讨好了作戰方案,大齊只在一旁掠戰,落得輕松。只是戰争不是兒戲,葉綢的心情還是低落了起來。他同情泰齊和南平的兵士們,也同情在大軍壓境下絕望的流寇們,最後只能用“流寇作惡多端殺人如麻罪該萬死”這樣的理由來麻醉自己,說服自己站到自己應站的陣營中。
除了看到各方傷亡感到抑郁之外,還有兩點讓葉綢很不舒服。第一是來自天子之國的大齊将士并不太受人待見,有不少輕視之言傳到他的耳中讓他極為義憤填膺;第二是南平統軍鄭凡一直勸他入贅南平娶南平女公子為妻,甚至耍過給他下迷藥這樣的手段。葉綢心裏十分不快,但是沒有葉缪在身邊的他清楚地明白他是男人、是大齊的副将,他不能向任何人撒嬌,不能脆弱,不能不忿就出拳,厭惡就置之不理,所以他顯示出了少年少有的氣度,對別人對大齊的诋毀之詞充耳不聞,對鄭凡的伎倆知而不言、見招拆招。
兩國大軍在叛逃流寇的幾人的帶領下勢如破竹,雖然遇到了流寇頑強的抵抗,一個半月的時間也已打到了流寇的核心位置,形成了包圍之勢。眼看勝利在望,大齊将士未折一人,葉綢心情也好了些。
大齊右司馬郎玉摔簾走進營帳的時候,葉綢正在給家裏修書報告自己不日就能回去的好消息。感覺到氣氛不太對,葉綢詫異地回身問他:“怎麽了?”他和郎玉原先雖認識,卻并不十分相熟,然而這兩個多月來行坐起卧皆在一起,郎玉又和葉繹差不多年紀,一向容易與人相交的葉綢便也和他親近起來。
郎玉胸口劇烈起伏着,雙拳握得咯吱響,臉憋得通紅,好半天才咬牙切齒說出一句話:“我要帶人去燒糧倉!”
“什麽?!”雖然郎玉沒說明白要燒哪裏的糧倉,葉綢也已猜到了。如今雖已合圍流寇,但是流寇占據有利地勢易守難攻,若是僵持下去時間久了恐怕也于大軍不利,可若斷掉流寇糧草,逼其投降就能更快結束戰事。此計雖好,但是流寇怕是也能猜到大軍會如此行動,所以斷糧之事還是很危險的,就算要去燒糧倉,大齊将士也不能去。
拿起桌上的水咕咚咕咚喝下,郎玉依舊怒意未平,他知道葉綢想要阻止他,但是他已經下決心要出戰了:“葉綢,你不必多說了。這段時間在你的勸說下我一直對南平和泰齊的惡意诋毀充耳不聞,但是這次不行了。大齊雖然現在疆域不如他們廣大,但是我們也是天子之國!我們也有我們的驕傲,我們大齊的将士也都是鐵骨铮铮的漢子!”
葉綢能猜到大體發生了什麽事,也知道現在郎玉正在氣頭上,可是他還是不能不盡到自己做副将的責任,所以他面容一整開口道:“郎司馬,你忘了我們來此的目的了嗎?”
葉綢叫他郎司馬,郎玉自是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他面向葉綢也正色道:“葉副将,我郎玉并不是魯莽之人,但也不是被人罵孬種還不敢反擊的懦夫!這孬種的名聲一旦被冠到兩千将士的頭上,很快就會傳到其他各國,冠到所有大齊将士的頭上,成為大齊的恥辱!這不單單是我們兩千将士的事情!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事我意已決,你不必多說。”
“大丈夫能忍別人所不能忍,大齊将士的名聲不是一次退讓就能被玷污的。沖動之下只能做出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請郎司馬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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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相處下來,郎玉也知道葉綢并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他這樣苦勸他完全是為了大齊将士着想,所以看着他堅定的眉眼郎玉嘆了一口氣語氣稍微緩和了些:“葉綢,我不是争功好勝,我只是覺得用幾十人的性命換得大齊将士勇敢的美譽是值得的。雖然我也想不折一兵一卒就能得勝班師回朝,但是你不覺得奇怪嗎?我們來此的目的是為了調節泰齊和南平的惡劣關系,但是這一個多月兩國平時各自為政,作戰相互配合,從未有過一次争鬥——他們根本就不需要我們——我不相信他們事先料不到這一點。可是既然料到了,卻還邀請我們來,允諾給我們好處,你不覺得奇怪嗎?這裏面肯定有什麽陰謀,而我暫時只能想到兩點:第一他們是刻意要敗壞我們大齊的名聲。讓我們千裏跋涉而來,受盡奚落,最後再以我們沒有起到作用為由拒絕履行對大齊的承諾——毀約的事情他們不是沒有做過;第二,便是你。南平使臣要求葉家人來此本就古怪,如今鄭凡又多次要你入贅南平,雖然現在你還可以一一化解,但是時間一久,還不知道他會用出什麽手段。葉綢,你知道,你不僅僅是葉綢,還是葉大人的親侄子,是少子息的葉家的繼承人。所以,為了盡快結束戰事班師回朝,為了大齊将士的名譽,我們一定要出戰!”
葉綢沒想到他還考慮到了自己,心裏感動的同時也知道已經無法勸動郎玉了,因為郎玉是深思熟慮後做的決定,而這樣的決定是難以更改和放棄的。事到如今作為副将的他只有支持他,和他一起取得勝利:“那你有什麽良策?”
知道葉綢已經同意了,郎玉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良策倒沒有,不過泰齊和南平同意在前方領大軍佯攻轉移流寇注意力,然後我領二十人從後方潛入去燒糧,你領人在兩側接應。事不宜遲,今晚就行動。”
糧倉的位置是早就探明了的,葉綢也曾考慮過燒糧的對策,所以聽完郎玉的計劃後他微微皺了皺眉頭,然後斬釘截鐵道:“不行,不能這樣做。若是前方佯攻成功了倒也罷了,萬一不成功,我們必須做好防範,而且你是統軍,不能輕易以身犯險。”
“燒糧之事行動隐蔽,必須由武功高強的人去,所以我必須...”
“由我去。”打斷郎玉,葉綢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來:“我武功雖不是上乘,燒糧之事還不在話下。由我領二十個腿腳利落的兵士前去燒糧,你在後方按兵不動,靜待消息,但要在敵營附近安排兩個可靠之人報信。另外讓南平和泰齊各派一萬人埋伏在兩側,我相信他們不敢不同意。糧倉處地勢對我們極其不利,埋伏在兩側的大軍若不想被發現,只能伏低藏在丘陵背側,即使糧倉燒着也很難看到火光,而你們也不能離敵營太近。所以郎玉,一切都靠你了。若我們成功燒着糧草——你知道什麽叫成功,只是一處起火可不叫成功——就由報信的大齊兵士快速點着火把通知你,然後你立刻點火通知泰齊和南平兵士讓他們前來接應,但是大齊兵士一定要按兵不動;若我們行動失敗了,不管是被俘還是被殺,郎玉,你都不能帶兵前來,”看定郎玉,葉綢放下笑容:“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懂。”不能葬送兩千大齊将士,他豈不明白這個道理?“但是葉綢,你雖從未帶兵上過戰場,卻擁有更勝我一籌的能統攬大局的聰慧,所以大齊将士就交給你了,燒糧還是要由我去。”
“我并沒有實戰經驗,你也知道只懂紙上談兵會有多危險。郎玉,你是因為我是葉家人才顧慮着我不想讓我去冒險嗎?”
葉綢灼灼的眸子中隐隐帶着怒意,郎玉不想讓他誤會,所以他搖搖頭輕聲道:“葉綢,我是家中的長子,我也有跟你一般年紀的弟弟,看到你總能讓我想起他們...你還太年輕,我不想讓你去冒險...”
微微一怔,葉綢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患難之中見真情,這樣的兄弟情義或許是殘酷的戰場上唯一值得稱頌的東西吧。“我太年輕,唯一算得上可靠的只有這一身武功,我背不起兩千将士的性命,大家最信任的也不是我,所以郎玉,燒糧,讓我去吧。”
葉綢如此堅定如此凜然,他還能說什麽?他所能做的,只是拼盡全力保護他罷了。點點頭,郎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自己的信任和鼓勵傳遞給他。
泰齊和南平很爽快地答應借出一萬兵力給大齊,在燒糧的人選上也沒有異議。前幾日鄭凡找葉綢麻煩時,多少探知了一下葉綢的武功深淺,他和泰齊大将軍沈侯宅都知道憑葉綢的武功燒着糧後逃脫是極其容易的,葉綢既死不了又能吃些苦頭,對他們來說是再好不過。
是夜薄霧微籠,星淡月彎,正适宜奇襲。葉綢脫去盔甲,穿上緊身衣,帶領着同樣輕裝打扮精挑細選的二十人悄無聲息潛入了敵營。想來是前方的大舉佯攻成功吸引了流寇的注意力,看守糧倉的只有不多的幾個人。本應是極為容易得手的,可是葉綢卻總感覺哪裏不對勁,直到他看到一堆堆高高堆起的幹草的時候才猛地反應過來。毫不遲疑打手勢命令撤退,可是還未待他有所動作,一聲突兀的“別動!”卻如平地炸雷般響起,葉綢斜眼看到其中一個大齊士兵竟然被人發現了。暗暗咬牙,葉綢當機立斷就要飛身逃脫,可是未待他移動半步,不遠處的幹草卻被人點燃了,然後他聽到了一聲冷哼和得意至極的狂傲話語:“還不乖乖束手就擒?”
再也顧不得其他,葉綢飛身而起,如離弦之箭般在衆目睽睽之下蹿了出去,與此同時一支飽含千鈞之力的弩箭直直向他射過來,他人在空中無法自由改變身形,堪堪躲過就地一滾,立刻便要再次騰身而起,可是這次卻有人從側面持劍刺了過來,葉綢只能拔出腰間短劍抵擋。眼看其他幹草接二連三被點燃,葉綢頓時心急如焚。
流寇久據此地,常年為患也必有其過人之處,不僅有沖鋒陷陣的高手,還有出謀劃策的軍師。從看到那些幹草的那一刻開始,葉綢便知道事情敗露了。流寇看穿了前方的佯攻,猜到了會有人來燒糧,所以幹脆來了個請君入甕。流寇自己燒着幹草,假裝糧倉被燒,然後捉起前來燒糧之人,靜待以為奇襲成功、毫不知情的大軍步入陷阱。若是大軍前來,便會在此有一場拼殺;若是大軍此刻不來,流寇假意投降,也可為大軍設下圈套。
葉綢心下焦急異常,眼角餘光看到自己帶來的人已被殺死了五六個,雖是早有心理準備還是刀割般難受。眼見多處草垛已燒着,望風的大齊将士怕是早已誤認為燒糧成功,兩萬大軍随後就來,立刻便要陷入陷阱之中,而這一切全都是因為他沒有早一步發現...葉綢頓時悔恨不已。心思百轉早已想到兩種可能,第一自己拼力逃脫,然後讓大軍立刻撤退;第二拼死燒着糧倉,也算是完成了任務。在這兩種可能性中他下意識地選擇了後者,因為他想到了,泰齊的領軍唐興和南平的領軍王謝都是有經驗的将軍,他們前來接應也定然不會輕敵冒進,何況兩萬大軍壓境,流寇陷阱再大,恐也疲于應對;退一萬步講,若是他們也在此中了埋伏,那麽肯定會有人去前方報信,前方佯攻的軍隊也就可以真真正正大舉進攻了。因為現在窮途末路的流寇可用之人已經不多,若是陷阱布置在後方,前方定然薄弱無比。無論如何,既然已經被發現,今夜就要結束戰鬥!
此時此刻,葉綢完全沒有想到葉缪或者其他任何人,他滿腦子中想的全都是如何取得勝利。流寇一掌拍來,他借力飛向糧倉,并運力一掌拍碎了倉庫大門,看到奔湧而出的糧食的時候,葉綢心裏微微嘆息了一下:這都是百姓的汗水啊...
一收到望風的兵士傳來的信號,郎玉立刻點着了火把通知南平和泰齊兩萬将士前去救人,怕他們看不到信號,他又特意分別派了兩騎去通風報信,萬分焦急地注意着兩軍動靜。派去的兩騎很快就回來了,說是大軍立刻行動前去營救大齊兵士,郎玉稍稍放了心,但是出于對兩國一向的敵意,他還是密切地注意着兩軍的動向。
與此同時,泰齊領軍唐興卻吩咐泰齊兵士不得妄動,因為在此之前他早已得到了沈侯宅大将軍的密令:“此次行動不值得大動幹戈,若是燒糧成功,我軍且按兵不動,先讓南平派人營救,因為南平是不會讓葉綢死的。就算葉綢死了,那也是他們葉家咎由自取。”
郎玉焦心地等待着,卻遲遲不見兩軍動靜,立刻再次派人前去探聽情況。
同樣按兵不動的南平領軍王謝此時正怡神在在地打了個呵欠,因為他們的主帥鄭凡事先交代過:“葉綢三番兩次輕視南平,忤逆國君的意思,這次先讓他吃點苦頭。他的大哥葉繹是泰齊的世子夫人,沈侯宅那老家夥是不會讓他死的。先讓泰齊去救他,我們打個邊陣就可以了。”
所以當大齊的兵士看到兩軍還未行動的時候,驚恐地瞪大了雙眼。厲聲質問他們怎麽還不行動,換來的卻是被人捂住嘴押了起來。此處是流寇所在,報信之人半路被流寇截了去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郎玉久等報信之人未至,又不見兩軍有所行動,看到流寇處有的火光已熄,有的卻剛剛燃起,知道葉綢還在燒糧,頓時萬蟻噬心。這種情況下流寇不可能還沒有發現葉綢的行動,此刻葉綢定然是抱了必死之心誓要燒毀所有糧倉。作為大齊統軍,他知道自己必須按照和葉綢的約定不動一兵一卒,但是前提是泰齊和南平去救他!這兩個多月的相處,他早已把葉綢當做自己的親弟弟般看待,如今作為大哥的他,怎麽能在明知弟弟有難的時候還坐得住呢?!何況,決意要去燒糧的是他,此刻陷入敵營無法逃脫的本應是他,葉綢是為了他才身陷險境的。在同意由葉綢帶人去燒糧的那一刻起,他就下定了決心要護他周全,他怎麽能貪生怕死違背心中的道義?!
再不遲疑,郎玉一邊派人再去兩軍處,交代了一番措辭嚴厲、厲害攸關的傳話,一邊下令全軍先去支援葉綢和燒糧的兵士。大齊的兩千士兵是在兩國的邀請下前來的,兩國若不願意支援葉綢,也不可能不對這兩千将士出手相助。
郎玉派去的兵士再次到達唐興和王謝之處的時候,兩人才稍微重視了起來。在黑夜中朝着黑黢黢的山麓遙遙相望,心裏都有些奇怪:他們為什麽沒有去救人?此刻本應直接下令出兵,可是兩人又都不敢違逆統帥的意思,只好一邊派人去請示,一邊命人做好了作戰準備。
已經滿身是血的葉綢在燒着最後一個糧倉的時候被人一箭射中腰側遠遠摔了出去,心裏有些迷惘:為什麽大軍都沒有來呢?然而這個念頭轉瞬即逝,心裏有些慶幸:兩軍發現了流寇的計謀,今晚不會再有傷亡了......
可是,馬蹄踏在地上震動的聲音還是傳來了,心裏一緊,葉綢聽到了郎玉呼喚他的聲音。說不開心是假的,可是随之升起的擔憂和恐懼卻立刻将開心抹去了。他怎麽來了?他怎麽會來?!
葉綢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會有力氣站起來,眼前不知道被血還是汗水糊住了有些模糊,但他還是認出了郎玉的身形,然後拼命地朝他喊:“快跑!是陷阱!”
郎玉不可能逃跑,因為他是明知可能會有陷阱還是要來救他的。
之後的情景仿佛蒙了一層霧般,葉綢都記不太清了。不知是想象的,還是真實的,他只是感覺自己的手中又有了力氣,奪了流寇的劍來刺到流寇的身體裏。郎玉是不戀戰的,可是他們逃不出去。不停地拼殺,在夜晚的火把下看不清楚鮮血的顏色,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是鮮血的溫度。殺紅了眼,麻木地砍倒一個又一個敵人,有一剎那竟然意識游離想到了這是自己第一次殺人。明明是第一次,卻沒有害怕到顫抖,所以他也是自私至極的,寧願他人死換得自己生...
不堪重負的身子終于倒下了,在倒下的前一刻他看到郎玉胸口被一箭刺穿,他的身子晃了晃,然後就趴到地上再也不動了。郎玉死了嗎?這樣想着,葉綢聽到遠處傳來了隆隆的馬蹄聲。周圍的拼殺聲漸漸遠去,半睜着雙眼看着天上太過明亮的星星,葉綢早已無所知覺的心髒突地一痛。“阿缪.......”掙紮着用盡全力喊出的這兩個字,其實細弱蚊蚋、風過無聲。
阿缪,我喊得這麽大聲,你應該能夠聽得到吧?阿缪,對不起,或許我,回不去了......
大軍終于趕到了,原來流寇在這裏集中兵力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此處視野廣闊不易被人偷襲,卻也是最難守住的地方。流寇主要兵力集中在後面,前方的險要地勢最終也沒有抵擋住大軍強力的攻擊,前後夾擊之下,流寇只能兵敗投誠。
那一晚,幸存的幾十名大齊将士被秘密集中起來亂刀砍死,然後一把火燒毀了所有的證據。
對大多數泰齊和南平的兵士來說,那一晚雖然損兵折将,卻是值得慶祝的。
有些人在那一晚擁有了一個不能對任何人說的秘密,一輩子承受着良心的譴責,随着死亡将秘密一起帶進了墳墓中;有些人則在生前被迫說出了實情,然後死于非命。
一筆一劃地在屬于自己的墳墓中刻着兩個人的回憶,葉缪冷硬到不近人情的臉上滑下了一道彎彎曲曲的水痕。眸子,已不再是少年時的明亮,從深深淺淺的皺紋中,他想起那個人在的時候,他也曾有過肆無忌憚的笑容。
靜靜地看着面前這個不到四十歲就華發叢生的人,葉幽篁眼眶一熱強忍住了淚水。如同小時候一樣,他輕輕地開口喊了一聲“叔叔”,在一陣沉默後,不意外地聽到了“不是叔叔,是三叔”這樣糾正他的話語——帶着一絲無法忽視的落寞和蒼涼。小的時候不明白為什麽他會對一個稱呼這麽堅持,可是還是聽從他改口叫他“三叔”,長大後才知道重要的不是這個稱呼,而是稱呼背後執着的思念。可是再思念,一旦“三叔”這兩個字變成了一個符號一種習慣,也就失去了它不同于“叔叔”這兩個字的特殊含義。所以現在,盡管彼此心知肚明,時不時得他還是會假裝忘記般叫一聲“叔叔”,然後等待着那人一如既往的糾正,只因為他亦要讓他知道,他一直記得自己還有個“二叔”。
二叔葉綢,一直生活在三叔葉缪身邊,因為他們,是生同時死同穴的...愛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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