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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裏拼殺,衣袍上早已血跡斑斑。阿阡,這罪惡的雙手,你還肯握住嗎?

敵衆我寡,陸平後退一步,和魏誠、王陽明對視一眼,然後未加猶豫轉身逃開了。

葉陌淡淡看了他們離去的背影一眼,緩緩拔出了佩劍。擁有陰鸷眼睛的年輕人擡起高傲的下巴對着古少陵露出了一個冷笑:“你不逃嗎?”

古少陵一言不發擺出了迎戰的姿勢,葉陌跨步擋在了他面前。眼神陰鸷的年輕人冷哼一聲,然後慢慢舉起了右手,尖銳的破空聲打破了對峙的緊張和靜谧,葉陌揮劍騰身而起。

靜靜趴在古少陵背上,緊緊巴住他的肩膀,葉歌行一邊注意着攻向古少陵的敵人,時刻準備在他看不到的時候提醒他,一邊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在了葉陌身上。很久以前他就想說了:叔叔的後背,很寬闊;叔叔的胸膛,很溫暖;叔叔的表情,很寂寞.....

劍尖,滴着敵人的血,葉陌一出手,就帶了将敵人置之死地的決意。他還要去救葉阡,所以對方必須死。阿阡,你的世界還是那麽得幹淨嗎?我的世界,早已朽爛。

哀嚎聲響徹晴空,無暇去哀悼別人的痛苦,古少陵心驚地意識到這一刀自己已經躲不過了。然而疼痛并沒有傳來,刀落在葉陌小臂上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被葉陌推開了。鮮血順着葉陌的胳膊流了出來,古少陵只來得及看他一眼便不得不轉身迎上了攻來的劍。

古少陵要保護葉歌行,而葉陌,憑一己之力保護了他們倆。

屍體,已經橫七豎八,渾身是血的葉陌拄着劍顫巍巍地再次站了起來。視線,已經有些看不清了;痛覺,也已經失去了。模糊的意識有些悲哀:阿阡,難道六年前的分離,就是永別嗎?

“叔叔!”葉歌行驚恐的哭聲穿透空氣,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葉陌強睜開眼睛看到一柄劍朝着自己的胸口直直刺過來,那雙陰鸷的雙眸也已被鮮血染紅。想要擋開,可是胳膊太沉重。怎麽會,就這樣死在這裏?可是阿阡,人真的是很脆弱的東西啊。

因為葉陌的保護,身上只有輕傷的古少陵不顧一切朝着葉陌飛奔過去,然而泛着冷光的劍尖已經觸到葉陌的胸膛了,驚恐地張大嘴巴,古少陵撕心裂肺地只喊出了一個字:“不!...”

古少陵,真是瞎操心。阿阡,沒救下你,我怎麽會在這裏倒下?

已然鉛般沉重的胳膊,再次舉起了沉重的劍。陰鸷雙眸的年輕人驀地瞪大了血紅的雙眼,喉中發出咯咯的響聲,瘦弱的身子轟然倒地。

踉跄着後退一步,葉陌看着給予地上的青年致命一擊的陸平,再次伸臂将已至身前的古少陵擋在了身後。

驚訝地看着去而複返的陸平以及他身後的七八個人,古少陵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難道他們竟然是去搬救兵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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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餘的兩個聖師手下立刻被陸平帶來的人斬殺了。陸平探手入懷拿出一包藥粉來遞給葉陌:“不好意思我們來晚了,快上藥吧。”

葉陌沒有伸手接,古少陵微翹起唇角,越過葉陌朝陸平伸過手去,指尖觸到指尖,古少陵手一抖心慌地後退了一步。

陸平臉上劃過一絲訝然,然後突然就笑了。把藥粉扔到地上,贊賞般啪啪地拍了幾下手:“少陵兄,果然不同凡響。”視線轉移到葉陌身上,陸平微微嘆了一口氣:“葉陌,你的武功,就算是在群俠争霸北二南三時期怕也是難逢敵手,于今日武學敗落之時,實在是難得之才,只是可惜不能為我所用。兵者,詭道也。我本想以朋友之名靠近你們,讓你們沒有痛苦地死去,誰知‘聖師’們在這時候來添亂,又誰知,少陵兄真的擁有如此匪夷所思的能力,而你的直覺也如野獸般精準。不管怎樣,如今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做這不費吹灰之力的黃雀,也不錯。”先撤離戰場讓他們互相厮殺,然後視戰況而出面,果然是正确的決策。

葉陌和古少陵一言不發,陸平頗有些嘆惋地垮下了肩膀,然後揮揮手,跟他前來的人立刻圍了上來。

被人圍在中間,葉陌露出了涼薄的笑意。阿阡,這就是,你想要造福的人民啊。你可知,我已經很久沒有遇到一個真正的“好人”了?

無法理解地看着突然對葉陌拔劍相向的陸平,葉歌行有些茫然地揪緊了古少陵的衣服。為什麽會這樣?難道他們也是沖着自己來的嗎?為什麽?到底為什麽他們要阻止他和爹爹見面?!

看着以魏誠和王陽明為首齊齊對準自己的劍,古少陵握緊了劍柄。這世上,有很多奇異的事物,他本身就是這奇異的事物之一:通過不經意的身體觸碰,就能感受到別人內心真正的喜怒哀樂;如果那人的意念太過強烈或者他刻意去探聽,就會清晰地聽到那人此刻的所思所想;如果靜下心來去觸摸一件物品或者一個人,腦海中就會出現屬于他們的記憶。——他不是一般人,在和別人争論物品是否也擁有記憶的時候他就驚慌地發現了這一點,然後不得不接受了這個事實并漸漸學會了以此為傲。後來,在孤零零的他面前出現了和他類似的人,他才明白原來自己也是有親人的,只是可惜那些頗有身份的人并不合他的胃口。

在少不更事卻以為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的時候,古少陵離開了所謂的親人,踏上了尋訪奇人異事的旅途。這個重病的天下,在他有生之年是無藥可醫了,所以他尋訪異能之人,也不是為了造福天下。動蕩、和平、動蕩、和平...千百年來皆是如此,未免枯燥無味,可若有異人轶事,倒也可為生活增添一點樂趣,所以在聽聞虎贲城法師法力無邊,可令稻米一夜成熟的時候,便毫不猶豫奔虎贲城而去。

揭開事實一向是古少陵最熱衷的事情,所以不惜利用自己的能力讓法師答應自己入住谛聽殿,然後很快便揭開了稻米一夜成熟的秘密。谛聽殿內讓百姓頂禮膜拜的神圃,确實神乎其神得傍晚插上秧苗,第二天一早就會長出金燦燦的稻穗,可是催熟稻穗、法力無邊的卻不是法師,而是一個叫林姑的女子。不會言語、眼神中充滿野性和攻擊性的林姑确實就是他感興趣的異能之人,可惜這樣的她卻每晚每晚在嚴刑的逼迫之下低下頭顱,替法師為世人創造神跡。她從哪裏來、為什麽會在這裏,只有法師一人知道,只是可惜對他極為防範的法師再也沒讓他接近過他。

林姑固然可憐,可惜古少陵沒有救人于水火的古道熱腸,所以差不多厭煩了的他已經有了去意,只是沒想到谛聽殿內竟然還有能讓他産生興趣的人——葉阡,這是他迄今為止見過的最純粹的人,純粹到滿心想的都是別人的事情。他和他一樣愛笑,待人接物一樣溫柔體貼到令人心生溫暖,不同的只是葉阡是發自內心,而他只是表面功夫。因為對如此純粹的葉阡感興趣,便刻意地觀察起他的行為,于是知道了野性十足到未開化的林姑,只在葉阡身邊的時候才會收起爪牙,也知道了法師向城主提出的許多建議,其實都出自于葉阡。

關于葉阡,古少陵有很多事情想要親自去一一探知,只是在刻意和葉阡接觸過幾次之後,他卻突然覺得葉阡清澈的雙眸能将他看透般,讓他不敢再對他肆無忌憚施展自己的能力。葉阡是極為聰慧之人,若他大膽臆測,猜出古少陵的能力和企圖也不是不可能。這樣的際遇,對古少陵來說是極為新鮮的,所以他決定摒棄能力,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來和葉阡玩名為“交朋友”的游戲。

令古少陵想不到的是,當他不刻意去探知葉阡的內心的時候,反而和他比以前親近了。自從熟悉自己的能力後過了這麽多年,他第一次有這種奇異的感覺。羨慕着葉阡的純粹,也痛恨着他的天真。為了葉阡,他開始有了插手俗事之心。從沒想過,他會因為法師将葉阡的功勞一再據為己有而大發雷霆。想要面見城主替葉阡讨回公道,卻沒想到葉阡竟然阻止了他,并且笑着對他說:“同樣的建議如果不是從法師口中說出來,城主或許就不會采納。為百姓做了一件好事,就結果而言,是好的。”心裏的不忿沒有因為這句話而減輕,反而怒意更熾。葉阡是個任人揉捏的軟腳蝦,他看不起這樣的他!心裏想着葉阡自己都不在乎,他又何苦為這種俗事玷污了自己的雙手,古少陵再也不管葉阡的事情。

相處久了,葉阡身上的光環消失,古少陵失去興趣再次興起了離開的念頭,只是他萬萬沒想到被他不齒的葉阡竟然會做出違抗法師的事情。葉阡本是被虎贲城城主不遠萬裏特意請來的,法師察覺了他與衆不同的聰慧怕他搶了自己的風頭便以天意為名讓他入住了谛聽殿,成為了自己的屬下。在古少陵的心目中,被如此對待的葉阡本應是憤而離去的,可是他卻向法師低下了高傲的頭顱。古少陵最初感受到的葉阡的純粹,變成了傻瓜和沒骨氣的代名詞,這樣的“純粹”讓古少陵焦躁異常。然後就在他決意遠離這些惱人事的前幾天,葉阡出手打傷了法師派去強()奸林姑的手下們,并以自己會和林姑生下法師想要的孩子為交換條件,向法師提出了一個要求:為了林姑未來的子嗣,一月只能讓林姑顯示三次“神跡”。

或許是因為林姑日漸虛弱,又野性難馴地不肯讓除了葉阡之外的其他人靠近她,也或許是葉阡用了什麽方法,急需林姑子嗣來接替林姑的法師竟然同意了葉阡的要求。想着姑且一看葉阡下場的古少陵于是又決定留下來,沒想到此次,竟然又有了新發現:葉阡幹淨到只想為天下百姓謀福利的心中,竟然有一個難以發覺的角落,藏着一個念念不忘的人。

葉陌,葉阡的雙生弟弟。好奇着他是個怎樣的人,古少陵在蓄意讓葉阡睡熟後潛入了他的內心,然後發現了令他震驚的事情。兄弟相()奸,這樣肮髒不堪的事情,為什麽會存在于這個如此幹淨如此純粹的人身上?而且,如此甜蜜而痛苦......

古少陵再次承認了葉阡的與衆不同,他是他第一個感興趣的非異能人,所以他決定留下來看看他所關注的兩個人好不容易擁有的孩子。孩子,就在這兩天出生,葉阡卻突然當着法師的面笑着對他說了句:“少陵,既然你去意已決,連林姑肚中的孩子都無法挽留你,那麽我們只好有緣再見了。”雖然不明白葉阡的意思,但是習慣了露出笑臉的他還是毫無破綻地接上了他的話:“恩,有緣再見。”然後朝法師露出個“你可以放輕松了”的表情,轉身走了出去。

葉阡是怎樣瞞天過海在法師的眼皮子底下用死嬰代替了葉歌行的,古少陵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惹上了一個大麻煩,不得不偷偷抱着葉歌行萬裏跋涉去了和安莊。幸運的是,和安莊并不如他想象的無聊。那裏的古墓,讓他開心地幾乎跳起來。和安莊,不虛此行。長這麽大,見過不少奇人異事,也知道有人擁有匪夷所思的能力,卻唯獨對身為普通人的葉阡葉陌有了細細研究的欲望。

造化真是弄人,本來想弄清楚雙生子的事情就踏上新的旅途的,卻不期被葉歌行纏住了腳步。時至今日,竟然還能感受到所謂的親情,并且無法狠心割舍,實在是可笑。可是事實,便是如此得不容反駁。雖然不情願,但是剛出生的葉歌行是在他的悉心照顧下才活了下來;哇哇大哭的時候,是他在哄他,焦心地想是餓了、尿了還是病了;牙牙學語的時候,是他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教他叫叔叔;蹒跚走路的時候,是他一邊扶着他一邊小心翼翼松開手......

四年的光陰,他變成了一個只想安穩度日的俗人,也擁有了以前的他無法想象的幸福。所以,當虎贲城的使者來打破他幸福的夢境的時候,他真真正正憤怒了。可是,憤怒化成的力量不足以讓他保護他愛着的孩子,自傲的異能在內心坦蕩到只剩葉阡的葉陌面前毫無用處,他不得不抱着孩子踏上了艱險的旅途。

日日同床共寝,葉阡還是無法讓林姑再次懷上孩子,所以不死心的法師故伎重演想讓林姑懷上別人的孩子,可惜最後弄得兩敗俱傷。野性十足的林姑更是奇跡般通曉了以前從來不懂的“以死相逼”,逼得法師不得不為了保住“神跡”而讓步。然後在眨眼即過的四年中,林姑如久旱的小河般一點點枯涸下去,最終在葉阡懷中香消玉殒。

事情,本可如此結束,可是誰知生前擁有異能的林姑竟然在死後化為朽木随風而逝。而這一幕,被法師清清楚楚看在了眼裏。她的孩子,也該繼承她的異能,可是為什麽卻擁有一般人的肉體?失去林姑再難重現神跡的法師病急亂投醫,懷疑起在他眼中聰慧到礙眼的葉阡來,終于在嚴刑拷打之下從接生的大夫口中聽到了四年前的事實。葉阡對大夫有恩,只是肉體的疼痛和對死亡的恐懼戰勝了大夫的感激之情......

法力無邊的法師根據神谕找到了被葉阡葉陌藏匿的“神子”,心懷不軌的葉阡被法師重刑責罰,虎贲城城主下令迎接神子回城。——這些事情雖然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但是天下無不透風之牆,聞風而動的各個勢力還是找上了葉陌,然後讓他一路走來雙手沾滿了鮮血。

六年的苦苦等待,就算是滿身罪惡,他也要用這樣的雙臂再一次将葉阡擁入懷中,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陸平的劍,刀般剛猛有力,尚武派擁有他這樣的武者,若是不動邪念,或許亦會造福一方百姓。只是可惜...狷狂之氣從葉陌身上四散而出,淩厲的劍尖裹着勁風直逼到陸平胸前,這是拼死的決鬥,他絕不能輸,所以陸平必須死。

碗大的紅花在陸平胸前盛開,葉陌拄着劍再次站直了身子。身體已經殘破到搖搖欲墜,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敢試圖上前挑釁他,他的身姿,如同天神般不可侵犯。

打破僵局的是葉歌行控制不住的一聲嗚咽,魏誠和王陽明動了,其他的手下們也握劍逼了上來。葉陌的身子搖晃了一下,理智告訴古少陵要逃離,可是身體卻違背意志朝葉陌奔去。魏誠的劍斜刺了過來,古少陵橫劍擋住,然後心驚地看到一柄劍直直朝葉陌心窩刺去。

大腦一片空白,身體遵循本能出劍擋住了王陽明刺向自己的劍,然後慌急地朝葉陌看去的時候,卻聽锵地一聲輕響,刺向葉陌心窩的劍被撥開,古少陵看到了一個幾乎已經忘卻的面孔,以及他身後的兵士。

或許是失去聯系的幸存的虎贲城使者護衛回虎贲城報告了他們的消息,或許是因為已經臨近虎贲城,城主聽聞了消息派人來接應他們,亦或許其實虎贲城的人一直在背後看着他們,總之虎贲城的人來了,而且一出手就救下了葉陌。一邊是虎,一邊是狼,古少陵哪一邊都不想投靠,任兩方相争,兩步奔到了轟然倒地的葉陌面前。

不堪重負的身體終于讓葉陌昏了過去,古少陵跪倒在他身前,緊緊摟住了葉歌行。腦海中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催促着:趁這個機會,帶上歌行逃得遠遠的,再不逃,就晚了。他想要逃跑的,想要和葉歌行到一個沒有紛争的地方,讓他無憂無慮地長大。可是,沉重的雙腳卻怎麽也邁不開步子。他想起躺倒在地上一動都不能動的葉陌,在敵人來襲的時候一次次張開手臂将他和葉歌行護在了身後,自己鮮血淋淋也不讓他和葉歌行受到一絲傷害;想起那個心懷天下、純粹到幾乎不染一絲污垢的葉阡,為了天下百姓狠心離開了割舍不下的弟弟,在他鄉傾盡才智卻身陷囹圄;他還想起千年的古墓中,那無法圓滿的戀情......葉陌拼盡全力地執着着,一心一意到自私至極地執着着,執着到,讓人不忍心毀掉他的向往。

歌行,對不起,對不起...

松開抱緊葉歌行的手臂,古少陵回頭看看倒下的魏誠,伸手解開了葉陌被鮮血浸濕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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