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更】陵哥,你為什麽生我氣

盛千陵看江裏不像是裝的, 心裏頭也有些慌了。生了許久的悶氣倏爾消散,化作對未知的擔憂。

他很快放下球杆,幾步走到江裏面前, 蹲下來仰視江裏, 問:“牙齒疼?”

江裏疼得直抽氣,捂着腮幫子面容扭曲痛苦,時不時嗷嗷叫。

盛千陵果斷起身, 将江裏手指間的那顆糖抽過來, 往垃圾桶一扔,說:“走,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江裏想去醫院止疼,但又有點不敢,一邊忍疼一邊扭捏:“我不去……我疼一會兒就好了,嘶,草。”

盛千陵安靜地站了幾秒,說:“怪我,不應該給你買這麽多糖。”

江裏含淚回答:“跟你有什麽關系啊。”

盛千陵說:“是我考慮不周,抱歉。為表歉意, 我來出醫藥費。”

江裏好像被人看穿了心事,有些臉熱和尴尬。可是那痛意太強,很快壓過赧意,讓他連續又「嘶哈」幾聲。

但他還是說:“我不去。”

盛千陵面色一沉。

這回他是真生氣了。臉上明顯浮上怒意, 壓着火喊:“江裏!”

和之前生悶氣不同, 這一次生氣, 是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挂在嘴角。

江裏的确疼得沒辦法, 連掰扯幾句的力氣都沒有, 只好起身,捂着臉擰着眉和盛千陵一起走。

走出時光臺球時,盛千陵已經搜索到最近的牙科診所和醫院。

一家是馬路對面紅旗村小學旁邊的濟民牙科診所,再就是利濟北路的市第一醫院。

盛千陵帶江裏走過人行天橋,才發現濟民診所已經關門。

他二話不說,帶江裏去市一醫院。

路上,江裏疼得想哭,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生生忍了回去。耷拉着一張臉,加快步子跟上盛千陵的步伐。

所幸醫院隔得不遠,兩人身高腿長,沒走幾分鐘,就進了醫院挂號大廳。

盛千陵很快找到挂號窗口,想替江裏挂個口腔科的急診號。江裏沒帶身份證,也沒有醫保卡,只好捂着牙含糊報身份證號:“421024……嘶……1996……0716……嘶……”

說到最後四位,吐詞不清楚,噙着眼淚連說兩次,才總算報完。

盛千陵默默聽着,眼睛盯着江裏微微發腫的臉,沒有多說什麽。

挂完號,盛千陵帶着江裏去找醫生。

夜間急診在一樓,兩人沒費什麽力氣,就找到了口腔科值班醫生。

檢查室裏,并排放着三張工學躺椅,穿白袍的醫生坐在電腦桌前閱讀一份病歷。

盛千陵敲敲門,禮貌地說:“醫生,您好,他牙齒疼,麻煩您看看。”

江裏這時已經疼得滿腔苦水,話都說不出來,只能随醫生的指示,躺到椅子上去任由檢查。

醫生打開椅頂的燈,讓江裏揚起臉,拿工具伸進他的口腔裏掰開咬合骨,細細地開始查看。

看了兩分鐘,醫生說:“這是顆蛀牙,牙角有磨損,要怎麽治療還得拍個牙片給我看看。”

盛千陵先于江裏開口:“那麻煩您先開單子,我去繳費。”

醫生關掉椅燈,點點頭:“好。”

江裏閉着眼,心如死灰感受着這道徹骨的疼。

他從小皮膚敏感,痛覺比常人更直觀強烈。這些年雖磕磕碰碰,但很少受傷,也很少生病。

眼下疼得他頭暈目眩,牙神經好像扯着大腦,連着腦仁都疼了起來。

他就這麽躺了一會兒,盛千陵去而複返。

盛千陵把繳費單遞給醫生,醫生請值班護士幫江裏拍X光片。

江裏又忍着疼走到另一間放射室,忍着疼配合護士将膠片貼在右邊那顆疼牙上。

拍片很快,結果很快傳至醫生的電腦上。

盛千陵又帶着江裏回到醫生辦公室,客氣又焦急地詢問:“醫生,怎麽樣?”

醫生盯着那着牙片,有些震驚道:“小夥子這蛀牙怎麽這麽嚴重啊?平常喜歡吃甜的?”

盛千陵據實回答:“是的,愛吃糖,糖不離口。”

醫生繼續說:“整顆板牙裏面都空了,牙神經也受損嚴重,根管扭曲腫大,需要治療。現在疼得這麽厲害,還能忍麽?”

江裏淚眼婆娑:“能打麻藥麽。”

醫生搖搖頭,說:“最好不要,但可以給你吃一顆止疼藥。”

江裏沒有辦法,只好又回到那張檢查椅上躺着。

他服下一顆止疼片,閉上眼睛張開嘴,偏過頭去任由醫生替他掏空牙齒裏的髒垢。

中途實在疼得難以忍受,江裏帶着哭腔喊:“盛千陵……”

盛千陵一直站在江裏身側,就在醫生的另外一邊。他伸出手,去抓江裏的,低低地哄他:“很快就不疼了。”

江裏被疼痛折磨,手指忽然落入一個幹燥溫暖的手心,立即發力反握,緊緊抓住盛千陵的手。

好借此來轉移一點注意力。

盛千陵知道他疼,于是在醫生治療的這半小時裏,就那麽枯站着,任由江裏牽着他。

相互交握,無人放開。

夜色越來越濃。

盛千陵擡頭看了一眼窗外。

路燈下并不見風,卻見到樹影搖晃,泛起一圈圈細小的漣漪。

止疼藥漸漸起了作用,江裏痛感減弱,但始終沒有放開盛千陵的手。

本次治療結束,醫生關掉檢查椅的燈,站起身來。

他掃到江裏和盛千陵握在一起的手,笑道:“你們兄弟倆感情真好。”

江裏牽了那麽久沒覺得有什麽,這會被醫生這麽一說,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來。

他飛快放開盛千陵,想對醫生說一句不是兄弟,卻發現越解釋會越糊塗,幹脆沒開口,默默感受着手上殘餘的溫度。

醫生走到辦公桌前寫單子,俨然已經将盛千陵當成江裏的家屬,叮囑道:“糖以後不能吃了。”

盛千陵點頭,認真回答:“好。”

“一個星期來一次,先鑽平那一小塊壞掉的牙齒,再根管治療三到四次,再進行補牙。”

“好。”

醫生将單子遞給盛千陵,說:“先繳費,一周以後再過來。”

盛千陵把繳費單捏在手裏,又一次客氣地道謝:“謝謝醫生。”

江裏一直站在兩人身後,他夠着頭看一眼,瞟上繳費單右下角的總金額。

1635元。

江裏:“……”

盛千陵走出診療室,直奔收費處。江裏跟着他,聲音有些虛:“陵哥,我……自己出錢吧。”

他想的是,現在先回去,費用明天再來交。

上次打比賽存的一千五百塊差不多還剩一千三,再攢點晚飯錢,也就夠了。

盛千陵停下腳,微微嘆氣:“別讓我愧疚了,給你買糖的是我,受罪的卻是你。”

說得坦坦蕩蕩,好像是真的想為自己的內疚來彌補些什麽。

聽得江裏都有些愣住了。

那一刻,江裏只覺得找不到一個合适的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

好像一江被寒風撫皺的春水被陽光照得熨帖,又像風雪裏獨行時,路遇一個可親可愛值得信賴的同伴。

剛剛牽手的殘溫泛湧,江裏感覺到手心有點癢。

一直癢到心裏。

是感動吧。

他想。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盛千陵待他更好了。

盛千陵繳完費,把所有單據都整理到一起,折疊起來塞進了自己的褲兜。

江裏問:“不給我麽。”

盛千陵想也沒想,說:“後面的治療我都跟你一起來。”

“哦。”

感動之餘,又莫名有點甜。

回去的路上,兩人走得挺慢。

夜風徐徐,星辰在天際閃爍。明月高懸,安靜聆聽樹桠間難得的鳥鳴。

江裏想起今晚自己牙疼時的表現,害臊地「啊」了一聲。

盛千陵聽到,以為他又疼了,趕緊問:“怎麽了?”

江裏不好意思地捂住半邊臉,不敢看盛千陵,弱弱地說:“我今天,是不是好丢臉啊……牙齒疼還能疼哭……”

盛千陵聽得好笑,安慰他:“不丢臉,每個人的承痛能力不一樣,很正常。”

江裏想找回點兒顏面,正兒八經解釋:“我真是天生怕疼,不騙你。就那種上體育課被籃球砸到,別人一點事兒沒有,我能疼得當場抽搐。”

盛千陵見江裏完全好轉,笑問:“這麽怕疼,還怎麽混社會?”

他還記得江裏參加拜師考試時說的那句話。

江裏愈發不好意思,想到什麽,自己笑起來。

笑着笑着收不住,發出清脆又歡快的聲音。

他說:“哈哈哈陵哥,你提到混社會,我跟你講我初中的一件傻逼事兒。那時候特別想跟着初三的一起混,興沖沖跑去打群架,結果人家還沒上棍子,就拿肩膀用力撞了我一下,我就疼得倒地不起,把那幫人吓壞了,以為死人了,結果群架也沒打成哈哈哈……”

盛千陵聽了,也跟着笑。

他眉眼生得好看,笑的時候,整個人都發着光。

江裏越笑越來勁,好像被點了笑穴一樣,收都收不住,邊笑還邊罵自己:“我那時候怎麽那麽傻逼啊哈哈哈……”

盛千陵淡淡點評:“還挺有個性。”

眼見盛千陵情緒完全好轉,江裏又想到之前在時光臺球裏,盛千陵暗自生氣一事。

趁着盛千陵笑意未散,江裏飛快問出口:“陵哥,現在能告訴我,晚上為什麽生我氣麽?”

盛千陵:“……”

兩人此時已經走到了武勝路人行天橋上。

天橋上有一些人在擺地攤,賣些紀念品襪子發卡之類的小玩意兒。來往的行人不少,偶爾駐足挑選,又起身離開。

江裏站在天橋中心沒動,安靜等着盛千陵的回答。

盛千陵亦未邁開步子,隔着不到半米的距離,俯視江裏的臉。

時間好像停了下來。

身邊來來往往的人,成了電視劇裏降格處理的背景,變成飛快而過的模糊影子。

盛千陵回憶起江裏手指的觸感,江裏笑鬧時的歡脫,江裏調皮時的痞壞,江裏牙疼時的淚水。

好的壞的,真實的,江裏。

好像有風呼呼刮進盛千陵心裏。

又好像在晴朗的天氣裏被大雨淋濕。

有許多話,想說不能說。

最後幾經周轉,途經聲帶,路過口腔,緩慢出聲:“江裏,以後,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女朋友和老婆了。”

……

作者有話說:

江裏:我提我自己怎麽就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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