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我累了

一月的時候，兩人一起慶祝了于侑樂的十九歲生日。

眼看着就要放他大學的第一個寒假，穆炎開始着手安排旅行，他想着選個東南亞國家，躲躲冬潛潛水，小孩兒會喜歡。

幾天後，清理私人郵箱時他發現了一封兩天前的郵件，是設計師發來的室內效果圖。

和于侑樂在一起後，他們依舊住着原來的小區，穆炎也想過他之前現成的房子省事兒，卻更想要一間新的，只屬于他和小孩兒的房子，于是便有了他趁人生日前偷偷買下別墅的事情。

屬于他們的家他很上心，請了業內頂尖的設計師，只是因忙得抽不出身，一直和人家電話郵件溝通。

點開效果圖看了看，穆炎挺滿意，接下來只等施工，然後入住他們的家。

回完郵件他又把設計圖看了一遍，看着看着卻覺得眼前發花，太陽穴也跟着跳着疼。大概上個月開始，他就總無征兆地眼花，他以為是用眼過度，今天卻開始跟着頭疼，讓他一時有些煩躁。

忽然，辦公室門被猛地推開，陳傑靈慌慌張張跑進來，到了穆炎面前兒，卻只顧得上喘氣，磕巴半天才說，“老大，可能出事兒了……”

穆炎擡眼看他。

陳傑靈幹巴巴地看着他，“穆志華……在澳自殺了。”

穆炎看了陳傑靈兩秒，面上并沒什麽明顯情緒，眉尾卻在隐隐顫動，“怎麽會……”

“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是那邊兒的人說……進門的時候人已經僵了……”

一陣比之寒意更難纏的氣息自下而上，哽在喉間。收回目光後穆炎緩緩閉了閉眼，隐忍在喉間的諸多情緒只化成一聲低嘆，“得，這下省事兒了。”

“老大……”

“去訂機票吧。”

陳傑靈遲疑，“那其他……”

穆炎打斷他，“到此為止，不需要讓穆嚣知道。”

陳傑靈點頭，快速出門去處理。

家裏，于侑樂早早把行李整理出來，他已經放了寒假，但距離他們出發還有好幾天。他第一次出國，難掩興奮，而且他們計劃先去看江潤竹，這更讓他期待。

晚上快十點，穆炎才回來。

于侑樂一眼看出他的疲憊，剛想去給他倒杯水，就聽那人在沙發上坐下，招手叫他。他跪坐進沙發，摸了摸穆炎的臉，先開口，“洗完澡就睡吧，好嗎。”

穆炎扯出些笑意，點點頭。

“頭還疼嗎，我給你揉揉。”

“不疼了。”穆炎不自覺嘆氣出聲，抓住小孩兒的手握着，停頓片刻後，為難道，“寶貝兒……我們的旅行，有可能得往後推了，臨時有些事情，需要我去處理，我要離開幾天。”他對穆志華的事兒只字不提，說完便盯着人看，怕小孩兒會失落或不高興。

但他早該料到，于侑樂永遠以他為主。

“沒關系呀，這次沒時間下次去也可以，我不想你太累。”于侑樂想了想，輕輕攬着穆炎靠進自己懷裏，“不如就先取消吧……我可以自己去潤竹哥那裏看他，然後趁着我放假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可以幫你做很多事情嘛，對不對。”

穆炎揚臉吻他的下巴，“不取消，我很快回來。”

但實際上，兩人都未料到的，穆炎所謂的很快，竟是半個月。

期間于侑樂只在穆炎落地達爾文的第一天聯系到過他，之後便只能聯系到陳傑靈。起初那人的借口都是時差或穆炎太忙，之後遲遲聽不見穆炎的聲音，于侑樂終于覺得不對勁兒，在提出要去找穆炎之後，陳傑靈才無奈坦白。

穆炎不接電話，是因為他接不了。

穆志華詐死引穆炎入局，他打點好一切，只為要了穆炎的命解氣。他們未曾設防，穆炎在獨自去往穆志華住處時被圍堵，好在因過路人報警留了條命，但重傷入院，十幾天來只醒過來兩次。

于侑樂當場崩潰，什麽都顧不上，連夜飛去了澳洲。十幾個小時的飛行時間裏，他一刻都沒有合過眼睛，不安和恐懼占據所有思緒。

陳傑靈去機場接了他，時隔十七天，他在醫院再次見到了穆炎。斷了胳膊斷了腿，人急速消瘦，面色青白。他幾次想見主治醫生，不知什麽緣由，都被陳傑靈以各種理由攔下。

陪在床邊的第五天，穆炎終于轉醒，可卻性情大變。不笑也不言語，對于侑樂熟視無睹。

于侑樂只當他是因為重傷心情太差，即使人總冷着張臉也貼心照顧，呆在床邊寸步不離。又過了幾天，狀态還不穩定的情況下，穆炎卻堅持回國，他和陳傑靈倆人都拗不過，只得在随行醫護人員的陪同下包機回國。

來回一趟，于侑樂的寒假也結束了。

回國後，情況也沒有好轉多少，穆炎選擇在家養傷，同時揚言需要安靜。于侑樂怕他心情不好影響傷勢，忍了一個周末沒回家，期間發給穆炎的消息他從沒回過，電話接起來也只敷衍幾句。又一個禮拜後他實在忍不住，周六晚上偷偷回了家。

進門時屋裏漆黑一片，穆炎竟然不在。

等到快八點，門外有動靜，于侑樂從卧室快速出來，便看見穆炎拄着拐進門。

穆炎看見他，先是一愣，後毫不掩飾地皺了皺眉，無視他往卧室走。

“……這麽晚，你自己去哪裏了？”于侑樂讓開位置後想去扶他，卻被擡手躲開。看着人坐到床邊緩緩擡起斷腿，他下意識又想上前，卻被穆炎冷冷掃了一眼。

“出去。”

于侑樂一時無措，轉身去廚房給穆炎切水果。回來後穆炎已經自己躺好，他輕聲走到床邊放下盤子，“醫生說要吃适量的水果的……你肯定記不得。”

“我要睡了。”穆炎不耐偏頭，“為什麽又回來，你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嗎。”

“我、我今天……我今天和舍友去了學校的小圖書館，發現裏面有很多有趣的書……還有，隔壁宿舍的人養了一只樹蛙，顏色很漂亮，還有……哦對了，我今天才知道……”說着于侑樂掏出手機，翻出他拍的照片，也不看穆炎的目光是否在屏幕上，只自顧自地說，“原來這種樹叫女貞，會結像小葡萄一樣的果子，還挺好看的……我明天還是去店裏打工，最近店裏在研發新品，等測試完成後我拿回……”

“于侑樂。”穆炎深吸一口氣，出聲打斷，“我需要個人空間，能明白嗎。”

眼神閃躲着，于侑樂抿嘴點頭，卻遲遲沒能動作。從沒有哪一刻，讓他意識到鐘表指針轉動的聲音原來這樣清晰且機械，仿佛他所在的空間，都被這時間的指示器變得冰冷，不近人情。

“我很累了。”穆炎閉上眼睛，嗓音沙啞，“我們分開一段時間吧。”

聞言于侑樂的眼睛驀地睜大，無聲的淚水也快速掉落。即使近來穆炎對他再冷淡，他也從沒想到他會對自己說這句話。他頻率錯亂地小聲吸氣，擡手快速且用力地蹭掉淚水，忍住哽咽，“為什麽……”穆炎不答，他又急切開口，抓上穆炎小臂，暴露他一切不安和委屈，“你會好起來的，你現在只是心情不好所以不喜歡我，你會好起來的……”

穆炎緩慢卻堅定地扯回自己的胳膊，“我累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很累，我都知道！對不起是我不好……”于侑樂手足無措，只得掐着自己的手背抵消無處安放的情緒，“我會給你空間，你養傷期間我都不會來打擾你了……我也可以搬出去，就、就像以前那樣，住樓下或者對面，我會給你空間，穆炎……穆炎……你別這樣……”

穆炎的目光也不知落在哪裏，他任于侑樂在沉默中不安恐慌，良久後才再開口，聲音空得像沒有感情，“……經過這次我才明白，最重要的是我自己，我不想再花費精力去照顧一個小孩兒，這樣你總該聽懂了吧”

于侑樂逐漸失神，“可、可我，我不再是小孩子了，我能做很多事情，我都能處理好……只要你說出來我都會改，我都能做到，穆炎……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會麻煩你，不會讓你困擾，我都能做到，真的都能做到……求你……”

“你現在就讓我很困擾。”

猶如寒冰的一句話，遲緩卻粗粝地刺穿了于侑樂的心腔，疼得他動也動不了。

話已至此，他無力挽回，卻依舊不死心。穆炎經歷了那樣的重傷，心理出現變化再正常不過，他能做的就等待，等待他恢複，等待他的穆炎回來。

可誰知，一個月後他再去找穆炎，他們曾經的家，卻已經退租了。

之後他找遍了他所有能找的人，元致然和陳傑靈皆對穆炎的去向一無所知，安慰的說辭卻出奇地一致。唯有穆成心，當着他面把穆炎罵了個狗血淋頭，後又覺得他哥不像這樣的人，帶着于侑樂問遍所有親屬，可還是一無所獲。

最終，于侑樂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他找不到穆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