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合作

春天好，好就好在看什麽都是順眼的。

一大早，帶着三位狗弟弟放完風回來，姥姥已經備好早餐。幾年沒回來，姥爺的身體倒漸漸硬朗起來，不再依靠輪椅，拄着馬頭小棍兒走得飛快。

吃過飯，穆炎又包攬了修剪花園的工作。兩年前院子裏的柿子樹死了一棵，換成了招蛇的葡萄架，他二弟意外被蛇咬了一口後，葡萄架也推了，換成一棵現成的玉蘭，挂上鳥籠也挺好看。

見人又對着他的十八學士出神兒，姥爺以為人還在打他花兒的主意，拿拐杖直戳他。

回國後穆炎哪兒也沒去，也誰都沒知會，算算他在通州也住了快十天。當天下午閑着沒事兒，便打了個電話給元致然。

那頭知道他回來了又驚又喜，驚喜完卻是兜頭一頓罵，罵完虛情假意罵沒心沒肺，他言語上滿是痛心疾首，腿上卻誠實，挂了電話就跑來接人，顯然想他想得厲害。

四年沒逛過北京城，穆炎覺着變化不大，物是人非的感覺卻一直繞在心頭。又拉着他轉了轉，元致然一腳油門轟去了之前他們總去的酒吧。

他們來的時間不熱鬧，老板不在，之前熟悉的調酒師也換了人。這幾年穆炎戒了酒，要了杯冰水，跟元致然坐在吧臺，聽他滔滔不絕地講這些年的事兒。

兩人一直呆到酒吧喧鬧，元致然喝得舌頭都有些大了，話也說得差不多，才拉着穆炎出酒吧。

眼見人還往駕駛座走，穆炎拎着後領把人截停，塞進副駕，自己去開車。

上了車，元致然癱在座位上，懶洋洋道，“哎，今兒住我那吧，順便瞧瞧我新買的音響，音質簡直了，不聽吃虧。”

“成。”

之後穆炎再沒說話，元致然忍了一晚上沒主動提及，酒精一催化，急速加劇心焦。他側頭，看向身旁的人。三十歲過後，穆炎身上那份随性更顯著，眸中情緒總波瀾不驚，整個人的步調似乎都慢了下來。但他敢肯定，性子不是那麽好變的東西。

“炎兒，你為什麽都不問。”

在酒吧裏，他們聊從前，講現在，看似和以往一樣暢所欲言，卻默契地避開了一個人，在穆炎生命中曾舉足輕重的那個人。

穆炎啓動車子，沉默着放下手剎。

元致然蹭的又把手剎擡起來，多少急了，“你為什麽不問！你真不好奇？侑侑都他媽當爸了！雙胞胎！”

穆炎樂了一聲，“那不挺好。”

“嘶……你！”元致然白眼一翻，泥似的癱回靠背，看向窗外，“得，我他媽鹹吃蘿蔔淡操心！”

之後兩人一路沉默，回了家，元致然也不給聽音響了，自顧自上樓睡覺，明顯窩了氣。穆炎熟門熟路自己找了睡衣，正洗澡呢，人又繃着臉沖了進來。

“我告訴你穆炎！當年那事兒百分百你的錯，你甭在這玩兒給我消極！歉你道了嗎！補償你給了嗎！還他媽跟我裝上沒事兒人了！你有事兒！你有大事兒！”

随手拿過條浴巾圍在腰上，穆炎一言不發出了浴室。

元致然擰巴着臉跟上，“你他媽不說你永遠不回來了嗎，你現在回來什麽意思，你到底怎麽想的？……你跟我透個底兒！”

一晚上，元致然都沒能從穆炎嘴裏聽到任何想法，氣得他失眠一宿，好幾次想蹦起來把人揍一頓。

在元致然家呆了一晚，穆炎又回通州呆了幾天，休息得差不多了，才着手準備回公司。他只給陳傑靈發了個消息，到了寫字樓蹭了趟電梯，一路暢通無阻地到高層。

他退居幕後這些年，公司有過兩次大的人事調動，經過辦公區域和走廊，沒一人認出他，他也沒見到眼熟的面孔。

回到他原來的辦公室，除了電腦搬走了，其它和他離開前沒有任何區別，估計是有人固定打掃。沒等他打量完，門先被慌忙推開，陳傑靈抱着平板電腦沖進來，大喘着氣，難掩驚喜。

“老大！”把人從頭到尾仔細端詳一遍，陳傑靈不禁咧開嘴，露出兩排牙，眼中的情緒感慨又欣慰，“什麽時候回來的？你回來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我去接你啊，你這也太不夠意思了！”

穆炎站在落地窗前，“你不是忙嗎。”

幾年間，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小助理已然成熟許多，那個曾經只想着攢錢買手辦的小男生搖身一變已經成了新手奶爸，最巧不過，老婆是元致然那小堂妹。兩人互相一見鐘情，戀愛到結婚生娃一氣呵成。穆炎沒能參加他們的婚禮，只得包了個絕對夠意思的紅包，祝福他的弟弟妹妹。

陳傑靈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又看穆炎，求證似的認真問道，“一切……都好了嗎。”

穆炎勾起嘴角，沖他點頭。

“那、那就好……那就好！”陳傑靈使勁兒揉了把臉忍回鼻酸，揚起笑臉，“我還要帶手下的人開個會，開完就回來……好好跟你做個報告。”說完他就往門外跑，人出去了又探身回來，“老大，你回來我……我特高興。”

人走了，穆炎繼續查看自己的辦公室，拉開辦公桌，發現抽屜裏的東西也一樣沒動。

抽屜裏，除了一些無用的文件，上層還放着幾張簡筆漫畫，無一例外畫的都是他。看着這些，他腦海中再次浮現那個趴在桌角樂呵呵畫着自己的少年，因這些過往痕跡，某個瞬間，竟讓他有了時間不曾流逝的錯覺。

恍惚間，門被敲響，他下意識應了聲進來，看着門被慢慢推開的間隙才反應，當下除了陳傑靈沒人知道他在這裏，而那人也不會敲門。

下一秒，門外的人便站定到他面前，帶着微微笑意看向他，卻只是應有的禮貌。

方才還僅出現于腦海的人就這樣站在了自己面前，穆炎一時沒能反應。

“好久不見了，穆炎。”

與四年前相比，面前人的面貌幾乎沒有變化，穆炎卻花了些功夫确定是他。褪掉校服換上休閑襯衫，發型打理得利落幹練，這是他所能總結出的所有不同，可他卻知道，讓這人看起來不同的，并不是這些，而是他看自己的眼神。

那滿心全意的關注和理所應當的愛意泯滅後，只剩下故人間的客氣工程，點醒他，不曾流逝是錯覺。

“我也沒想到，我們公司竟然有機會和你們合作，這麽久不見，不來打個招呼實在說不過去。這些年還好嗎。”

穆炎十指交叉擱在桌面，右手拇指無意識地摩挲手腕，“還好。”

于侑樂勾唇垂下眼睛，輕輕颔首，“那不打擾了，您忙。”

穆炎剛張了張嘴，陳傑靈突然又推門沖進來，和要出去的人撞了個正着，接着就倒吸一口氣。

見他躲閃着視線，倒是于侑樂大大方方打了招呼，“傑靈哥。”

“诶……侑、侑侑，這、這麽巧啊。”等人走後，陳傑靈僵硬地推上門，他跑回來就是為了報告看見了于侑樂，看向穆炎，他幹笑一聲，“我是來晚了？還是不該來？”

穆炎若有所思，沒說話。

“我也是剛知道，遞了方案的那個公司，他們設計總監帶來的助手是侑侑，真是挺巧的……”穆炎還是不說話，陳傑靈忍不住問道，“要不要給個方便？”

垂下目光，穆炎關上抽屜，“按正常流程走，不用做多餘的事兒。”

陳傑靈瞧不出他什麽情緒，回了聲知道了再次準備走人，一腳邁出門後又回身，探究道，“那、要不要了解一下他的近況？”人始終太沉默，他撇撇嘴，“老大，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跟你說一聲，咱們公司的各項配備設施絕對，很完善。”

五分鐘後，穆炎出現在監控室。

臨時會議室中，運營部的人正在和對方公司讨論方案。于侑樂名義上是助手，但方案設計中應該占了很大比重，對于主題重點和細節了若指掌，同對方介紹時思路清晰簡潔，以穆炎的角度來看也挑不出什麽毛病。

聽着他毫無磕絆地交流敘述，穆炎慢慢有些走神兒。

能讓于侑樂完整介紹完方案，不出意外合作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會議後半程多是帶着他的總監和公司核對後續要求。于侑樂适時安靜下來，卻明顯有些小動作。

他似乎感覺到什麽，起初是不經意總看向門口，後來便将目光鎖定在左上角的監控鏡頭上。有意或無意的，在鏡頭中和穆炎對視了兩次。

不等會議結束，穆炎先離開公司。開車回家的路上，接到陳傑靈的電話。于侑樂他們的方案通過，如果之後沒有什麽嚴重過失，會簽一個長期合作的合同。

穆炎沒表示什麽，只讓陳傑靈別插手幹預。

一晃過去一個禮拜，穆炎沒再碰上那人。雖有了合作，但和一個小公司的小合作，還用不着穆炎費心。他想，他們的再次交集，不出意外，應該只那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