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微弱的燭光照亮雅間一隅,一道修長秀逸的身影打在屏風上。
容語指腹捏着一顆彈珠,血色漫過指尖,彈珠脫手,細微的一聲咚,将她頭頂烏木簪給彈落,霎時,滿頭青絲如瀑布滑落,似漲潮一般緩緩地将那纖瘦的腰身給覆住。
朱赟眼底如同雷電閃爍,驚恍交加,似急急落下的雨,劈頭蓋臉砸在他身上,他眼珠從千裏眼上滑了下來,下颚重重磕在随侍的肩骨上,疼得他咧開嘴,嗓音悶在胸膛,半晌發不出聲來。
随侍吓壞,連忙扭身扶住他胳膊,暗衛也急掠而來,要攙他,均被朱赟一手揮開。
“爺,您這是看到啥了,吓成這樣....”随侍待要問,被反應過來的朱赟給掩住了嘴。
“閉嘴!”他做了個口型。
随侍哪敢聲張,跪在他面前戰戰兢兢,見他捂着下巴,小心翼翼指了指,問他傷勢如何?
朱赟不曾理會,甚至覺察不到下颚的痛楚,雙眼空洞地望着前方。
剛剛該是錯覺吧?
那個小太監怎麽可能有一頭那麽好的烏發呢?
簡直如綢緞一般...
應該是眼花了。
畢竟這玩意兒打西洋來的,也不知靠譜不靠譜。
正爬起來打算繼續瞄一眼,卻見随侍虎頭虎腦端起了那千裏眼,正将眼湊過去,
随侍實在好奇主子為何吓成這樣。
後面一把掌呼了過來,直接将他給呼了個囫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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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腦子暈乎乎地轉了一圈,茫然又委屈地望着朱赟,“爺....”他還沒看到呢。
朱赟無聲吐出一字,“滾!”
暗衛利落地将随侍嘴一捂,往角落裏一扔,轉身将千裏眼扶起,幹脆地架在自己肩上。
朱赟拍了拍手上的灰,貓着身,再次順着千裏眼,望向容語的雅間。
那小小的孔洞正對着屏風一角。
一雙素手輕輕覆在腰間,将那缂絲腰帶一勾,寬大的圓領內監袍緩緩滑落。
露出一身秀逸的素衫,及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
朱赟晃了晃眼,震驚,愕然乃至一絲莫名的惱怒,絞在他心口,他狠狠咽了咽嗓。
那雙手十指勻稱,骨節分明,白皙卻不夠嫩,甚至虎口處還覆着厚厚的繭。
他認出這手來,就是兩月前掐死他雪貓的那只手。
而此刻,那素手再次伸向腰間。
朱斌愣了一下,意識到什麽,連忙閉了閉目,輕輕将千裏眼一收。
他緩緩地往後一靠,整個人癱靠在案幾上,身軟如綿,仿佛連呼吸也無處安放。
她冷玉般的眉眼,清致的容顏,一點點從他眼前滑過。
那個不可一世的小太監,竟然是位姑娘?
而這位姑娘,就在一個時辰前,脫了他褲衩.....
一股難以言狀的憋屈,再次湧上眉間,他緩緩籲了一口氣,抹了一把臉,竟是揩下一掌心的汗。
随侍瞧着朱赟這般情形,一陣愕然,小心翼翼的,指了指容語雅間,發出無聲的詢問。
朱赟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瞅了暗衛一眼,擺了擺手,做出了個放棄的手勢。
暗衛一向聽令行事,倒是沒什麽表情,随侍卻是将眼珠子瞪得極大,滿臉的不解。
朱赟瞥見他那混不溜秋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一腳朝他踹過去,再次将他踹去角落裏。
朱赟出了一口氣,這才好受一些,轉身倚靠長案,盯着那一壺花酒愣神,頓了片刻,給自己斟了一杯,一口飲盡,熱辣辣的酒液滑下肚膛,終于将憋在肺腑的濁氣吐出。
他捏着那精致的青花瓷杯,輕輕悶出一聲笑。
還能跟個姑娘計較不成。
.........
隔壁的雅間內,容語将覆在胸前的綢帶解開,重新穿上那身素衫。
她垂下目,盯着沈燦那身粉色的襦裙,出了神。燭火幽黯,四下寂然,昏昏暗暗的光芒如同迷霧将她包裹。
她出身山野,自小習武,極少做女兒裝扮,此時此刻,對着那身襦裙,無從下手。
費了一番功夫,先将粉色繡碎花的襦裙系在胸前,又将那同色繡襕邊的寬衫穿上,沈燦身量比容語略矮,又稍顯豐腴,這麽一來,這身裙衫穿在容語身上,正好合适。随後她又易容成沈燦的模樣,将人藏在床下,迅速折出雅間。
時間緊迫,容語如常闊步前行,走了一小段,恍覺不對,連忙收住腳,雙手掂着寬大的袖口,合在腹前,學着女兒家溫柔的樣子,擠出一生硬的笑容,不緊不慢往下步去。
朱赟躲在雅間內,盯着她那別扭的姿态笑得腹痛。
容語提着裙擺下來三樓,繞過廊柱,來到寬臺前,卻見寬臺上站着一名女子,并一執事官,還有一女婢捧着筆墨紙硯跪在地上抽抽搭搭。
那女婢容語識得,正是沈燦的侍女,想是她來晚了些,雙方起了争執。
女婢率先發現了她,失聲喚道,“我家姑娘來了,我家姑娘來了,不過是晚了一會會,還請大人給個機會。”
一時目光如箭矢般掃來。雅間內一片嗡然。
容語目視前方,提裙拾級而上。
她先朝正北雅間內的評審福身一拜,又轉身對執事官施了一禮,從容道,“抱歉,我腹中不适,耽擱了時辰,還望您見諒。”她故意壓低了嗓音。
不等執事官回答,旁邊一身着鵝黃裙衫的女子輕蔑一笑,“都等了你快半刻鐘了,依着規矩,你該淘汰...”
容語看了她一眼,認出她就是周如沁所說那位蘇州守備的女兒蘇淑雲。
第三輪采取的是兩兩相校的方式。而蘇淑雲與沈燦恰恰是最後兩位。
容語瞥了一眼臺角的銅漏,看向執事官,“大人,第三輪書法比試,每兩位姑娘限一刻鐘,巳時初刻起,午時初刻結束,眼下還在這個時段內,便算不得耽擱。”
執事官是柳雲的人,嘴角牽了牽,看了一眼蘇淑雲,見她十分不耐煩,便語氣冰冷道,“這是采選皇子妃,姑娘晚了一會兒便是大不敬,不治你的罪已是格外開恩,我看姑娘還是識趣些,快些歸位,別耽擱第四輪比試....”
沈燦不過一商戶女,打着孔家義女身份過來沾光,露個臉已經不錯了。
他話音一落,頭頂不知被什麽東西砸了一下,痛得他皺了下眉,暗想誰這麽不長眼,扭頭怒目而望,卻見小王爺朱赟吊兒郎當靠在圍欄處,眼神涼涼看着他。
執事官下了一跳,連忙換了一副神色,小心翼翼問,“小王爺,您這是何意?”
朱赟手裏掂着幾顆桃核,面色平靜,又不可一世道,
“就是讓沈姑娘上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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