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夕陽轉眼被烏雲掩蓋,天際忽然炸了一道驚雷,豆大的水滴直砸面門。

下人急忙撐起油紙傘,一前一後護着王晖與王桓進了門。

王晖步履踉跄疾快,仿佛是溺水的人,急于劃至岸邊。

王桓一改往日吊兒郎當的模樣,神色肅整跟在他身後。

到了王晖書房門口,迎着天邊一道閃電,王晖扶着門檻,扭頭一腳朝王桓踹來。

王桓沒防住,被他踹了個正着,人順着往後退兩步,踩了一腳濕了的地面,跌到了院子裏。

大片的雨花砸在他臉頰,他抹了一把,連忙起身,抖了一身雨水,大步跨進書房。

王晖已頹然坐在主位上,一雙眼空洞無物,胸口劇烈起伏,依然沒回過神來。

管家并下人站在門口癡癡望着,誰也不敢進去,更不敢說什麽,只低低抽泣。

王晖聽了這聲響,心中的怒與後怕又勾了起來,猙獰喝了一聲,“都滾出去!”

管家等人戰戰兢兢,退至了廊庑角落。

王桓定定望着自己父親,那意氣風發的閣老仿佛是一日之間,蒼老了許多,額際被梳的一絲不茍的發已現出幾根銀絲,鼻翼的法令紋也深如溝壑。

王桓好像從來不曾這般仔細打量他,原來父親已老。

“爹爹....”他雙膝噔的一聲跪了下來,伏在地上與王晖磕了幾個頭,複又擡眸,唇角挂着笑,“兒子既然選了這條路,出征是遲早的事,您是閣老,當朝吏部尚書,國之棟梁,豈有阻攔兒子出征的道理....”

王晖眼一閉,眼眶漸漸湧上些許濕意。

再睜眼,直直望着窗外煙雨茫茫,半晌,悶出一聲帶着沙啞的斥聲,“你太沖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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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兒子深思熟慮的結果,于國,于己,于四皇子殿下皆有利。”

王晖神色怔怔,啞口無言。

屋內黑漆漆的,不曾點燈,又一道閃電照亮屋子,映出王晖的臉蒼白如鉛。

王桓見父親這副神色,心中難過,面上笑嘻嘻哄他道,“兒子在家裏常年惹您生氣,眼下去了邊關,您眼不見心不煩,也是一樁好事不是....”

王晖喉嚨一梗,只覺心口墜墜的疼,暗恨自己平日對王桓太苛刻了些,可一想起他在殿中铿锵喊着‘以身許國,何以許家’這話,王晖只覺這兒子白養了,氣得腦筋發炸,

“爹爹苛責你是為了你好,你難道因此記恨,就撂下爹爹去邊關?你這一去還不知幾時回?”容語只是監軍,戰事結束便可回京,将領卻是得常戍邊境的,王晖了解這兒子,定是嫌家裏規矩多,恨不得留在邊關。

王桓的心思被王晖看破,越發讪讪,撓了撓撓腦勺道,“爹爹底下還有三個兒子,又不缺了人孝敬....”

王晖聽了這話,一口血湧上嗓間,擡腳朝王桓心口踹去,戾氣橫生吼道,“是,你爹我底下還有幾個兒子,可你娘呢,你娘只有你一個骨肉!”

雷雨交加,銀色的光芒照亮他陰森可怖的臉,還有那眼底拂不去的秋霜。

窗外一道身影止了步。

她雙手合在腹前,端立如松,哪怕是風雨侵蝕,也壓不彎她驕傲的脊梁。

蒼蒼茫茫的煙雨從她眼前拂過,仿佛将心底蒙了塵的記憶給撥開。

他剛生下來皺巴巴的模樣,

他兩歲多猶然不會開口說話時的憨傻。

那個時候,王晖多愛他呀,頭一個兒子,捧着怕掉了,含着怕化了。

開口說話地晚,他卻不許人說王桓笨,只私下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教他喊爹爹。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嫌棄桓兒笨,不會讀書,漸漸對桓兒失去耐心呢,不記得了。

王夫人邁到門口,天際炸開的一道光亮,将她身影拖得老長老長,将裏面父子倆的身影給罩住。

王桓回眸,望了一眼那一如既往端肅的母親,含着淚輕喚了一聲,“娘....”

他迎着母親坐在了王晖身側。

王晖垂着眸,一向高大的身影此刻現出幾分佝偻,一動不動。

王夫人眼底隐隐閃着淚花,卻是依然擠出一絲笑容來,“我的兒,娘親自給你做了你愛吃的雞絲面,你随娘去用膳可好?”

面對這樣平靜地異常的母親,王桓眼淚湧了出來。

“娘,孩兒不孝.....”

他重重地磕在地上,王晖說的沒錯,他娘只他一個兒子,他這一走,娘親獨守空落的院子,日子不知多難熬。

一下又一下,磕在王夫人心尖,她心疼得胸口泛酸,連忙扶他起身。

王桓不肯,只伏在她膝蓋前,定定望着她,

王夫人拂去眼角的淚,正色道,“桓兒,邊關告急,戎狄入侵,山河有漾,百姓的兒子尚且不顧生死奔赴烽火之地,何況是吾兒,難道吾兒是兒,百姓的兒子便不是兒子了嗎?我兒盡管去,娘...不攔你.....”

一股巨大的酸楚湧上心頭,一向聒噪的他,竟是唇齒輕顫,說不出個半個字,只喃喃喚着,“娘.....”

王夫人忍着淚意,撫上他的發,“你父親乃當朝次輔,你姑姑更是一朝之國母,我王家豈有貪生怕死之輩?我兒英勇,他日還要為國争光。”

“是.....兒子不會丢娘的臉。”王桓咬着牙篤定道,

“只一樁,待凱旋娶一房媳婦,給娘生個孫女可好?”王夫人澀聲一笑。

王桓也跟着咧嘴笑了,迎着她期許的目光重重點頭,“好,兒子答應您,待回來先娶媳婦生個兒子...啊不對,娘,您為何要孫女不要孫子?”

王夫人眸色一頓,笑着撫摸兒子的發冠,并不接話,只道,“來,我兒餓了,随娘去用膳....”

母子倆相攜的身影漸行漸遠。

她只想要個貼心的小孫女,可日日伏在她膝頭,聽她訴說平生事,再看着她長大,将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替她尋個好郎君,等着她時不時回門與她唠叨家中瑣碎....這一生的時光哪就可訴在這家長裏短裏.......

........

六月二十八日清晨,光芒萬丈,山河如渡金光。

所有将士沐浴在金色的朝陽裏,意氣風發,氣震山河。

午時,四皇子朱承安與二皇子朱靖安,代表天子,在郊外祭旗發兵,随着號角長鳴,烏壓壓的鐵甲戰士如長龍奔赴西北。

鐵馬潇潇,一望長街盡黑騎。

容語和王桓立在路邊一處矮坡,與朱赟等人道別。

容語一身火紅盤金飛魚服,頭戴烏冠,将一張清致的臉襯得越發白皙,她眉宇英冽,風華自染,神色間談笑自若,仿佛這只是一場不起眼的遠行。

王桓一身禦賜的銀甲,意氣風發,笑得見牙不見眼。

反倒是朱赟與許鶴儀,眼巴巴望着她二人,半晌吐不出個字來。

這幾日朱赟一心想攢個局替二人送行,偏偏不是今日容語沒空,就是明日謝堰出了京,湊了幾日也不曾喝個壯行酒,直到今日整軍出發。

許鶴儀胸口悶着一股氣,他總算明白古人送友出征,長嘆“春風不度玉門關”的感慨,如今身邊的好友十之去了六七,倒顯得他像是一個懦夫。

朱赟先一步上前來,拍了拍王桓的肩膀,“卿言就交給你了,得好好照顧她,明白嗎?”

又指了指後面一輛馬車,“我給你們備了不少幹糧,還有過冬的軍襖,都是我爹庫房裏的好貨.....”末了朱赟神色黯淡,“我也幫不上什麽忙,只一句,給我平安回來...”

朱赟背過身,悄悄拂去眼角的淚。

許鶴儀冷觑了一眼王桓,叮囑道,“你可不能給卿言添麻煩,卿言軍紀嚴明,你不許犯渾,讓她為難,明白嗎?”

許鶴儀擔心王桓一旦上了戰場,便跟脫了缰的野馬似的,毫無顧忌。

王桓啧的一聲,滿臉嫌棄,“許鐵頭什麽時候這麽婆婆媽媽了,你小心娶不到媳婦。”

許鶴儀眉頭豎起,作勢要罵,朱赟回頭扯住了他的袖,“別罵,今日且讓他嘚瑟嘚瑟,待他在戰場臨陣脫逃回來,咱們再笑話他不遲。”

王桓聽了這話,把胸脯一拍,“你等着朱赟,小爺我不撈個功名回來,我不姓王。”

朱赟好脾氣地點頭,“是是是,撈功名的同時,還記得照顧好卿言,卿言有點閃失,你天大的功名,本王都給你拽下來。”

“放心好了....”王桓将胳膊安在朱赟肩上,吊兒郎當笑道,“我不僅把卿言全須全尾送回來,我還替你背個西域媳婦回來,你不是娶不到媳婦嘛,兄弟我肯定得幫你....”

朱赟這下忍無可忍,将肩一溜,擡手就要打王桓,卻被容語攔住。

她無語望着這幾個大男人,“時辰不早,我們要出發了,有什麽架回來再打....”

衆人收起神色。

容語把王桓往路邊一推,“你的兵過去好遠了,快些跟上...”

王桓整了整铠甲,一面往大路跑,一面朝朱赟揮手,“喂,小王爺,記得我的女兒紅!”

朱赟迎風應下,“放心好了,埋在紅鶴樓後花園的槐樹下,等你回來開封!”

“好!”

許鶴儀目光落在容語身上,失笑道,“卿言,你坐鎮中軍,我倒是放心,就是王桓,我就怕這小子不要命,你得看着他點。”

容語颔首,“一定的。”又肅然看着許鶴儀,察覺他眉宇裏的暗沉,正色道,“許兄,你有你的戰場,你需要盯着戶部與兵部,兵饷不能遲,決不許任何人給前線戰士拖後腿。”

以許鶴儀制許昱,是最好的法子。

許鶴儀長長一拜,鄭重道,“定不辱使命。”

容語含笑,待要上馬,忽然瞧見不遠處的官道上,一輛寬大的馬車格外顯眼,車簾掀開一半,瞧不清裏面的人影。

她知道,那是朱承安。

容語出征前,去東宮與他道別,朱承安托病不見,只讓劉吉轉達,讓她小心身子,一定要安全回來。

容語朝着他的方向長長一揖,旋即翻身上馬,迎着烈日,揚長離去。

衣擺掠過一陣又一陣風,她如被清風載送,一瞬消失在山頭之後。

再望那王桓,他一身銀甲混在人群中倒是顯眼,隔着老遠,都能聽到他呼朋喚友,已商議回京去哪兒慶功的朗笑聲。

朱赟嫌棄地啧了一聲,“本性不改,欠我的席面還沒還呢....”

許鶴儀則負手一笑,目色幽幽長望遠方。

黑壓壓的鐵甲軍如游龍,蜿蜒過一個又一個山頭,一道紅色的身影從中一閃而過,如霓虹劃過長空,令山間翠墨失色。

清風将王桓的只言片語送入他耳畔,許鶴儀不由感慨,

年少的肆意風華已經不再,他們都成了守護萬家燈火的逆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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