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容語如約來到紅鶴樓後院,彼時樓座內無虛席,不少才子浪客引佳人為伴,姑娘們媚眼含羞,丹唇逐笑,一片升平景象。

朱赟和許鶴儀已在後院等她,二人皆着素衫,神情凝慕,朱赟蹲在那顆老槐樹下,信手撥了撥樹下幾塊瓦片,不過随手塵封半年之久,灰瓦經風吹雨淋,已斑駁不堪。

朱赟觸到漆灰的磚瓦,欲要掀起,終究是頓住,于朦胧的夜光裏,擡目含笑望着容語,眼底布了一層淡淡的傷,“卿言,我原想今日将這壇女兒紅給挖出,以祭王桓,轉念一想,倘若喝了,回頭誰還記得他?不若,就将其埋在此處,年年我們都來看看它....”

容語眼眶一酸,深以為然,“小王爺所言甚是,我也是此意。”頓了下,又哀恸道,“忘了告訴你們,阿兄到了邊關後,更愛喝西風烈,此酒灼烈,他每每豪飲數壇,便在篝火旁載歌載舞....”說到此處,眼前仿佛浮現王桓疏狂肆意的音容相貌,唇角不自禁流露出笑意,

“阿兄說,大漠平沙雁,邊關明月圓,那才是男兒該馳騁之地,他這麽多年被禁锢在京城,能在死前快慰平生,或許中了他的意。”

“有人謀算一生,寂寂無名,有人驚鴻一現,青史留名,阿兄雖逝,卻萬古長青.....”

許鶴儀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秀挺的身軀孤寂地矗立着,雙拳拽緊,閉目神傷,只恨死的不是自己。

朱赟起身抖了抖衣着灰塵,往許鶴儀肩上一拍,笑道,“王桓此人最是豪爽,倘若知你我為他郁郁寡歡,必是嫌惡,事已至此,咱們不如笑送他一程。”

三人上了樓,推門進入預定的雅間,二話不說,先朝王桓慣愛坐的空椅敬了一杯。

謝堰不在,朱承安缺席,原是滿席的桌面,空了幾處,一席飲下來,終是笑少悲多,再沒了往日的風華肆意。

許鶴儀與朱赟喝得酩酊大醉,容語飲的不多,離開前,着人将二人送回府,獨自扛着那柄偃月刀回宮,路過三裏河的燈市,她臨橋而立,把盞對春風,将那樽來不及溫的濁酒,灑向濤濤江河。

正待下橋,迎面一小乞兒笑盈盈沖她奔來,将一盞花燈遞于她手心,

“有人送與你的.....”扔下這話便跑開了。

一殘留溫熱的竹柄被塞入她手中,垂目,見是一杏黃色的橘子燈盞,不大,用細竹所雕,做工極為精致,底下綴着絡子,經風一吹,褶皺的燈面旋轉如鑼,連帶花穗撒開,泛出淺淺的光暈。

她當即将偃月刀戳地,提起燈盞一瞧,細看,燈面上畫了一幅青綠山水畫,工筆娟秀,畫風細膩靜雅,容語尋了一圈不見落款,不知是何人所贈。

四下掃視一周,水面漣漪款款,畫舫琴音纏綿,酒肆茶樓燈火依舊,人人陶醉在這片喧嚣裏,卻不見任何人為她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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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送錯了?

容語猶豫再三,終是提着燈回了西華門外的值房。

劉承恩等閑不在宮外值房夜宿,自從容語被罷職,來這邊的時候便多。

他院子裏亮着燈。

容語将偃月刀放入屋內,便折來劉承恩的院子,推門而入,見他如常躺在軟椅上翻看折子,便上前請了安,

“義父,這麽晚了,您還沒歇着?”

劉承恩借着燈火在看文書,并未瞧她,只指了指跟前的錦杌,示意她坐。

容語正待落座,見他眯起眼似看得艱難,便上前将燈盞推至他眼下,目光不經意瞥到文書,微微一凝,“蒙兀來求和了?”

劉承恩聞言笑着将文書遞給她,不由自主地嘆道,“你瞧瞧...這個謝堰哪,真是個奇才....”

容語接過文書一目十行掃過,原來謝堰這段時日,暗中分化蒙兀,又與東北邊上的女真族取得聯絡,蒙兀被趕出河套後,又被女真鐵騎夾擊,肯特汗山下的都城已成一片混亂,蒙兀大汗無奈之下,遣人求和。

說來蒙兀被趕出中原後,分為兩部,一部是鞑靼,大都為前朝貴族後裔,一部是瓦剌,便是早些年就被成吉思汗丢至在草原的平民。蒙兀退出中原,鞑靼部侵占了原先瓦剌部的草原與牧民,瓦剌部極為不滿,雙方時有争鬥,這一次戰事失利,兩部矛盾徹底爆發,原先能震懾住兩部元老的國師巴圖阿汗一死,整個草原陷入了混亂,又被女真族夾擊,幾乎是焦頭爛額,民不聊生。

容語在邊關時,便聽謝堰提過,他早早暗中修書去了女真族,以開市為條件,引誘女真出擊,想來是已成氣候。

劉承恩雙手搭在椅上,目光蘊長綿和,“謝清晏文成武就,年輕一輩無人能望其項背,想當初他铿锵激昂立下軍令狀,誰又能料到他真的能活着回來呢。”

“這等能耐,堪比肩當年的北鶴,與太傅李蔚光....”

容語聞言默然未語,她與謝堰共事這段時日,對他算有些了解。

旁人都以為這位謝二公子會走文臣路子,卻不知他暗中鑽去軍營,悄悄與幾位将士演練空心陣,這次出征,他從京中帶去的兵,也皆是經過嚴格訓練的。

北探蒙兀,東聯女真。

河套一役,耗了他十年心血。

所謂的運籌帷幄,不過是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默默鑽營罷了。

容語合上冊子置于桌案,問道,“謝大人回來了?”

劉承恩颔首,“兩個時辰前回來的,最多歇上一夜,又要去邊關,陛下準他攜禮部與鴻胪寺兩位堂官同行,主持求和一事。”

容語見劉承恩露出疲憊之色,便伺候他歇下,回到自己值房。半年前陛下将隆安公主許給了兵部尚書陳循的兒子,年前出的嫁,福兒成了陪嫁宮女,容語回京見過福兒一面,明确告知,希望她能嫁一戶好人家,福兒見她平安回來,哪裏還奢望旁的,啜泣應下。

謝堰深夜才回到謝府,未曾驚動府中他人,只悄悄來到謝照林的書房,謝照林見兒子風塵仆仆回來,面上交織着欣慰與心疼。

“晏兒,此行大功造成,你在朝中威望陡漲,咱們大業在望...”

謝堰坐在一側圈椅,喝了一口熱茶,微微定了定神,“我已在關外布好局,鞑靼,瓦剌與女真,三足鼎立,相互牽制,我大晉便可穩坐釣魚臺。眼下再費些功夫議妥求和一事,再将女真互市敲定下來,邊境便能休養生息數十年....”

謝照林沉吟道,“此次北征傷亡如何?”

一抹陰霾染上謝堰眉梢,冷白的俊臉如同浸潤在冰霜裏,陰沉沉的,默了片刻,喉間發澀,“死五萬三千六百三十七人,傷者不計其數,能全須全尾回來的,也只有神機營兩營戰士,其他諸部死傷不一。”

想起王桓殒命古寧堡,謝堰心口鈍痛,閉目啞聲道,“我已與陛下呈請,許我多停留兩日,我明日去王府拜訪王夫人與王相,與二老告罪.....”

謝照林卻搖搖頭,“你不必去,王晖不願意見你,而王夫人.....”謝照林嘆息一聲,“我請你母親去探望過,她除了容語,誰也不見.....”

謝堰閉上了眼,手撐着額,面容隐在燈光暗處。

仿佛在此時此地,他方能卸下一身的疲憊。

謝照林靜靜瞥着他,忽然瞧見他手腕處似有血痕,當即傾身往前掰開他的手,

“你受了傷?”

謝堰猝不及防被他一拉,愣住了,瞥了一眼掌心被小刀滑過的痕跡,連忙翻過按在桌側,淡聲道,“一點皮毛之傷,無礙....”

謝照林灼灼盯着他,謝堰面頰微有窘色,稍稍避開他的視線,

謝照林狐疑地盯了他半晌,搖頭嘆息,“這次邵峰回來,好像挺不高興,我問他,他不肯吐露半字...”原想細問,見謝堰臉色不好,幹脆揮了揮手,“罷了,你一路奔波,乏了,回去歇着吧。”

這回謝堰倒是沒動,掌心覆在桌案,挪了挪,複又蜷起,仿佛是拿定了主意,嘴角抽動了一下,“父親,兒有一事想求父親成全....”

說完便掀袍跪了下來。

謝照林大驚,連忙上前将他攙起,“你跪我作甚,起來說話!”

謝堰複又坐定,騰騰熱浪絞在心口,不敢輕易表現出來,喉結上下滾動着,氣息在齒尖纏繞片刻,慢聲開了口,

“父親先前總操心我的婚事,眼下兒遇見一女子,頗為心儀,不若父親替兒子求來為婦....”

謝照林聞言雙目睜得老大,跟中了彩頭似的,喜色緩緩爬上眉梢,化作一抹笑,“當真?快些說來,是哪家姑娘?”

謝堰将心中的忐忑緩緩壓下,俊臉浮現一絲笑意,淺淺的,如雪珠觸入掌心,頃刻即化,

“太傅府,李家四姑娘。”

謝照林眨了眨眼,沉吟片刻道,“李家哪有四姑娘?我只聽說過二姑娘,三姑娘,而李家三姑娘李思怡不是定給了四殿下麽?晏兒,你莫不是弄錯了?”

謝堰苦笑一聲,眼底的光色如初春的風,清淩淩的,偏偏又帶着幾分朝氣,

“是李家偏房的四姑娘。”

謝照林臉色頓時拉了下來,身子往後一靠,正色道,“你這回一戰成名,文治武功鮮有能及,朝中大臣人人視你為香饽饽,欲嫁女與你。你母親這段時日挑都挑不過來,她這樣的身份,只能做妾。”

謝堰聞言一頓,看了他一眼,臉上的情緒褪得幹淨,一雙俊目灼灼如星,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道,

“父親,我是娶她為妻。”

眼下容語閑賦在家,是他娶她的最好時機,他不能讓她再回到朱承安身邊,從他繳收那枚監軍令牌起,他便動了這個念頭。

謝照林聞言悶哼一聲,面前這個兒子可不是老大和老三,他事事自成章法,從來就不是旁人能做得了主的。

謝照林氣出一臉冷笑,原想以那套大論反駁他幾句,卻見謝堰慢悠悠端起茶盞,

“父親,您嫌人家出身不好,人家還不一定看得上您兒子....上京城前往李家提親的大有人在,小王爺朱赟,佥都禦史許鶴儀,先前連王桓也當衆表明過心意,您大可去外頭打聽。”

謝照林滿臉不信,被他這麽一激,環視一周,起身摸到書案後一個暗格,掏出一壇杏花村,擱在懷裏,氣沖沖往外走,“胡說,我兒可是香饽饽,想要嫁你的名門貴女都能排去南大門,我現在就去尋李蔚光,我就不信他不答應!”

謝堰望着謝照林志在必得的背影,緩緩放下了茶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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