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再見
剛送走白崇俊,便迎來公司同事們的盛情邀約,幾人共掏腰包請她下班後一同去一家頗有名氣的酒吧為她慶祝生日。
唐笙雨嘆着,人情難卻,她原本計劃了安安靜靜将這個日子度過,不想反倒過得比從前更轟烈——連過三場。
有些事真似是命中注定一般,逃都逃不掉。
想到白崇俊走前對她說過的:三十歲不辦一辦,四十歲便無財可發。笑着想,看來她四十歲注定要發財了。
“唐姐,”初初大學畢業入公司實習的李芯笑道:“今夜你是壽星,應該帶頭多飲幾杯。” 她仰首先自行将手中酒水飲盡:“我祝你早日與男友開花結果,告別剩女行列。”
一衆人紛紛響應,贊同聲,碰杯聲此起彼伏。
果是早結了,不過是顆“剩女果”,那片貧瘠土壤……她實在不确定能否改頭換面從此欣欣向榮。
笑望李芯,她剛入大學便交了現在的男友,兩人感情穩定,如今已經有意婚嫁,對任何與婚嫁相關事宜都相當熱衷,逢了已婚男女,三句一聊便要向人打聽婚禮籌辦細節雲雲。
這份入世的快樂是好的,像春日裏花繁葉茂、莺歌蝶舞,便是年年如此落了俗套,但春日便應該就是這個樣子。
但願她得以守得這春季的盎然,永遠不會知道“剩女”這條路怎麽走。
對“剩”字的執着,顯示出了這社會競争的空前激烈與殘酷。而她顯然是優勝劣汰、物競天擇背後的劣等品。
或者,是她自甘堕落,從未為了成為一等品努力過。
現如今,她是走到了絕路,等待着一年一次,囤積商品清倉大甩賣。
無論對方是圓是扁,只要買家是公的便皆大歡喜。
若是實在嫁不出去,堕落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與一群無有規矩方圓的人在一起縱情憑借本能生活。
夜夜笙歌都好過日日恨嫁。
然而,她已經三十,這把年紀連堕落都顯得太遲。
望着桌上的酒瓶酒盞,那一桌子興高采烈的同事。她想,如今她也只能規行矩步,安安分分地按部就班。
結婚嘛,也并未有難如登天,她拿起酒杯豪飲一口。她不信她跪下來抱着白崇俊的腿哭着求他娶她他會不給面子。
想着,自己已經要笑。她由這個三十歲生日開始,徹底往劣勢裏去了。
男人在婚戀一事上,向來占了便宜。時光會将女人的青春與美貌帶走,卻會為男人帶去事業與成就。
而郎才女貌是數千年來國人面對婚姻的傳統标準。于是,女人只能在這循環往複的怪圈裏拼命掙紮,趁着人未老珠未黃之前在人山人海裏搶得一隅之地安身立命。
至于往後去
,便往後再說。
童話裏,王子與公主一旦結婚,一切便戛然而止。從未有人告訴過我們,王子公主在生活的瑣碎裏,也會掐架吵罵,醜态畢露。
是以,婚姻便成了一幢金光閃閃的城堡,兩人一旦步入其中關起門來,外人一概覺得故事自此圓滿。
酒吧一角突地傳來女子的哭嚷聲,被音樂與人聲沖散了部分音量才未有震懾全場。
“嗬,有人吵架了,那女人的态度真兇悍,她難道不知道男人最怕悍婦?沒眼色。”她們部門的主管韓瑞啧啧嘆着。
李芯玩笑道:“男人自然想個個女人都溫順如水,容易養活,容易馴服。”
韓瑞回道:“不然呢?難道要找個桀骜不馴,日日吵罵不休的嗎?”他下巴往聲音傳來的地方一擡道:“你看着,女的哭鬧招一出手,男的立時三刻便吓走。”
唐笙雨好奇地回頭,望了眼那對男女。
昏暗的燈光裏,瞧不真切細節,只見到那着了金色衣衫的女子由包廂內追着男人出來,将他拖住,情緒激憤異常,口中一刻不停不知在說些什麽。那男人背對着他們站着,着了件簡簡單單的襯衣,身形寬闊。
每個人的背影也有它的長相,她單單看了這男人的背影,便心下贊嘆他的得天獨厚——呃——他的背得天獨厚。
轉回頭,她有些心驚,前兩日方與白崇俊見了面,怎麽還如饑似渴到見了個男人的背影便驚為天人?
這時,韓瑞站起來道:“走,笙雨,我們跳舞去。”
她未反應過來便被韓瑞拉到了舞池裏,暈頭轉向地被他扯着東搖西晃。她向不會跳舞,加之多飲了些酒,晃了片刻便七颠八倒得有些想吐。
掙脫韓瑞的手彎着身子道:“放過我吧,我想吐了……”說罷便暈暈乎乎往他們的座位走去。
韓瑞見她面色不好,也忙跟着她去扶。
唐笙雨走了一半,突地與側邊疾速走來的一個人撞到了一起。或者說,是她單方面被撞,且被撞得彈開了去,眼看她一個翹趔便要後腦勺朝地,韓瑞連忙上前将她接在懷中。
而撞她的正是與金衣女子吵架的男人。
他停下步子,身後傳來一把帶着哭腔的女音:“阿爾伯特!我不介意你尚在婚內,我不介意沒有名分!阿爾伯特!”
唐笙雨聽得那聲被凄厲呼喚的名字,酒意立時退散,身上億萬個迷迷蒙蒙的細胞似排隊起立,同時集體顫抖了一下。
她記得……康繹行的英文名,便剛巧是這個。
應該……基本……這世上不會有這麽巧合的事。英文名來來去去就那麽幾個沒創意的,巧合的,只是名字吧。
正想着,那男人已經趨向
前來:“抱歉,不當心撞了你。”
唐笙雨與他目光交錯,兩人瞬間都愣了愣。
她忘了她在韓瑞懷裏,仍在驚愕中,久遠的記憶沉在湖底,被一只多事的手一撩撥,清澈即時無蹤。
康繹行身後的金衣女子見他停頓,拉住他手臂哭道:“阿爾伯特,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好不好?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康繹行望着韓瑞懷裏的唐笙雨,而唐笙雨望着被個女人哭纏着的康繹行。
康繹行轉頭對身後的女子道:“你我未有到誰等誰的地步,我遇見個朋友,你先回去吧。”然後轉頭望着唐笙雨:“真巧……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唐笙雨脫開韓瑞的懷抱笑道:“是啊,真巧……再見……”說罷拖了韓瑞便往座位上溜。 一邊抓了他一只手看表,想着要立馬集齊衆人開溜。
不想她剛回到座位,康繹行便成功将那纏人的女子打發,朝着她走過來,大方同她的同事們打了招呼,自說自話挨着她坐了下來:“你對待十多年未見的老友便是這種态度?”
韓瑞笑道:“原來你們是老朋友?這世界真太小了。”心下卻有些詫異,唐笙雨方才的态度哪裏像見了老友,倒像是遇見債主。
李芯與其餘幾個女同事一邊招呼康繹行吃東西喝酒,一邊時時偷瞄他。
唐笙雨竟從來未曾告訴過她們,她認識個這麽英俊的男人,那輪廓似刀刻斧鑿般深邃分明, 眉眼卻幹淨清秀得似江南綠柳清波。身上浸透了溫潤如玉的儒雅氣息,神情眼色卻淡定強勢得如老崖青峰。他的人是個中和體,這些矛盾的特質在他身上都被他一一融合得完美無瑕。
這唐笙雨身為一個剩女,有這樣一個男性朋友,竟然不如狼似虎地撲上去簡直太可恥。
她們都見過她男友,的确也不錯,但與面前這個一比,高下立見。
唐笙雨往邊上挪了挪,幹笑道:“我正招呼朋友……”說罷,也不介紹他,只是拿起桌上的酒,想鎮定下情緒。
康繹行也不響,只是自若地依在椅背上望着她。
李芯将康繹行看着看着,猛然間捂口驚呼道:“我……我在本金融雜志上見過你!你……你是那個……康氏集團的大少爺?!”
他禮貌笑道:“我叫康繹行。”
跟着,在坐一桌人便被康繹行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他們與他由股票聊到旅行,由汽車聊到社會時事。
唐笙雨兀自哀嘆自己命苦,平日裏做個孤零零可憐巴巴的剩女已經夠鬧心,連好不容易可以當次主角的三十歲生日亦平白殺出個十五年不見的男人搶去了她全部的熱鬧。
瞄了他一眼,他較從前更能瞎掰了。
聽他掰了個多小時,一衆人愉快地出了酒吧互道再會,便各自散去了。
唐笙雨笑着站在門外作愉快的送客壽星狀,待所有人都有了去處才預備離開。
腳下正要往地鐵站邁步,卻被身後的康繹行拉住:“唐大小姐,你今天對待老朋友的态度令人非常失望。”
她站定擡頭望着他傻笑:“嘿嘿,我叫人失望慣了,你便多包涵了。康少爺。”十五年不見,他仿佛又長過了身高。她覺得脖子有些累。
“我的車在附近,送你回去。”口氣并不強硬,卻不容拒絕。
她掙着他的手笑道:“你的車未必有地鐵快,又耗油……現在油費貴,養輛車不容易。”
他不知她在胡說些什麽,不理她的反抗,拉了她的手便走。
唐笙雨莫可奈何地被他塞入車內,她真走運,天上掉下個俊男要送她回家。可惜,這俊男偏偏是她不想再見的。
他發動了車子,側臉問她:“你住哪裏?”
她不願告訴他地址,只是道:“你回國沒多久吧?這裏的路你不熟,我住的那地方很難找……”又道:“你跟女朋友吵架吵了一半,是否應該将她追回來繼續吵?否則改日還要重新吵起,多麻煩?”
心頭兀自冷笑,他與從前果真絲毫沒變,一顆心不知要分成幾瓣他才滿足。便是結了婚,亦 不肯收心,當衆與個年輕女人拉拉扯扯。
暗暗在腦中将他的臉劃了個大交叉。
他又熄了火,隐隐嘆了聲:“那不是我女朋友。”望着車窗前路燈照亮的路面遲疑地問了句:“這些年,你還好嗎?”
她靠在車座背上,頭仍有些暈:“好,怎麽不好,你瞧我這珠圓玉潤,唇紅齒白的樣子便知道我多好了。”
他細細打量她,,裹了件鼓鼓囊囊的黑色羽絨,脖子圍了厚圍巾,頭發紮了馬尾,像個女學生。一張臉瘦得巴掌大,虧她好意思說自己珠圓玉潤。
他随手抓起她的手腕道:“你這身量簡直似個饑民一般,圓潤在何處?”
唐笙雨似被燙了般抽回手臂,康繹行方覺得自己唐突,清了清喉嚨。車內氣氛頓時尴尬起來,似有若無,有暧昧隐隐流動。
唐笙雨笑着扯了通場面話企圖解開僵局:“你近些年不錯吧?瞧,較從前精壯不少。太太可有随你一同回國?什麽時候我得了空來拜訪你們。”
他幹脆也略側了身子靠在椅背上:“我一個人在這裏,已經回來數月了。S城這些年發展得 很好,康氏近幾年陸續在這裏做了不少投資,如無意外,應該會長住下來。”
她被他說得心頭一跳,也不知是愉快抑或驚吓。
從前那長長的十多個年頭,他
在國外,她在這裏一日打發過一日。如今他說不會回去,那她又要去何處與他兩不相幹地生活?
少年的夢境,已然斷續在少年時光。她便是無力做到,終究是叫命運一刀切了個幹幹淨淨。如今他突地帶着那半段被腰斬的屍體出現在她面前,她猝不及防。
又垂眼安慰自己,自作多情這樁事,做得多了便無甚意思。S城說大不大,說小亦不小。他回來又如何?這城市裏多少人生活了一世亦不曾見過面?
随口玩笑道:“那你豈不是很委屈,到S城生活狀态比之你在自己家中想必是差得遠了。”歐洲才是康家的根據地,她聽繹寶提起過,他在彼端的生活豪華得很。
康繹行有些失落地看着面前微有醉意的女子,她從見他開始便嘻嘻哈哈,連個正經聊天的機會都不給他。便是她從未喜歡過他,他到底是她第一個男人,她怎麽可以表現得如此若無其事?
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坐正身子,瞄了眼窗外道:“呀,地鐵快沒了。我真得走了。”
剛要去拉車門,他伏過身,将她右手拉過:“說了我送你。”
呃……他離得她仿佛太近了些,那張廓形明朗,眉清目秀的面容正在她眼前晃着。他的臉,有西方人的線條,又有東方人的形神,占足兩方優勢。那淺淺的琥珀色眸中深藏着迷一般的世界,她從前看不夠,如今卻不敢去看。
她把他推回座位上道:“好,好,你送,開車吧。”她将地址報了一遍。
他滿意點頭,發動了車子。
仿佛是故意的,他的車速很慢,且繞了道。她打了個哈欠,他開一趟,大約要花別人兩倍時間。
他邊開車邊問道:“聽繹寶說……你仍未結婚?”
唐笙雨從前住在康家的那些年頭裏,與繹寶兩個如姐妹般要好。自少女時代與他走了一段匆促的彎路以分離告終後,她便與繹寶亦疏離了。
累得有些迷糊:“你太不了解行情了,如今S城的女人們個個挑剔得很。我好歹是個美人,總得做做矜持的樣子出來。我男友纏我不知纏得多緊,由我們交往數月開始便追着我要結婚……”
他有些狐疑,她這話聽來順理成章,卻又仿佛不像那麽回事。由他遇見她那一刻起,她的電話便未曾響過,一個男人若要緊緊纏着一個女人,哪有可能如此夜了放她只身在外,一通電話也無?
誰知道呢?她的感情世界向來複雜,身邊理應不缺男人。且,她是個美人,這是樁不容置疑的事。
她閉着眼靠在車座上,那張面目未施脂粉,卻依舊秀美如出水芙蓉。
她大學時候應該便是這模樣吧?他想着,嘴角無意識地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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