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月亮女神
海上的星空尤其華麗,像暗藍色天鵝絨幕布,綴滿了淚滴般的水晶。
她深呼吸,任海風陣陣拂過,将碎發吹入夜色裏淹埋。
那些星子閃閃爍爍,斑斓迷人。它們想是記住了她與他在快餐店門外那一夜迷路似的徹夜相談,這一夜便笑着将她的心事歸還。
因為他們這兩個迷路的人,并不知道返回。卻是牽手越走越遠。
她憂心,他們将如何去适應彼此?
“嗨,唐小姐。”
唐笙雨轉頭,竟見到露易絲款款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她一身黑色在夜幕裏幽怨神秘,黑色長直發散出別樣風情。公平地說,露易絲不是個沒有吸引力的女子。
露易絲由手袋內拿出一支煙問道:“不介意吧?”
唐笙雨點頭,看着她點燃香煙,一星紅色的火光在黑夜裏徐徐燃燒。
她吐出一口煙道:“我上回潑你一身水,抱歉。”
“沒事。”她想起當日情形,若露易絲知道她那一潑為她與康繹行的複合制造了不小的一個機會,必然郁悶至死。她張口,有些猶疑,終是道:“看你能放下過去,我很為你高興。”
困在死胡同裏,前沒有出路,後沒有退路。她了解得夠透徹。
然而說完,又覺得自己的安慰在她或許并不受用。畢竟,在她眼裏,是她将康繹行搶走。
“放下……”她嘻嘻笑起來:“興許,我只是封死了那一段路,另辟蹊徑。”
唐笙雨察覺她口中濃重的酒味:“你……像是喝了許多酒……”
她并不理會她的問題,只是自顧自道:“我憧憬了阿爾伯特許久,他的婚姻有問題,外人不知道,我身為他的私人秘書卻是再清楚不過。任何人在我的位置都會以為自己有機會是不是?”
她年輕,美麗,有能力,又近水樓臺。誰在她的位置,都會以為自己有機會。
唐笙雨點頭,決心做一個聆聽者。畢竟在這夜的海上聽一個女人關于愛情的心事,較之在派對上惶惶然不知如何自處要強多了。
露易絲笑着點頭,似乎很滿意她的贊同:“我真的花了很多時間與精力,但到底累了。”她 吐出口中煙霧,看着它們在燈光下便成一蓬白色的霧氣,又散入夜色:“我不小了……”她突然有些哽咽:“一回頭,我已經失去退路。我認識的男人,不是太糟便是已婚。”
唐笙雨遞過紙巾,不忍心說任何可能打擊到她的言語。她的困境,她亦曾親身體驗,這滋味真糟不是嗎?四面八方各色壓力,像是不将中間的罪人壓死便不罷休似的。
“但是露易絲,韋恩他……”她猶豫着要如何措辭才不會令她難堪。
露易
絲已經先開口:“他年紀大了些,但是他喜歡我,而且他妻子早些年已經亡故,我很坦然。”
唐笙雨被說得一陣澀然,與露易絲相比,她顯然道德淪喪。
她又想到康繹行說的:露易絲太天真……韋恩不可能會娶她。露易絲對韋恩顯然抱了很大期望,盡管唐笙雨希望她可以有個美好的結局,但不知為何,她的腦袋選擇相信康繹行的斷論。
于是,她像是個一早知道了結局的先知一般,隐隐為她憂傷起來。
隔了片刻,露易絲搖搖晃晃尋了垃圾筒掐熄煙頭,又晃回來。
情緒,突然由沮喪轉為愉快:“你知不知道‘朝露’?”
唐笙雨搖頭,有些不适應她情緒過快的轉變:“是什麽?”
露易絲笑道:“你究竟是有多閉塞?‘朝露’是當紅美女作家呀。”
唐笙雨愣愣瞧着她:“哦?那……那是你?”
她哈哈笑道:“可不就是我嗎?韋恩讓他公司名下的出版社包裝的我。”她親熱地拉過她的手:“改天我送本我的小說給你看。愛情小說,你看的吧?別告訴我你不看,哪個女人不看愛情小說的?”
她這一說,唐笙雨竟覺悲涼。哪個女孩子不看愛情小說,哪個女孩子少時不曾期待過完美的天定情緣?
結果,她們跌跌撞撞,走得狼狽不堪。
“看。改天要記得給我。”她笑,聲音柔和,帶着撫慰。
露易絲點頭,定定瞧了她片刻又道:“上回潑你一身水,真抱歉。”
她莞爾笑道:“你已經道過歉了,我也早忘了那件事。”
露易絲又笑:“是啊,我已經道過歉了。”揚了唇角輕聲道:“我先回去了,等下韋恩找不到我要急了。”
站起身,晃悠悠便向派對現場走去。
唐笙雨望着她清瘦的不甚清醒的背影,仿佛伸手在面上抹淚。
轉回頭,驚覺夜風驟涼。
歸宿,歸宿是多麽殘酷而現實的溫暖。向往的人們,是否必須折了雙翼,失去了飛翔的能力,才終于能夠血淋淋安躺于歸宿的懷抱?
派對結束時,康繹行在甲板上找到了睡入夢中的唐笙雨。
客人們一一與他道別下了船,各自回房。
他靜靜坐在唐笙雨身邊,讓她的頭輕輕靠在他肩上。
約翰遜問道:“康先生,是否要叫醒唐小姐?”
他笑着搖頭:“你也回去休息吧。”
約翰遜走了,他小心翼翼将她抱起,伴着她勻稱的呼吸往他們的酒店走去。
一路走到房外,挪出一只手來開門,終于将她驚醒。
迷蒙睜眼,有片刻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只是怔怔看着康繹行。
他将打開門,笑道
:“醒了?就這樣被海風吹着睡,也不怕着涼。”
她被他輕輕放在床上,想到他先前與薇薇安聊得笑逐顏開的模樣,輕輕将他的手撥開。
他觀望她的情緒,問道:“怎麽?忽略了你一晚,生氣了?”
她略往上挪了挪,靠在床頭:“沒有。”她生什麽氣?要生氣也輪不到她。
她只是,為他的光芒感到不安。他如同日光照拂衆生,那麽她呢?是否只有在他身後默默等待,只等待他□有暇,才榨出片刻垂憐?
他向她靠近,将頭枕在她溫軟的胸前,聽着她的心跳,耐心哄道:“別那麽小心眼,公事上的應酬,總是有的。”
她伸手撥亂他一頭幹淨的短發:“我不小心眼你才要着急呢。”
他擡頭,望着她賭氣的模樣,嬌悍可人。雙眼仍帶着朦胧睡意,唇瓣如方開的花盞,新鮮晶瑩。室內未有點燈,她一身玉肌在室外透入的隐約月色下如緞如綢,完美無暇。
忍不住吻在她唇上,啓齒輕輕噬咬。伸手在她身後一拉,便将她的禮服褪去。那冰肌玉骨立時曝露在空氣中,妙曼身姿、俏顏嬌容,叫他瞧得心搖神蕩。
埋頭在她玉頸上撒野,大手在她寸寸肌膚上烙下火熱的體溫。
她撫着他後頸,鼻內嗅入一陣酒香,輕輕皺眉:“你喝了多少酒?”
他溫潤的唇舌滑落她胸前,她輕顫着哼了聲,聽得他模糊的回應:“只喝了少許。”
他的觸撫及親吻越漸綿密激烈起來,身上的熱意、酒意微微燙着她香肌。
唐笙雨推他:“先洗澡,忙了一天,髒兮兮的。”
康繹行将她的話當耳邊風,沒有要停止的意思。她只得往一邊挪了挪,逃離他的欲求,堅持道:“先洗澡。”
望着他滿臉郁悶,忍不住揚了揚唇角,誰叫他一整晚與薇薇安興致勃勃地聊天?活該。
他趴在床上伸手捏了下她的下巴,識穿她的心思:“你伺機報複嗎?”
她抓着被子掩住春光,只是得逞地笑。
他頗不正緊地笑道:“一起洗……”
她玉指往他額頭一戳:“你想得美,我從沒習慣與人分享浴缸。”
說罷,往床的另一側落地,快速地躲入浴室內,伴着一陣嬉笑。
他望着緊閉的浴室門,只是心癢難耐,卻不敢再惹她。将她晾在甲板上睡了數小時,他心裏是不無內疚的。
他沒想到,她對這類場合的不适應高出了他的預估。
唐笙雨沐浴完畢,着了件他的白襯衣,推着又将黏上身的康繹行入浴室洗澡。
信步走到窗邊,望着月色下暗藍的海浪起伏。白日裏,幸福的溫度尚溫熱燙人。這一刻,她卻有了幾分清
醒。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适應他的世界。
若是早些年頭,年輕會讓一切習慣成自然。此刻讓已然而立之年的她再如同個學生一般孜孜不倦地去學習社交這門本領,她的适應能力顯然很難與環境并駕齊驅。
愛是一回事,相愛又是另一回事了。
也許,她需要些時間,她總要為他們的關系做些什麽。
站了片刻,突地聽到開門聲,她以為是康繹行洗了澡出來,未曾在意。
數秒後,只聽到個聲音在她身後幽幽道:“阿爾伯特……”
是露易絲,她方要轉身,卻被一雙玉臂由身後環住,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阿爾伯特……不要推開我……”
露易絲的聲音帶了濃濃的哀求,唐笙雨呆站着尚未反應,她已經哀哀開口道:“阿爾伯特……我……認識你多年……從未如此擁抱過你……讓我在……告別之前……抱一抱……你……”
露易絲身段嬌小,較唐笙雨矮了半個頭,加之唐笙雨套着康繹行的襯衣,在酒精的強烈作用下,她一時竟沒發現異樣,仍抱着唐笙雨告白:“我從未想過我會……單戀一個男人多年……我原本都要結……結婚了,但是你出現了……終于……我等你……等到我男友結婚生子……我……我等不下去了……”
她的聲音埋在她肩背,帶着嗚咽,似受傷的獸類:“再見……阿爾伯特……”
仿佛配合着她終了的告白,燈光突然大亮。
康繹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露易絲,你這是唱的哪一出?”
露易絲被燈光與他的聲音驚去半分酒意,瞬間松手回頭。
唐笙雨也回頭,只見康繹行包了塊浴巾在腰間,寬壯結實的上半身線條畢露無遺。剛洗了頭,那水珠子仍未幹,順着他的發梢滴滴落在□的胸前。竟然……性感得有些撩人。
露易絲愣愣地道:“阿……阿爾伯特?”回頭望了眼唐笙雨,方發現她認錯了人,然而她正在大醉中,倒也不覺得很尴尬。
只是越望他越難掩心頭愛意,被這愛意折磨得有些心力交瘁。
康繹行對她的态度并不很好,僅僅維持禮貌:“你為何會跑到我們房裏?”他一洗完澡,便瞧見個醉醺醺的女人抱着他的女人在告白,這情形實在是說不出的詭異。
因露易絲從前有過過激行為,是以他眼神內對她仍有些防備。
露易絲舉起手中一本已經被捏皺的書道:“韋恩他們在酒吧裏……我想起答應過唐小姐……要給她……我寫的小說……就……就自己拿了送來……”望着他眼裏的戒備之色,她想,若先前她抱住的果真是他,想必他不會給她機會說出這麽多肺腑之言吧?
想着,眸中浮起薄薄霧氣。
唐笙雨見康繹行一臉不領情,怕她下不來臺,接過她手中的書道:“謝謝你露易絲,你喝得有些多,坐一會兒喝點茶吧?”
康繹行實在不願她杵在他們中間吸引去唐笙雨的全部注意力,輕咳了聲:“我想你應該回去泡個澡讓服務生給你煮杯醒酒茶,然後好好睡一覺。”
逐客意味明顯,露易絲只得強笑道:“是……太晚了……打擾你們了……明天見……”
說罷,步履搖晃地逐步走出了房間,将門帶上。
唐笙雨将小說擱在一邊,與康繹行無聲對望了片刻,而後“噔噔噔”抓起件浴袍走到他面前往他身上一罩:“你展覽夠沒有?”
康繹行望着她霸道的神情,杏眼正含情怒瞪他,禁不住笑着狠狠吻她:“這樣你都吃醋,明天我是否要穿羽絨去游泳?”
一吻完畢,他突然擡頭皺眉:“我不喜歡這個香水味。”
唐笙雨這才聞到方才路易斯靠着的那一邊肩背上沾染了她有些濃郁的香氣。他嗅覺也忒好了些,她自己尚木知木覺,他倒聞得很清楚。
想着,胸前爬上一雙大手,他假公濟私地道:“将襯衣脫了……”便熟練地解開襯衣扣子。
她咯咯笑着企圖逃跑:“你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三兩步便追上她,将她抱了個滿懷,一把扯去那件單薄的白襯衣,在她身上深深嗅着:“我喜歡你身上的香氣……”他将她輕輕轉過身,鼻尖貼着她皮膚細細汲取她的清香,指尖輕柔 曼舞在她軀體蜿蜒迤逦的線條,聲音低啞地喚她:“笍妮,你像希臘神話裏的月神……剛沐浴完畢的阿爾忒彌斯”
她被這陳年的名字觸動心扉,二十來年前,她們的命運初度交彙,故事仍懶洋洋打着伏筆,尚未有延伸的跡象。那時,那個英俊的少年便自作主張地喚她笍妮,賦予她名字。
多年後,他貿貿然在她命中橫插一腳,賦予她愛人的能力。
半年前,他施施然前來,又賦予她重生。
在她的生命裏,他是何許重要?
她在他的輕撫下呼吸不穩:“那個看到月亮女神沐浴的獵人被變成了鹿,下場凄慘……”
他欺上她的紅唇:“我的小女神,由我見了你的那一刻,已經受到了懲罰,我成了瞎子,再看不見其他女人……”
她在濃密得幾乎泛濫的愛意中軟軟化作一汪水,随他幻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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