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紙人巷(三)
“吓我啊, 你知道我是誰?我一個電話,你家裏就別想安——唔。”
那男人屬實嘴太臭,而且一直大吵大叫, M82的人忍無可忍,抽了兩巴掌打暈後,從他身上搜出來的錢包裏拿到一張寫着“石源嵩、男、2月3日出生, 39歲”等信息的身份證, 幾份高利貸借據, 還有幾張印着性-感女子的名片。
身上穿的衣服和鞋子倒都是名牌的,一打開手機, 鎖屏界面上還挂着6個未接來電, 和短信信息。
【阿嵩,別再打了, 我知道錯了、不敢離婚了——】
酗酒、賭-博、涉-嫖, 都不用深入了解, 就知道是爛人一個。
“人渣,單看着真是一肚子火。”
賀明呸了一聲,把手機丢到一邊去,和其他人一樣,心裏惡狠狠地想, 今天被拉進這鬼地方被活偶盯上,屬實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我記得,請柬上只邀請了七個人,我們的人數剛好足夠, 為什麽現在才又多出來一個人?”出于上次在醒獅堂的經驗,顏格為防這個新來的人也是獵場的一部分, 謹慎問道。“他身上有請柬嗎?”
負責搜身的人又檢查了一下石源嵩的所有物,搖搖頭:“沒有,可能是不巧誤入的吧。”
“還有四個小時,我們不能保證他一直昏睡着,要是會連累我們的話,就我來動手。”賀明捋起袖子道。
獵場裏不确定因素很多,有時候一個人沖動就能帶累全隊人,有些狠得下殺手的隊伍會選擇在一開始就處理掉麻煩。
蕭怡瞪大了眼睛:“可殺人不是會對自己有壞處嗎?”
M82的人愣了一下,笑着從包裏拿出一大盒白色的藥片,倒出三顆來:“放心,是安定片,夠他睡到明天的。”
“先等等。”見他們正要往這個叫石源嵩的男人嘴裏塞安眠藥片,從剛才起一直都沒說話的黎鴉出聲道,“我想起我應該見過這個人,就在上次的紙人巷獵場裏,他已經死過了。”
“哈?”
衆人一愣,随後就見黎鴉拿出一本舊手賬,對着一頁空白的紙頁低語了一聲,不一會兒,紙頁上就浮現一個方形的輪廓,漸漸地,呈現出同一個人的身份證正反面圖像。
這個身份證稍微舊一點,所有的住址、簽發機關都一樣,只有有效期的部分不同,顯然是在2月份才更換過。
“我這麽解釋吧,一個月前——也就是活偶城市的2月份,40歲的石源嵩被抓進來死過一次了,那麽在現實世界,40歲的他已經消失了,但與此同時,在活偶都市裏的我們的時間軸是倒退的,所以39歲的他還活着——也就是現在。”
顏格整理了一下思路,道:“同一個人,可以被拉進來兩次?”
“很少,不過也存在。即便我現在死了,也會有一定概率重新以陌生人的形式回到這裏——但我不會擁有認識你們的記憶,相當于我的存在性被主觀上抹滅了。”
他說起死亡來,口氣上輕描淡寫,仿佛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衆人沒想那麽深,M82的人也只說是聽說過,但沒有見過便思考起了這個石源嵩和這個獵場的關系。
“那上次你們在他身上有什麽收獲嗎?”
黎鴉道:“上次他是被那個全滅的B級隊伍的人直接打死的,沒能問出什麽詳細。一次可以說是意外,但第二次,他還是被拉進獵場裏了……我想,他這個人應該就是這座獵場給出的線索。”
“那怎麽辦?搖醒他嗎?”
打暈容易搖醒難,就在他們掏出礦泉水準備把他澆醒盤問的時候,他們身側不遠處,那間被磚石砌住的“祠堂”裏發出了一陣嗚嗚咽咽的哭聲。
聽聲音,是個年輕女人的哭聲,細弱嘶啞,斷斷續續,聲音在不斷放大。
黎鴉側耳細聽了一會兒,擡手又打了個響指,輕聲道:“再來一次。”
這次大家心領神會,還是和剛才一樣,一個人挨着一人排成隊,而最後一個人則是将石源嵩的眼睛和嘴用膠帶暫時封起來背在背上。
衆人貼在牆根邊緣站着,不一會兒,迎親的紙人隊列裏,無臉的金童玉女緩緩飄到了祠堂前的土磚牆上,擡起尖尖的紙質手指。
那手指雖然質地脆弱,但插進磚縫時,就像刀子一樣,輕輕一抽,就抽出來一塊磚,很快,質地松脆的土磚就在旁邊壘成了一小片磚堆,祠堂的正門也都露了出來。
金童玉女在之後便飄了進去,扒開朽爛的祠堂門,鑽了進去。
女人的哭泣聲停止了。
在她的哭聲停止的一瞬間,顏格忽然感到了一陣尖銳的心痛,夾雜着極端的恐懼、痛苦等情緒,不期然地襲擊了他的精神。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眼眶竟有些發紅。
——我,怎麽了?
身前的黎鴉微微側過頭來,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聲音低語道:“別輕易和活偶‘共情’。”
直面了盧卡之後,顏格發現自己好像時不時會發生和其他人“共情”的情況,比如蕭怡前兩天做噩夢罵那個抛棄她的未婚夫,他半夜也忽然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惱火,戴承澤做材料的時候看着手機照片想他媳婦,他也油然而生一種思念的情緒。
然後睡覺的時候做夢夢到一個彈鋼琴的背影,給他又吓醒了。
現在這種情況蔓延到了活偶身上,就像現在,他沒來由地感覺到不遠處的祠堂裏,有只活偶正處于絕望之中。
顏格不由得将視線瞥向一側,大約過了五分鐘左右,金童玉女再次出現在了祠堂磚牆的破洞處,這一次他們的雙手高高擡起,擡着一個穿着紅嫁衣的新娘。
“沙沙”的紙張摩擦聲音中,顏格聽到了細細的微風從那“新娘”的身體裏刮過去。
那是一位紙做的新娘。
金童玉女擡着紙新娘一路飄進了紅色的尖頂軟轎裏,不一會兒,那些紙人又動了起來,一搖一擺中,透露出些許喜氣,擡着新娘緩緩離開了。
但此時,隊伍最後那個擁有了石源嵩臉容的紙人卻留了下來,轉過頭盯着昏迷的石源嵩,等到黎好壞他們跟着隊伍離開的時候,那紙人就跟在了石源嵩身後,幾乎是臉貼在他的後腦勺附近。
“……”背着石源嵩的那個M82隊友臉色慘白,心理壓力巨大。
“別出聲,別擡頭,就當沒看見。”
他們便跟着隊伍走,一路上走走停停,又繞着回字形巷子走了二十多分鐘,第三次回到了祠堂門口時,紙人停下了,黎鴉也跟着停下了步伐,示意衆人可以動了。
“卧槽,這東西也太陰間了吧……”背着石源嵩的隊員立馬把他扔了下來,遠離了背後的紙人。
那紙人一動不動地挨在石源嵩身邊,那張很寫實的臉就這麽靜靜地低頭看着石源嵩,什麽也沒有做。
“它到底想做什麽?”
“先不管他,就算有事,也是發生在這個姓石的人身上。”
顏格抓着心口附近的衣物,頻頻看向黑洞洞的祠堂,過了一會兒,他開口道:“請柬上沒有标明需要我們做什麽具體的任務,線索大概率只能自己找,不如你們在外面弄醒這個人,我進祠堂裏看看有沒有別的線索。”
賀明他們沒什麽意見,借給了顏格兩根熒光棒,就分頭行動起來。
整個紙人巷的忌諱就是“避火”,顏格他們也不敢打亮手電,依靠着熒光棒微弱的光,彎腰鑽進了黑漆漆的祠堂裏。
“你剛才共情到什麽了?”
顏格一回頭,瑩綠色的微光裏,他看到黎鴉亦步亦趨地跟在自己身後,好似很好奇的樣子。
“你沒有感覺到嗎?”顏格疑惑道,“我以為那是紙人的精神輻射。”
“不是所有人都有這麽強的共情能力,這和一個人‘自有技能’的選擇有關系,如果我進階時選擇的是‘數學家’這種純靠邏輯思考的職業,我可能根本就沒辦法察覺到你的反應。”
顏格喔了一聲,回憶了一下,道:“剛剛我有一瞬間感覺到,那個穿着新娘服的紙人,很絕望、很痛苦。”
這讓他想起他們電影學院有個很漂亮的女同學,在被分手的前男友死亡威脅長達半年時,突然在一次表演課時演一個被拐女子時的崩潰的情況。
那肯定是一種女人才會體驗到的精神痛苦。
顏格篤定地想着,跨過高高的門檻,熒光棒照亮這處到處都是蜘蛛網、碎木片的祠堂,進去之後,有一種生物身上的腐爛味道沖鼻子襲來,顏格捂住口鼻,皺眉看着四周的環境。
這裏設施簡單,歪倒的桌子、破爛的蒲團,還有一些竹篾、破紙、幹涸的漿糊罐等東西。
“這些木片是什麽?”
“……這些不是木片,是‘牌位’。”
靠着微弱的綠光,他們将附近的木片拼湊起來,發現這些牌位上的人名大多姓“邬”。
“這也說得通,在戴老師提供的資料裏,紙人巷的紙紮手藝都是從邬家鋪子傳承的,他們也是老手藝人家了,後來建國後,其他的鋪子都是師從于邬家的。”
只不過和舞獅子那種技藝讨個彩頭的情況不同,紙紮祭品涉及到一些傳統喪葬文化,現在這個時代,尤其是慈陵戰後經濟恢複得很好,民衆們意識更新,不再像從前一樣大肆興辦葬禮,邬家這個靠紙紮生意形成小宗族也就早早在時代的大潮裏瓦解了。
他們又搜索了五分鐘左右,忽然在一個桌角下面撿到一本還算新的病歷本。
這病歷本不是很正規,像是某個無名小診所開立的,上面寫着有個叫邬雲的女孩,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在家裏傷人致弟弟眼睛被抓瞎,所有的精神病院都拒收,就被家裏人關進了祠堂裏。
雖然搞不懂這和活偶有什麽關系,顏格還是仔細翻了翻後面的病歷記錄,裏面內容不多,且字跡難以辨認,大概講的是這個叫邬雲的女孩是個啞巴,因為感情原因曾經流過産,幾年後就瘋掉了。
顏格看着看着眉頭便緊鎖起來。
“就算本地的精神病院拒收,也可以送到外地去,看日期時間大概在十四年前吧,那時醫療條件再怎麽也不會差到非要把人關祠堂裏的地步,除非家裏經濟條件不佳。”
但轉念一想,邬家的鋪子開了快一百多年了,再怎麽也不會拮據到把人關起來的地步……或者是其他原因?
“顏格。”黎鴉忽然叫了他一聲,“你看這裏。”
他說着,将祠堂的門關了半扇。
顏格轉過頭,借着熒光棒的光,看到的畫面讓他瞳孔一縮。
那扇木門上,到處都是指甲抓撓的痕跡,那些痕跡一直向下,有的血液滲入了抓痕之中,難以辯駁的字跡裏,勉強能認出來一句話。
“爹,我餓……”
黎鴉的聲音冷了下來。
“這個叫邬雲的女孩,恐怕是被關在這裏活活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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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節,這一節啊
是正義執行(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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