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紙人巷(四)

“……你們到底是誰啊?老周的人, 還是馬兆軍的?馬兆軍你們知道吧,我跟他很熟的,你們要錢, 還是要什麽其他的可以說,啊,我這上有老下有小的, 我就在這兒買包煙, 怎麽着你們了, 你們把我綁在這兒叫我說,說什麽啊我說?”

顏格出來的時候, 遠遠就聽見石源嵩醒了, 大概是被綁起來的緣故,并沒有之前那麽張狂, 不過嘴裏還是說自己認識道上的人, 如果不放他走就報複雲雲。

這顯然是那種社會上的混混, 大約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麽會被拉進這座活偶的城市,認定他們是為仇家尋仇的。

負責盤問的M82隊友正考慮是不是得動點粗時,見顏格他們出來,便問道:“有什麽發現嗎?”

黎鴉輕輕搖頭:“祠堂是空的,沒有其他紙人, 只有一本病歷,大約是曾經有個姓邬的女孩被關在了裏面活活餓死了。”

M82的成員面露困惑:“命案?這和獵場有什麽關系?”

在他們聊起那叫邬雲的女孩的同時,顏格心頭一動,瞥向忽然不說話了的石源嵩,視線依次在他滾動的喉結、微微挺直後又馬上佝偻下來的腰背上掃過。

他很緊張, 是對這個叫邬雲的女孩的消息有反應?

石源嵩的眼睛被膠帶蒙得緊緊的,看不到其他人, 顏格便半蹲下來,捏了捏嗓子,一張口,嗓音有些枯啞。

“你們……你們說的是小雲嗎?”

他突然來了這麽一句,整個人氣質一塌,聽起來像是個苦情男子一樣。

其他人都安靜了下來,詫異地盯着顏格,只有黎鴉看了一眼石源嵩,馬上領悟到了什麽,接話道:“是你找了十四年的那個女孩?”

“對。”顏格面無表情,聲音卻是顫抖的,“我和她初中就認識了,說好了等我畢業回來就去她家下聘,可等我在別的城市站穩腳跟回來之後,她卻家人說她走丢了……我、我這些年一直在找她。”

黎鴉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那你可能要節哀了,她死了。”

顏格繼續觀察着石源嵩的反應,聲音陡然拔高:“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死了!我都沒見到屍體!”

“你不信也得信,她被家裏人關在祠堂裏,活活餓死的。”黎鴉壓低了聲音,道,“當年的事,連她家裏人都不提了,你一個外人操心什麽?”

說完,在顏格的注視下,石源嵩的臉頰明顯地抽動了一下,耳朵微微前伸,原本岔開坐的腿并攏了起來,這都是聽到某些“關鍵詞”時,人類本能的反應。

“當年的事,到底是什麽事?”

“就是那件事啊,街坊鄰居都知道。”

顏格死死盯住石源嵩的反應,一行行來自病歷本上的訊息閃過眼前,捕捉到其中幾條關鍵信息:啞巴、流過産、精神病、傷人。

這不難聯想到,這個女孩身上可能發生過一件悲慘的事。

于是他開口道:“我們最後一次分開時,我許諾要娶她,那時她給我寫過一封信,信上寫着等過幾個月,要給我一個驚喜。”

“我猜想,她一定是懷了我的孩子,我拼命工作、買房,想把她接到我在的城市給她幸福,可是回來的時候,她家裏人卻說她失蹤了。”

之前石源嵩的反應很畏縮,聽到這兒的時候,卻陡然一愣,随後嘴角耷拉下來,牙齒摩擦了一陣,露出一絲譏嘲的冷笑。

顏格看着他的反應,明白了大概的情況,聲音裏染上深深的恨意。

“要是讓我知道是誰害了她,我一定會讓那個人付出代價!”

聽到這兒,黎鴉打了個響指,關掉了其他人的聽覺。

“是不是有點過了?”

顏格:“釣魚就是在猜測中證實,我覺得這個發展還挺符合邏輯的。”

他先是給自己安排了一個啞女邬雲的異地戀人身份,多年後來尋找戀人追查死因時,石源嵩是畏懼的,說明他害怕他們順藤摸瓜查到自己,邬雲死大概率和他有關。

但這還不能确定和他有直接關系,顏格又根據邬雲曾經懷過孕的情報,把她懷孕的源頭引向自己。

這時候作為加害人,石源嵩的第一反應是愣住,随後又露出些許嫉妒,最後似乎在心理上認定了邬雲本來就并不“純潔”,于是自己的心虛也消失了,并且還認為她的死是“活該”。

他,就是那個侵害邬雲,讓她精神失常的罪人。

屏蔽了石源嵩聽覺之後,顏格向其他還有些雲裏霧裏的人說出了自己推測的情況,大家又都添了不少厭惡。

“就算我們不動手,他被紙人活偶盯上,今晚大概率也死定了。只是我不明白的是,歸根結底,這和紙人巷的活偶有什麽關系?他又能在最後的解謎裏充當什麽作用?”

這時候大家對石源嵩已經不需要抱有什麽救助義務了,将他當個随時能獻祭的物件看也毫無心理障礙。

“他被帶進來是有原因的,暫時還不能扔下他,至少我們知道了邬雲是這次獵場裏的核心問題。按照病歷本上登記的地址,我們可以去邬家的房子裏看一看,找找關于邬雲的其他線索。”

剛剛負責背石源嵩的人緊張道:“那我們路上遇到紙人迎親隊的話,是不是還得背一次這個姓石的?”

旁邊的紙人還杵在那裏盯着無知無覺的石源嵩看,他可不想被這麽一只鬼東西追着。

這時候,一直從側面觀察着紙人臉部的蕭怡,用手指像虛空臨摹似的比劃了一下,道:“我也有【森甲】了,讓我來背吧。”

顏格剛想說話,蕭怡就打斷道:“按作用順序來,如果我在最後出事,對整體戰鬥力影響不大。”

而且,她自己感覺,自從上次和自己家的本子建立了聯系之後,好像并不是很怕這種“繪制”出來的東西。

——技藝共鳴?

那個時候,她察覺到了狄安娜似乎想委婉地暗示她什麽,說了很多,只不過後來狄安娜只顧着摸她大腿,她就氣急敗壞地跑了。

顏格察言觀色,發現蕭怡今天很有底氣,想起黎鴉說過他算過卦,可能需要蕭怡的專業技能,心想這這可能是她的機遇,考慮了一下還是同意了。

衆人再次排列成了開火車的狀态,這一次蕭怡落在最後,把石源嵩的手腳捆死防止他掙紮後背上了他,跟在隊伍最後。

石源嵩的嘴一張一合的,大概是在罵些什麽,不過他察覺自己發不出聲音之後,終于感覺到了這地方的邪門,畏懼得不再掙紮。

蕭怡一邊走,一邊側目去看身後,那只紙人就像個影子一樣跟在後面,始終離石源嵩的後背一掌的距離。

誰都沒說話,衆人又走了十分鐘左右,終于看到了之前迎親隊伍的末尾。

他們停在一處種着柿子樹的宅邸門口,這宅邸不大,破爛的粉紅色春聯中央,夾着一扇對開的紅漆鐵門。因為不能舉火,門裏面黑洞洞的,隐約能看見陳舊的電瓶車和一些紙屑。

剛一靠近,他們就看到有個老婦的哭聲。

“我的小雲……我的小雲……”

黎鴉指了指牆壁,讓他們都貼在牆上,然後将手掌也貼在牆面,片刻後,那細微的老婦哭聲陡然放大,她細碎的念叨也通過牆壁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

“我的小雲,她還那麽小……你們總說傳男不傳女,但她的心是最巧的,紮的紙也最好……”

随後,有個男人的聲音不耐煩地接道——

“誰叫她那天要上街!好好待在家裏哪會出這樣的事!街坊鄰居們都在說,我們長葛街的女兒嫁不出去,都是因為她!你叫我邬家面子上怎麽過得去!”

“你沒有良心!當初你、你們都叫她別輕生,等她走出來了,想好好過日子了,就因為懷孕,你們又成日裏在後面指指戳戳!真是黑心爛透了!”

“這還不夠丢人?被強了就算了,犯人咱們惹不起,還敢懷孕!我可告訴你,阿雷現在是攀上了他們公司老板的女兒,要是聽到咱家出了這種事,他可就娶不上媳婦了!”

這時候,第三個男人的聲音傳出來,帶着譏笑道:“邬家阿嬸,不是我說你,這事吧,一個巴掌拍不響,她要是真不想,那男人還能掐死她?昨天警察可是又來盤問過了,街坊鄰居們為了你們家,那可都是守口如瓶……現在好不容易給阿雲找了個陰婚,男方家也不嫌棄你們,又給了那麽多貼補,為了香火就認了吧……”

顏格單單是聽着,就感到一陣窒息。

這十四年前,這個叫邬雲的啞女,十幾歲的時候就被侵-犯,一度自殺被家人、街坊勸了下來,等她好不容易堅強地想繼續生活下去,卻發現懷了罪人的孩子。

一下子,流言紛飛,只要她出門,每個人都用異樣而嫌棄的眼光看着她,積郁之下流産了,瘋了,就被家族視為恥辱,關進了祠堂裏。

起初是天天送飯,後來警察過來調查情況,他們怕這件事傳出去,對兒子的前途有影響,就把祠堂砌上了。

争執的聲音漸漸淡了下來,接着,一陣低微的、年輕女孩帶着些許愁苦的哼歌聲傳了出去,悠遠、寧谧、帶着一絲茫然。

顏格踩着旁邊的雜物堆攀上牆頭,卻發現院落裏其實并沒有人,只有一個烏發雪膚、穿着紅嫁衣的紙人坐在滿是紙紮的正中央,紙做的手指靈巧地塗抹着漿糊,随着她的動作,一只只活靈活現的紙人依次出現在院落裏。

顏格知道,那是邬雲,和她的家人。

随着她用筆墨在那些紙人臉上勾勒出五官,剛剛那些刺耳的對話逐漸消失了,她的“父母”、“鄰居”的臉孔都變得和藹了起來……就像是真正來祝福她出嫁一樣。

——這是個至死皆溫柔的女孩。

在這些紙人一一完成後,她的“母親”挽起她的手臂,緩緩将她送至門外,金童玉女早就在那裏等候,紛飛的紙錢雨裏,她被送上了喜轎。

那些紙人跟在隊伍的末尾,數量擴充到了五十多只,緩緩消失在街角。

“看來事情很清楚了。”

周圍壓抑的精神輻射一松,黎鴉開口道:“這座城市裏有個說法——所有的造物都可以向伶王祈求成為活偶,但如果造物的怨恨太重,就會引來紅死之王的注視。”

“還記得我們的請柬嗎?紅死之王請柬指向的獵場,它們的目标,就是殺死所有的人類。”

他說着,看向抖如篩糠的石源嵩。

“它們會一直在這裏,從每一個時空裏,把這個讓邬雲慘死的人拖進來,一次次殺死,一次次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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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時候的我:現實世界裏哪有這樣的事呢?

長大後的我:太多了。

……

蕭怡:“我一直想吐槽,你這個能力像個語音房管似的,想開麥開麥,想禁言禁言,還有王法嗎?”

黎鴉:“我還能地圖公放《侍兒扶起嬌無力》的付費廣播劇,你要聽嗎?”

蕭怡:罵人.mp3(已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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