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紙人巷(五)

“畜生不如的東西!原來是個逃犯!害死了人還多活了十四年, 真是便宜你了!”

可以說話了之後,蕭怡一把将石源嵩摔了下來,直接一腳把他踢得像蝦子一樣拱了起來, 張着嘴無聲痛呼,像是要狡辯些什麽。

黎鴉放開了石源嵩的聲音,他馬上大叫道——

“你們沒有證據別随口誣賴人好吧, 我根本就不認識她!她死了關我什麽——”

他話沒說完, 忽然一個黑影重重把他壓在地上, 尖利的金屬刃挑開他眼睛上的膠布,點在他眼皮上。

石源嵩從眼睛縫裏見到一雙布滿血絲的、瘋狗一樣的眼睛。

“不認識她你就不會出現在這兒了。”

顏格的表情像個逼到絕路的瘋子, 随時能把對方拖入地獄, “我可以把你從下面開始,切成一塊一塊的, 喂進你肚子裏……”

石源嵩本來是想抵抗一下的, 但不知道怎麽地, 一對上顏格的眼睛,整個人就仿佛陷入了無邊無際的恐懼當中,他幾乎能看到自己被分屍的結局。

還不知道自己被精神輻射集中壓制到的石源嵩本能地嗚咽了一聲,顫抖着道——

“真的、真的不關我事啊!我就是犯了點小錯而已,又沒有殺她, 是她家裏人逼死她的,就算上法庭,也告不到我這兒!”

他說完,發現所有人都冷笑地看着他。

“說實話,這鬼地方爛透了。”

“但好歹, 有一樣好處——就是你這樣的人渣,可以很快就死得很慘, 很慘。”

說完,一直跟在石源嵩身後的紙人活偶眼睛泛出了象征着殺戮的紅色,與此同時,四面八方都傳來紙頁翕動的“沙沙”聲。

“來了。”黎鴉輕輕呼出一口氣,“送完親之後,現在是紅眼活偶的時間。”

他說話間,一陣雪花似的風暴從街那頭席卷着無數的紙錢飛來,那些紙錢如刀片一般密密麻麻掃向整個街道,緊接着,一股股精神輻射密密麻麻地降臨。

衆人環顧了一圈,臉色不禁沉了下來——四周所有的門店、商鋪,每扇門都自動打了開來,一顆顆紙人的頭顱橫着探了出來,男女老少、所有紅色的眼睛都看向他們。

這個獵場裏,住在紙人巷的所有的原住民,全都都是紙人。

露出一只眼的石源嵩看着眼前噩夢般的一幕,崩潰着大叫:“這是什麽……這都是什麽!鬼啊!!!”

“他們來了,除了不要用火,都可以!”

顏格他們一行人就是為了應付這種情況才準備了各種各樣的裝備,當即排開扇形陣型,各自拿出武器。

那些紙人紛紛從一扇扇門裏爬出來,原本空白的面目出現了一張張屬于人類的寫實面孔。

他們中的大多數表情冷漠、嘲弄,窸窸窣窣地向他們圍過來,傳出人類的低語。

“她不幹淨了,髒得很,別跟她走一起。”

“晦氣,連累我家姑娘的名聲……”

“哪兒那麽容易就懷孕的,我兒媳想要個孩子都等了三年才等到呢。”

“人家啞歸啞,沒準私底下玩得可開了呢。”

這是紙人巷整個獵場裏曾經居住在此處的人們的樣子,他們曾經說過的話語,蘊藏的惡意,所有的一切都被紙人們學在眼裏。

紙人們圍攏了過來,長長的蒼白手指抓向了他們,那些惡毒的言語宛如人世間最深的泥淖,并和着他們長長的蒼白手指,一起抓向了他們。

顏格抽出一把準備好的厚刃長刀,毫不猶豫地一刀砍向看似脆弱的紙人,意外地發現它們雖然是紙質的,但硬度卻彷如鋁箔,一下子竟然沒能如想象中砍斷,刀刃卡在了裏面。

旁邊的黎鴉環顧了一圈,道:“這裏的都是紙人巷其他住戶做的紙人,找剛剛的迎親隊伍,那些才是邬雲自己做的紙人。”

“迎親隊去哪兒了?”

“去找木塔的入口,陰婚最後一個地方,要把新娘送到新郎那裏。”

但異變陡生,身側的石源嵩忽然被那個一直盯着他的紙人用中空的身體套住了,整個人立即靈動了許多,裝着裏面大吼大叫的石源嵩就往一側跑。

“去追他!”

顏格的反應最快,就近撐住一個紙人的頭,踩着它的肩膀跳出了包圍圈,一頭紮進了街上的紙錢風暴裏。

身側的紙錢在衣物上刮出細小的破口,他用胳膊擋住臉,眯着眼睛鎖定住石源嵩的背影。

途中他掰斷了熒光棒,讓熒光液體随着自己的動向一路撒在地上,給後面的人做标記。

前面的石源嵩哀哀慘叫着,不一會兒,顏格看到那個紙人仿佛發覺了他,陡然站住步子,頭部幾乎一百八十度地轉過來。

“啊!!!”

裏面的石源嵩發出了脖頸幾乎被擰斷的慘叫,不過他還沒有死,慘叫即刻轉成了慘烈的哭聲。

紙人張開手,四周的店鋪裏,湧出了幾只紙做的牛馬、天女、神官,它們紅色的眼眸盯向顏格,一起朝他湧了過來。

顏格第一個動作并不是後退,而是當即将手裏的厚刃長刀扔向了石源嵩的右腿,這一刀旋轉着砍進了他的小腿肚裏,又讓他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嗚咽。

紙人的臉部也更加扭曲了,它沒有多留,帶着淋漓的血液,一瘸一拐地往後面逃去了。

——只要有血,就能追蹤到。

顏格這麽想着,一矮身躲過了頭頂上一只天女紙人的抱抓,從下面翻滾了出來,抽出背包裏的鐵釺,一邊打一邊後退。

大約是因為都是手工的緣故,雖然因為數量多,整體實力并不高,但它們的動作比常見的那些商場木質模特要靈活多了,很難命中它們的眼睛。

啧,要是能用火的話,它們一定很快就會被燒得幹幹淨淨。

一腳踹開一只試圖偷襲的紙馬,顏格忽然心頭微動,餘光瞥向右側的街道。

紛飛的紙錢裏,顏格看到有個怪人逆着風信步走過來。

之所以說他怪,是因為他穿着剪裁得體的西裝,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藏在毛呢質地的禮帽下面,靠近過來的同時,動作優雅地摘掉白手套,從西裝裏拿出一支□□,扳機處在手指上轉了一圈,槍口對準了那些發瘋的活偶。

他的聲音不高,卻很清晰,宛如詠嘆一般。

“每一個英雄的故事,都是從路見不平開始,不是嗎?”

顏格只來得及聽到幾聲槍響——準确地說,是五聲槍響,不多不少,剛好夠擊倒那些活偶。

而且打活偶要打眼睛,打胸前沒有——

顏格的念頭轉到一半,忽然愣住了,這五只紙做的活偶被打中了胸前之後,身形一僵,絲毫沒有再掙紮的跡象,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比起狄安娜那種同時精準狙擊致命處導致的死亡,這個怪人的槍法更奇怪一些,那些活偶死得沒有道理,連基本的掙紮都沒有做,好像在概念上反了過來,是“死亡”在襯托他這個人。

顏格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錯覺,坐在紙人堆裏直愣愣地看着他走近過來,伸出手。

“你還好嗎,旅人?”

“……謝謝。”

顏格不由自主地扶着他的手站起來,過程中他感到對方的手十分冰冷,而且皮膚僵硬,完全沒有生氣。

待看清他的臉時,顏格整個人不由得震了一下。

這位西裝紳士擁有一張約四十許歲的亞裔面孔,這張臉本應十分英俊,唯一的異常是……他的雙眼是被線強行縫起來的。

顏格還沒發問之前,西裝紳士仿佛就感受到了他的想法,露出了一個友善的微笑。

“你很緊張,沒有關系,這的确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你要到哪裏去?我想,我們應該有這個緣分同行。”

如果不是他自己就是演員,顏格一定會覺得這個人在說戲劇臺詞。

類似的特質,他在盧卡身上也感受到過——他也不是用口語表達想法的,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小說或話本裏經過了藝術渲染的臺詞。

顏格注意到四周紙錢的張狂氣焰一瞬間被壓了下去,嗚嗚的風聲也停止了。

他些下意識地回過頭看向身後,根據他的估算,他的隊友本來應該在這時候跟上來的,但事實上卻沒有。

四十許歲、紳士、“英雄”……

這些元素組合起來,讓顏格響起來此行的第二個目的。

狄安娜那位成為“迷失者”的叔叔,紳士“裏昂”。

“看來你已經知道我的名諱了。”

顏格微微瞪大的眼睛裏,裏昂像是有讀心術似的,微笑道。

“你現在有很多疑問,我可以回答你其中一個——我為什麽在這裏?因為我聽到了活偶們的心聲。”

“它們告訴我,這裏有一位善良的女孩陷入了世俗偏見的泥淖,我想,我有義務來拯救她。”

“你心裏的義憤證明你是個品行高潔的人,我想我們可以一同見證。”

說着,他重新帶上手套,伸出臂彎,聲音儒雅。

“不是所有的活偶都很友善,建議你可以像個小淑女一樣挽住我,當做是一場特別的夜游。”

“……”顏格沉默了相當長的時間。

眼前的這位紳士,一定有三階,他的精神輻射足以使得那些蠢蠢欲動的活偶為之震顫。

顯然他也流露出了保護他的意圖,“挽住”他這個動作應該就等于臨時接受他的保護。

顏格自己并不怕那些活偶,但他此行并不是為了打架來的,而是尋求進階的機遇。

現在這個機遇就在眼前。

做戲不如做全套,一個優秀的演員不可以有刻板形象的包袱。

顏格微微垂眸,後退了半步,憑着記憶裏班上女同學交流過的,中世紀淑女的動作一樣,微微屈膝。

他感到自己的精神層面似乎在這種配合中逐漸脫離了一盤散沙的狀态,向凝實為堡壘的方向發展。

他仰起修長白皙的脖頸,眼神柔軟地挽上這個盲眼的紳士。

“My pleasure.”

……

“怪事,我們是一路跟着顏格的熒光記號來的啊,怎麽還沒看到他的人?他跑得這麽快嗎?”

蕭怡低頭扒拉開地上的紙錢,熒光液體的痕跡一路蔓延進了木塔門裏,在門檻的位置就消失了。

但他們始終沒看到顏格的身影。

蕭怡心裏有點擔心,看向在門口左走一步、又右走一步,徘徊不定的黎鴉。

“你幹什麽呢?找顏格啊。”

“不用找了,他就在這裏。”

“嗯?”察覺到黎鴉的語調有點怪,一向習慣了他沒心沒肺的随性樣子的蕭怡有點迷惑。

黎鴉的狀态有點怪,從剛才起就抱着手臂,微微側着頭聽到了什麽,手指敲着臂彎處,節奏逐漸焦躁。

“你怎麽了?”蕭怡問道。

“沒什麽,就是突然覺得——”

黎鴉扶了扶墨鏡,忽然露出了一個略顯猙獰的笑。

“都在當人的道路上迷路了,老實當個工具造福社會不好嗎?占活人的便宜,這種失格紳士還是就地入土比較好吧,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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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紳士帶着顏格在另一個空間

其他普通人找不到

但老黎能聽到

老黎氣死了,我笑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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