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絨花娘娘

“第二位樂師來自北方,

沙海裏尋水夢中拾荒。

情婦的腸子震碎門窗,

瘋子的笑話無人回想……”

乍一聽荒腔走板的樂律不期然地灌入耳中,立即便蓋過了顏格口中的人聲, 每一句的結尾,尖銳的尾音像是鋼筆的尖頭滑過耳膜,炸開的神經線迅速糜爛, 由迅速延伸出詭麗的枝條。

比之前被動的接受引導有所不同, 顏格發現自己能接受這突如其來的音樂, 理解它,适應它, 然後……演繹它。

他張開雙眼, 看向正面受到黎鴉的演奏而越發混亂的裏昂,他雙眼血紅, 張開手, 兩把銀亮的手-槍落在掌心, 口中發出不似人類的聲音。

“我是……英雄,我戰勝你,這是必然——”

一股死亡的氣息比他的槍響更先降臨,開槍之後那顆子彈幾乎沒有時間的概念,宛如在人類無法反應的時間段裏完成了一次空間躍遷。

下一刻, 顏格聽到了黎鴉手中虛撥的琴弦有那麽一瞬間發出了不正常的顫音。

命中心髒。

一瞬間,顏格想起了那些被一槍打成死物的紙人,微微張開口。

“黎——”

然而黎鴉只是輕輕向後仰了一下,即死之槍并沒有湊效,而是笑了一下, 略略提起了幾分認真。

“然而所有的‘英雄’,終場時, 都将奏響哀歌。”

他話音一落,四周的陡然響起了G大調的沉重鋼琴回響,而裏昂槍口在冒出了火花後,就仿佛進入了一幕啞劇一般。

他的聲音,他的槍響,一切的一切,都融入了一場大型交響樂裏。

顏格微微震動的瞳孔中,映出黎鴉的的側臉。

……他一個人,就宛如一支交響樂團。

“概念擴張——萬物終死,這一曲……就給你取名《英雄落幕》吧。”

随着最後一個音符落下,英雄落幕,空間接入現實。

裏昂在這一場奇特的交鋒裏垂下了頭顱,雙眼再次被細線自動縫合上,他站在那裏,宛若沉眠。

“顏格!”

蕭怡的叫聲傳過來,顏格才發現自己的身體能動了,他轉動眼珠,對上其他人駭然的表情,發現自己看到了每一個人每一個表情引發的肌肉、骨骼的移動,并且本能地在心裏模拟起了自己如果模仿,會不會完美複刻這一些。

除了黎鴉。

骨骼發出一陣陣怪響,顏格一下子掙開束縛,朝黎鴉跑了兩步,但很快觀察到他的怪異。

好像他在發現自己似乎有點擔心他之後,眼睛微微發亮,之後表情迅速頹靡,一副搖搖欲墜等他來扶的樣子。

顏格:“……”

顏格徑直從他身側走了過去,對M82的人說:“裏昂被他解決了,你們是要回收還是?”

賀明呆呆地看着這一切,尤其是觀察了一下顏格,發現他的氣質不同以往,表情裏露出少許失落。走過去試探了一下,确定裏昂暫時陷入了沉睡,長出了一口氣道:“多謝黎先生,這一次我們技不如人,希望下次還能有合作的機會。”

裏昂拖的時間比他們想象得要久,此時已經過了淩晨四點半。或許是今晚沒死人的緣故,烏鴉并沒有來清掃現場,整個紙人巷彌漫着一股燒焦的味道。

“……我開始懷疑,你現在到底算不算人了。”等M82的人把裏昂帶走後,顏格才開始繞着黎鴉觀察起來,他毫無疑問地受了子彈的貫-穿傷害,但傷口和上次在汀西大樓天臺時的一樣,傷口急速愈合,僅僅流了一點血。

“第二階之後,你的第一樂章技能會變成自發性的東西,無需再唱出來,力量大增、瞬移、自愈都會成為固有的‘屬性’,而石化則是轉為精神輻射的壓制,無需再等到夜晚才生效。”

顏格晉階了之後,黎鴉好似說話就沒那麽多禁忌了,随口道:“不過這些力量都不如‘概念擴張’,好好研究你的自有技能,學會活用它,你可以像我一樣強。”

話是這麽說,你一臉自豪的樣子讓人不爽也是真的。

顏格看了一眼他流血的心口,道:“你不疼嗎?”

“放心,我感受不到‘痛苦’。”黎鴉打住話頭,回憶了一下,否認道,“我收回這句話……你剛才唱歌的時候,我還是感受到了痛苦的。”

顏格:“……”

黎鴉:“我還是第一次聽人把《伶王悲歌》唱得像一首原創歌曲。”

顏格:“…………”

黎鴉:“你說話聲音明明還挺好聽的,為什麽唱腔能這麽天馬行空,我竟沒聽過這種唱法。”

顏格:“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黎鴉洗耳恭聽。

顏格:“我從來沒建立過擇偶觀,但今天我想把搞音樂的先排除在外面。謝謝你的幫助,希望我們今後仍然保持着純潔的商業合作關系。”

……

回到老瓷街的時候已經到了将近早上六點,這一夜的疲憊也都湧了上來。

只有黎鴉精神奕奕得像個夜貓子,歪纏了一路,到老瓷街的時候才不得不暫時離開一會兒,要回去拿自己心愛的小提琴,然後就過來加入同居。

“是群居。”顏格強調。

“一樣的,我覺得我們需要修複一下關系。”他說。

蕭怡飽受折磨,一路上皺着個臉,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跟顏格說,好孩子別和沙雕走太近,會被傳染病毒的。

顏格深以為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紙人巷的事,回去的路上,就發覺四周的環境有點怪。

“……為什麽每一家的房門都打開了?”

他記得,走的時候,這條街上臨街的房子都是關住的,莫非是戴承澤來搜集過物資了?

抱着這樣的疑惑,顏格回到了老瓷街32號,由于走之前把門神畫交給了戴承澤,所以開門也只能讓他來開,便用力敲了敲門。

“誰?!”裏面傳出戴承澤恐懼的聲音。

顏格覺得不對,馬上道:“是我們,發生什麽事了嗎?”

“你們終于回來了!”戴承澤在門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把門神畫輕輕摘下來,連忙打開了門讓他們進來,然後看了一眼老瓷街左右,又很快把門關上,将門神畫貼好。

顏格看了一眼坐在院子裏、耷拉着腦袋的顧鯉鯉,問道:“是昨天晚上發生什麽事了嗎?”

昨天走之前一切正常,即便有情況,那也是他們昨晚去紙人巷才發生的事。

“……昨天你們下午五點左右出的門,我看天還沒黑,就去附近搜羅了一些食物回來,然後就按你的囑咐把門封上了。”戴承澤一臉恐懼地講起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

昨晚天黑之後,顧鯉鯉一臉苦色地在正堂寫作業,順便等飯吃。

作業寫到一半的時候,忽然聽見有個女人在門口哭,她本來想去叫戴承澤看看是不是有流浪的人類誤入了這附近,但一直陪着她寫作業的英短招財貓卻忽然站立了起來,眯縫着的眼睛盯着門的方向,跳下桌子蹲在了門後。

顧鯉鯉的保姆活偶只離開過她一次,那還是她走失被青眼活偶撿到的時候,被同車的小男孩丢到了路上以至于失散了一段時間,之後便幾乎形影不離地照顧她。

像這樣主動離開她還是第一次。

她好奇之下,就跟着走到了門口,緊接着就聽到門外女人的哭泣聲停下了,用一種特別輕柔的語氣問道——

“屋裏有人嗎?”

女人的聲音特別軟,特別親和,就像媽媽一樣。

顧鯉鯉仿佛感到被泡在溫泉裏一樣,有一只無名的手的捂住了她的警戒心,不由自主地開口道:“你是誰呀?”

女人欣喜地說:“我是一個做絨花的花娘,不小心在這裏迷路了,可以讓我進屋嗎?”

顧鯉鯉仿佛被蠱惑了似的,剛一碰到門,就被屋門上的門神畫反彈了開去,一下子恢複了清醒。

她抱住招財貓,怎麽都覺得屋外的女人不太正常,一邊後退一邊說:“我家裏住滿了人啦,沒空房子了,你有困難找警察叔叔吧。”

女人試圖敲了敲門,但好似也被門神畫反彈到了手,聲音委屈道:“我只是來找我的阿郎的,你是我的阿郎嗎?”

“我還是個孩子呀!”這女人好像有些認知障礙,分辨不出來小孩和成年男人的區別,顧鯉鯉毛骨悚然,一路跑去廚房找戴承澤。

戴承澤拿着鍋鏟出來,一開始不明所以,緊接着他也聽到了女人嗚咽的聲音,伴随着抓撓的動靜。

“阿郎,阿郎,是你嗎?你看看我,看看我呀……”

女人抓撓着門,卻是尤其可怕的是門神畫,薄薄的紙張明顯印出一個女人尖長的指甲印,伴随着她的哭叫聲,整個院子都在震顫,像是要連地基一起掀開來一樣。

戴承澤當即就吓懵了,帶着顧鯉鯉就試圖往後院跑,但門神畫的保護範圍是整個建築,後院臨街的窗子都無法打開,只能祈禱那女人快點離開。

所幸孤品級的部件還是值得信任,女人抓撓了二十幾分鐘,發現無法突破院子,聲音又從尖銳變為柔和。

“阿郎,那時你多喜歡看我呀……你說我是世上最漂亮的絨花……”

“你看我一眼,或者,我看你一眼好不好?”

戴承澤和顧鯉鯉躲在房子裏大氣都不敢出,過了一會兒,沒動靜了,才鬥膽從門裏探出頭。

“戴叔叔,她走了嗎?”

“應該走了吧。”

作為一個成年人,戴承澤讓顧鯉鯉在屋裏等,自己試圖從門縫裏偷偷往外看,發現門外已經沒有人影了,剛松了一口氣,回過頭就見顧鯉鯉驚恐地指着旁邊的院牆。

他擡頭一看,只見院子的牆上,露出了半個女人的頭,她的頭上,插着一支精巧的絨花頭飾。

鵝黃的绶帶鳥、粉色的石榴花、淡綠的草葉,色彩豔而不俗,壓在墨色的發髻上,只是看着就覺得是個十分美麗的女人。

但她卻發出了讓人冷到骨髓裏的聲音。

“我看到你了……明晚,我再來找你,可要給我開門呀。”

随着一串銀鈴似的笑聲,她消失在了牆外。

……

“……事情就是這樣。”戴承澤面如土色,“我想了一夜也沒想到什麽樣的活偶會是她那樣的,總覺得是個什麽女鬼。”

“絨花?”

蕭怡陡然想起了黎鴉之前提到過一嘴關于慈陵現在街上游蕩的活偶。

在他眼裏值得注意的、那些有名號的存在都在孤品以上,根據這個關鍵詞,她想到了對方提到過的“絨花娘娘”。

“……孤品級?”聽了蕭怡的描述,顏格沉默了一下,先是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确認道,“聽你們的描述,它可以在人們不設防的情況下引誘人去開門,類似于精神控制……在有門神畫的情況下,還能投放進來精神輻射,這的确是孤品級的特征。”

他們遇上大麻煩了。

“這只能說倒黴了。”蕭怡道,“天色還早,要不要我們換個地方?找輛車,直接一路開到汀西去。”

“是一個辦法,但是我們不能肯定它盯上的是房子,還是房子裏的人。”顏格分析了一下,道,“之前選擇這裏做據點,是因為得到了醒獅堂的靈感,這裏的建築比較古老,檐獸、鎮宅獸一應俱全,倘若換了別的房子,不一定還能有這麽強悍的防禦性。”

到了現在,顏格已經有了幾分經驗。

人們寄身的地方,以保存完好的老宅子為最佳,已攻略的獵場次之,普通建築最次。而在老瓷街裏,顧家的院子,雖然遠遠比不上姥姥年輕時住過的祖宅,但也已經是整個街區最大、保存最完整的了。

“那我們怎麽辦?”戴承澤憂心忡忡道,“萬一那個女鬼今晚來了,門神畫擋不住她,豈不是——”

“還有一個法子。”顏格看了看時間,現在是上午九點,時間還非常早,“你們在這裏等着,我去一趟中-央公園,挂個委托,請點高手過來。”

“你是說?”

“我們今晚,來狩獵這個‘絨花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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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不直接找老黎?

格格心疼你受傷了啊沙雕

……

顏格唱歌——死歌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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