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與他的秘密

從楊敏家裏出來，兩個人一起走在沿海街道上。

顧卻望着走在前面的男人，瞥着他，嗓音幹澀，“喂……你怎麽認識楊老師？”

高也拓聞言，微微側身，垂眼看着他，片刻，才啓唇道，“高中就認識了。”

顧卻不明白地皺眉，“什麽？”

夜風呼嘯而過，吹得衣衫獵獵作響，兩個人緩了步子，站在近海的欄杆邊吹風。

高也拓點了根煙，沉默地抽着，過了一會兒，才将視線從海面上收回來，落到顧卻眼中。

“是楊老師資助我上完高中的。”高也拓淡淡開了口，聲音平靜，“那時候我媽媽要治病，家裏沒錢，多虧楊老師，否則我高一就得辍學。”

顧卻猛地一怔，望向他的目光都帶上一點難以置信。

他知道高也拓沒什麽錢，那天聽見他跟哥哥吵架，顧卻以為是高也拓性子拗，人又狂，才不屑接受高楚鈞的好意。

沒想到他很早就……

“怎麽……”顧卻說不出話，徒勞地張着嘴，睫毛輕顫，試探着說，“我不知道你……”

“沒關系。”高也拓輕輕搖頭，聲音不高不低。

顧卻看着他散漫又無謂的神色，心口突然不可抑制地疼痛起來。

餘光瞥見男人的視線，高也拓垂眸睨他一樣，勾唇笑了笑，打趣道，“怎麽這個表情，心疼我啊？”

顧卻沒說話，沉默地盯着他，眼中都是晦暗不明的憐憫和內疚。

高也拓看他這樣，覺得有趣，擡手摸了摸他發頂，滿不在乎地逗他，“心疼我就請我吃肯德基瘋狂星期四。”

本以為這樣不着邊際的話語，顧卻肯定又是一臉怒氣地甩開他的手，拿那雙溫潤好看的桃花眼惡狠狠地瞪他。

但是顧卻沒有。

顧卻盯着他，眉目淩厲，絲毫沒有平時的溫和親絡，帶着幾分高也拓看不透的情愫。

他吸了一口氣，突然擡手，抓住高也拓的手腕，拉着人往反方向走。

高也拓被拽得趔趄一下，任由顧卻牽着他，眨了眨眼，笑問，“哥哥要帶我去哪？”

顧卻一言不發，把他帶到了肯德基門口。

高也拓望着亮閃閃的招牌，不由得失笑，“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

“閉嘴。”顧卻拽着他往裏面走，把他推到點餐臺前，“自己點。”

懶洋洋“啊”了一聲，高也拓斂下眸子睨他，眉目含笑多情，看上去溫柔又勾人，“哥哥買單啊？”

顧卻看了他一眼，鎮定道，“嗯。”

高也拓盯着他，發現顧卻神情冷淡又嚴肅，微怔片刻，眼中玩笑意味漸漸褪去。

“行。”高也拓點了點頭，輕輕勾唇，“那謝謝哥哥了。”

買了好多吃的，顧卻還拿了幾罐啤酒，開車到了海港。

輕車熟路地翻進去，顧卻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男人乖乖跟着，也不說什麽。

翻到集裝箱上，顧卻轉過身，朝高也拓伸出手。

高也拓偏頭，思索片刻，慢慢擡手輕輕牽住顧卻的手。

手掌被男人握着，溫暖而幹燥，甚至可以清晰感受到他掌心薄繭。

顧卻一愣，臉上倏地紅了，狠狠把他的手甩開，沒好氣，“吃的！”

遲遲“噢”了一聲，高也拓撇了撇嘴，把手裏的食品袋遞給他。

顧卻一把拽過去，輕哼着別開臉。

坐在集裝箱上，顧卻扣開啤酒喝了一口。

高也拓倒像是真的餓了，默不作聲地吃飯，偶爾擡頭看一眼他，問他要不要吃。

“把塔可留給我。”顧卻瞥了他一眼。

“好。”高也拓點點頭，給他擠好醬料，放到他旁邊。

秉着食不言的原則，兩個人沉默地吃了一會兒，顧卻擡眼瞥他，高也拓屈肘撐在箱子上，懶散地坐着。

顧卻掃了一眼男人的模樣。

坐沒坐相的，沒骨頭似的後仰，靠在箱子上，手裏松松拎着啤酒罐，漂亮的眸子微微斂起，整個人冷戾妖孽。

他看着海面，像在走神。海風将男人黑如鴉羽的發絲吹亂，更添幾分桀骜的不羁。

顧卻收回視線，低頭擦了擦手上的水漬，主動開了口，低聲說，“前幾天的事兒，你……”

高也拓聽了，偏頭望向他，“嗯？”

顧卻微微皺眉，有點不自在，生硬道，“你也該消氣了吧。”

“消什麽氣？”高也拓歪着腦袋問。

顧卻盯着他，男人眼眸含笑，注視自己的時候，瞳孔染着夕陽的橘色霞光。

顧卻唇線抿直，啧了一聲，語氣有點不情願，但還是坦白開口，“那天我不該随便拍你視頻威脅你，我跟你道歉。”

聽着冷冰冰卻又帶着別扭柔軟的話語，高也拓注視着他，淡淡笑了笑，聲音平靜，“沒關系。”

“喂！”顧卻面色不悅，“別敷衍我啊混蛋！”

“我沒敷衍你。”高也拓面色不改，垂了眼，用力将手中的空易拉罐捏癟，“你不知道我跟高楚鈞的事，不怪你。”

聽他提起這一茬，顧卻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顧卻低聲問，“跟你哥關系不好嗎？”

“關系不好嗎？”高也拓慢慢重複他的話，若有所思地想了許久，才說，“不好說，我十五年沒見過他了。”

顧卻不解，“什麽？”

“我就四歲在高家住過一次，”高也拓說，“老實講，并不是什麽美好的經歷。”

“後來我媽聽說我在那邊就是個受氣包，說什麽也要把我接回來，”高也拓又拆了一罐啤酒，慢慢說，“後來就沒見過高楚鈞了，直到去年。”

顧卻望着他，有些愣，想了想，他突然明白了。

“去年高楚鈞的父親去世了，”他說，聲音都有點抖，“而你繼承了一部分遺産。”

高也拓笑了，“哥哥真聰明。”

顧卻喉嚨一澀，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那天聽見他跟高楚鈞吵架，高也拓話裏話外都是譏诮諷刺，顧卻便以為是他看不起高楚鈞，也看不起高家。

“高家不想我拿這筆錢，他們覺得我這個雜種不配。”

高也拓的聲音淡淡的，沒有波瀾，平靜得像是在談論天氣。

顧卻心口都是酸澀的，他幹巴巴地開口，“別聽他們那群傻逼放屁，你本來就有繼承遺産的權利。”

“我知道，所以我不打算把錢還給他們。”高也拓輕笑，輕輕垂了眼，聲音也低下幾分，“而且我媽身體不好，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要治病，要花好多錢。”

顧卻看着他，喉結緩緩滾動，瞳孔微顫。

“你……”顧卻嗓音幹澀，“你為什麽不說？你要早說我肯定不會……”

不會對你那麽差。

高也拓淡淡笑了，聲音有些柔軟，“以後一定說。”

“還樂。”顧卻瞥了他一眼，“你知道外面別人都怎麽評價你嗎？”

“我知道啊。”高也拓屈肘支頤，懶散地看着他，不緊不慢地說，“高楚鈞那人要是真不想我好受，他總有辦法的。”

顧卻嘆氣，“我還以為他是真的想幫你。”

“他只會給我找麻煩，但不會真的替我解決問題。”高也拓聳聳肩，“他耍手段把我送到國外去，卻不給我一分錢。”

顧卻微怔，記起他說的是那年出國研學的事。

“我一個人，語言不通，身上又沒錢，要在國外待兩個月。”高也拓笑了一下，眼中有些輕蔑，“我沒跟我媽說，怕她擔心。還是阿呈借了我兩萬塊，人民幣。我在那邊用的可是歐元。換算一下也沒多少了。”

高也拓垂下眼，“阿呈的錢我現在都還沒還完。”

“他明知道我沒那麽大本事，卻把你的項目塞給我，只等着看我笑話。”高也拓站起來，從集裝箱上縱身越下，倚着海邊欄杆點了一根煙。

顧卻望着他，無意識握了握拳。

“如果他想幫我，這十五年裏他有無數的機會，”高也拓看着海面，目光淡淡，“而不是現在這樣惺惺作态地給我使絆子。”

男人側臉冷硬，有種說不出的淩厲，顧卻看着他，突然覺得那見慣了的淡然神色，莫名讓他心口發疼。

“所以，是你舉報了徐海林，對吧？”顧卻輕聲問。

“是啊。”高也拓說。他看了顧卻一眼，打趣道，“總不能讓你擔這個風險，你可是老師的好學生。”

顧卻聽他這麽說，眼神動了動，不自覺抿了唇角。

“楊老師讓我讀完高中，還順利考上大學，我不會讓她的心血旁落。”高也拓目光柔和，垂了眼睑，“我也不會讓其他人搶走哥哥的功勞。”

顧卻別開視線，被他盯得有點臉紅，輕輕哼了一聲，“算你懂事。”

高也拓笑了笑，喝了一口酒。過了好一會兒，才垂眼望着顧卻，溫聲說，“我不會把哥哥的秘密說出去的。”

顧卻恍神，稍顯茫然地望着他。

“我知道被人議論的感覺，”高也拓說，“我不會讓哥哥也那樣。”

顧卻一怔，心髒有點莫名的感覺，像猝不及防被觸碰了一樣。

微微皺眉，顧卻有些慌張地低頭，聲音帶着顫抖，“說什麽呢……”

高也拓傾身靠近了一些，身上的酒香籠罩下來，随着體溫蔓延氤氲在兩人間。

“這是我們兩個的秘密。”高也拓眨了眨眼，“我才不會讓其他人也知道哥哥這麽可愛的一面。”

顧卻額角一跳，“……滾啊。”

高也拓悶笑着收回視線，遞給他一罐啤酒。

顧卻瞪着他，不情不願地接過來。

兩個人倚着欄杆，一罐一罐地喝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橘色的夕陽消失在天際線，潮汐起起伏伏，此消彼長，拍打在岸邊的聲音喧嚣又動人。

酒意上頭，顧卻就有點煩躁了，罵罵咧咧地說着最近遇見的破事，高也拓就跟着一起，替他罵那些不知死活的人。

“他自己成績不好，沒拿獎學金，居然質疑我們學生會評選流程的公正性，真是有病……”

“有病！”

“那種蠢貨，打印機都不知道怎麽用，每次都要問我，比廢物還廢物……”

“巨大的廢物！”

高也拓興致盎然地跟他一唱一和，顧卻悄悄打量他，望着男人夜色下更加撩人的面龐，望着他笑意盈盈的眼睛，心口好像有什麽東西要冒出來。

高也拓看過來時，他又裝作無事，淡淡移開視線。

到後來，兩個人幹脆坐在地上，靠着欄杆喝酒。

買的一打啤酒全見底的時候，夜色已經很深了。

夜深露重，顧卻不自覺打了個寒顫，看了一眼時間，發現已經很晚了。

“走吧。”他吸了吸鼻子，推了一把高也拓的手臂。

“好啊。”高也拓偏頭看他，彎眼笑着，“哥哥送我回家嗎？”

顧卻瞥他一眼，只覺得酒意有點上頭了，臉頰都在隐隐約約地發燙，“我喝了酒，可不能開車了。”

“那就走走吧。”高也拓輕輕笑了一下，聲音慵懶而動人，“想哥哥陪我久一點。”

耳邊的聲音帶着些微撒嬌的腔調，顧卻恍惚了一瞬，擡眼，就能看見高也拓那雙漂亮得有些妖孽的眼睛。

帶着懶散，淡漠，晦暗不明。

顧卻覺得他好像醉了，可他的眼睛又那樣透徹、明亮，緊緊盯着自己。

高也拓望着顧卻，眼神直勾勾的，帶着捉摸不透的溫和色澤。

他悠然靠近了些，一低頭，溫熱的呼吸就撒在了顧卻頸側。

顧卻縮了縮脖子，擡眼看他，努力藏下臉上的緋紅，小聲嘟囔，“你家好遠，走過去好累。”

“嗯……”男人思索片刻，輕聲問，“那不如，我送哥哥回家，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