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眼中釘

渾渾噩噩過了一周,顧卻抽空去了一趟外國語學院,找到那幾個同樣晉級的同學。

以前交換了一下目前掌握的信息,讨論了許久,從教學樓出來的時候,已經到了飯點。

顧卻看了看時間,打算就近去東校區餐廳吃個午餐。

他們院在西校區,一般情況不常來這邊,顧卻也沒吃過東區食堂。

問了問陳洋,他說二樓的魚片還不錯。

顧卻上了二樓,點了一份,坐在一旁等着點單。

“卻哥?”

有人喊了他一聲。

顧卻回頭,看見李陸呈朝他走過來。

頓時一僵,顧卻下意識握緊手機,目光在李陸呈身邊掃過一圈,在人群中看見了高也拓。

呼吸都是一滞,顧卻站起來,有點莫名的緊張。

“好巧啊卻哥。”李陸呈笑了一下,瞥他,“我們總能在食堂碰見。”

“哈哈,誰知道呢。”顧卻幹笑兩聲。

高也拓慢慢走過來,站到李陸呈身後,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溫聲道,“哥哥。”

還是一樣的稱呼,卻少了點東西。

顧卻知道,他不想在李陸呈面前鬧得太難看。

“嗯。”顧卻勉強笑了一下,微微點頭。

“你一個人嗎?”李陸呈問,“等會兒一起吃吧?”

顧卻看着李陸呈,餘光卻關注着高也拓的反應,男人沒什麽表情,聽李陸呈這麽提議,也望向了自己,等待顧卻的答複。

抿了唇角,顧卻在暗處握了握拳,微微笑了,“好啊。”

再次坐在一起吃飯,卻是不同的心境。

李陸呈望着顧卻的那一份水煮魚片,有些渴望。

高也拓注意到他的視線,瞥了他一眼,淡聲提醒,“你剛出院。”

急腹症康複的人,當然不能一出院就吃辣的。

李陸呈這才咬了咬牙,滿是不甘。

顧卻低着頭,筷子挑着米飯往嘴裏塞,水煮魚香氣馥郁,勾人味蕾,他吃在嘴裏,卻食之無味。

面前兩人一如既往地說笑,談着那些顧卻不知道的事。

李陸呈:“韓思文最近好像沒來學校。”

高也拓:“為什麽,那課怎麽辦?”

李陸呈:“好像說是傷了腿,在家給我們上的網課。”

高也拓:“哦。他上學期在我們班挂了一個人,補考又給挂了。”

李陸呈:“誰啊?這麽慘?”

高也拓:“徐辰。”

李陸呈皺眉想了想,“那是誰?”

高也拓:“個子挺高,很瘦,戴個眼鏡,然後寸頭那個。”

李陸呈還是想不起來,“誰?”

高也拓啧了一聲,“就上次我們在報告廳碰見,你說他很像營養不良的那個。”

李陸呈恍然大悟地挑眉:“哦,他啊。”

徐辰,韓思文,網課,老師受傷,同學挂科……

這些顧卻從來都不知道的事情,聽在耳中,格外惹人心煩,就好像眼中釘,不願意看,又避不開。

他跟高也拓不是同一個院系,李陸呈卻跟他關系親密,兩個人同進同出,話題都是如此契合。

李陸呈說上半句,高也拓就能接出下半句。

他們是同門,是好友,李陸呈在醫院打個電話,高也拓就匆匆趕過去。

顧卻默默地聽着,他閉不上耳朵,握着筷子的手緩緩攥緊。

過了一會兒,面前兩人都放了筷子。

李陸呈吃完,擦了擦手,拿起手機玩。

高也拓竟然也放下筷子,起身作勢要走。

餘光瞥見面前站起的身影,顧卻恍惚擡頭,望着男人低垂的目光,頓時心裏一僵。

“我們吃完了,先走了。”高也拓淡聲說,嗓音聽不出情緒,“哥哥慢慢吃。”

顧卻怔愣了一下,喉嚨有點澀。

半天,他囫囵點了點頭,“嗯。”

高也拓沒說什麽,端起餐盤,屈肘推了推李陸呈的肩膀,兩人一起走了。

望着兩個人并肩消失在門口的身影,顧卻口中飯菜跟蠟一樣,沒有味道,讓人難以下咽。

他盯着餐盤,目光漸漸渙散。

心口窒息得難受。

這麽久了,顧卻不願意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沒有高也拓在他身邊的日子,陌生又難熬。

他反複刷新聊天界面,皺着眉盯着高也拓的頭像,想着他到底什麽時候才會給自己發消息。

今天彩霞那樣漂亮,這混蛋怎麽不拍照了?

顧卻這麽想着,又漸漸緘默下去。

他想跟高也拓說說話,在他面前破口大罵最近遇見的爛人破事,在他面前摔東西,踢欄杆,龇牙咧嘴地大喊大叫。

高也拓一定會淡淡地看着他,看他發完火,替他擰開一瓶水,然後揉揉他發頂,像哄小孩子那樣溫和笑着,說,“哥哥消消氣,那些人都是白癡。”

“你也是!”顧卻怒目看着他,“別把我當小孩哄!”

話雖然這麽說,但顧卻不會承認,他其實很受用。

高也拓好像從來都是那樣,鈍感力極強,不會輕易生氣,縱容得像海綿,無論自己多麽惡劣,他都一概收下。

顧卻有時候也會想,如果那天他沒有發火,而是忍下來,服個軟,說,“你為什麽生氣?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你不是也跟我開玩笑了嗎?”

高也拓不會用那種輕蔑又傲慢的目光看他,高也拓一定會給他一個臺階下,給雙方一個臺階下。

但他沒有,他罵了高也拓,用刻薄傷人的話。

假如,當時他不那樣沖動,他少說兩句,兩個人不會走到這個地步。

高也拓是個聰明的人,他懂世故,也願意包容自己。

如果,顧卻不止一次地想着,如果當時自己再柔軟一點,他們就不會冷戰了。

望着手機,顧卻心裏平靜得可怕,冷得呼吸都在顫抖。

他想,現在去找高也拓說話吧,不必道歉,只需要随便挑起什麽話題就好,那人會懂的,他會看出自己求和的意圖。

他也一定懂得給他們一個臺階下。

這個念頭野火燎原一般在心口蔓延,顧卻呼吸深重,眉目陰沉,盯着手機,喉嚨被燎過一般沙啞。

去找他啊,顧卻想。

但他始終拉不下這個臉。

他可是顧卻,是向來被捧到高處,萬衆矚目的人。

他怎麽能低頭。

·

忙碌了幾天,顧卻腳不沾地,用各種各樣的事情填滿自己,才不至于去想那個混蛋。

他還是看不上在自己手底下做事的那群後輩,一群蠢貨,什麽都不懂,手腳還不利落。

顧卻窩着一口氣,晚上常常開車出去兜風,在凜冽夜風裏,怒氣才得以消散。

回了家,晚上總是睡不着,眠淺易醒,好不容易睡着了,又開始做夢。

夢見他去海港,看見那男人,便走過去。

高也拓站在欄杆邊抽煙,望着晚霞,鷗鳥在海面上盤桓不去,燦爛又熾熱。

他沉默地走過去,站在高也拓旁邊。

“這裏的夕陽很漂亮。”他說。

身邊的男人“嗯”了一聲,咬着煙,聲音懶洋洋的,眸光瞥向他,帶着慵懶勾人的妖孽意味。

“漂亮。”高也拓重複他的話。

顧卻什麽也沒說,靜靜地欣賞着。

他們就這樣和好,沒有過多的話語。

醒來的時候,天剛蒙蒙亮,顧卻望着窗外,意識到剛剛只是一個夢,突然心裏空落落的。

收拾書桌的時候,顧卻瞥見壓在參考書下面的紅本子,抽出來一看,是項目獲獎證書。

望着那四個大字,顧卻觳觫一怔,突然想起來要給楊敏的東西還沒送過去。

最近過得又急又亂,他完全忘了這回事。

急急給楊敏打了個電話,問她下午有沒有空,自己去給她送獲獎證書。

楊敏溫溫和和地笑着,“沒事,你別急,我下午有空。”

顧卻有點抱歉,“最近太忙了,耽誤了這事。我等會兒給您送去。”

“下午我有學生來看我,你也一起吃個飯吧?”楊敏提議道,“最近麻煩你了。”

“老師,您別這麽說,”顧卻揉了揉眉心,“我就不打擾您跟學生敘舊了,我晚些再過去。”

楊敏也沒再勉強他。

傍晚将至,顧卻處理完手頭上的事,拿着楊敏的證書,開車去了她家。

到門口的時候,顧卻聽見裏面傳來隐約的說笑聲,大概是那位學生還沒走。

站在門外理了理頭發,顧卻深吸一口氣,擡手輕輕敲了敲門。

“老師我去開。”裏面有人說了一句。

顧卻往後退了一點,照例換上公式化的笑容。

門一開,顧卻頓時僵在原地,連臉上演慣了的溫淡笑容也倏地沉下。

高也拓站在門內,垂眼望着他,有些意外地挑了眉。

“哥哥。”高也拓喊了一聲,聲音低沉勾人。他的目光緊緊盯着顧卻的眼睛,而後緩緩下移,落到他幹燥的唇上。

探究而好奇的目光,久違的溫柔眸色,看得顧卻心口都忍不住一顫。

“你怎麽……在這?”顧卻有點愣。

“來看老師。”高也拓說。

他仍然盯着顧卻,眸光微斂,有點隐晦不明的意思。

“哥哥,”他低聲喊了一下,有點奇怪地偏頭看着顧卻,遲疑問,“你……你挨打了嗎?”

顧卻看着他的臉,恍惚了一下,片刻,才遲遲回過神來,“……啊?”

高也拓垂眸望着他,長睫低垂,眸色深沉。男人擡手,指腹輕輕撫過顧卻眼底皮膚。

“你臉色好差。”他說,“又不高興了?”

顧卻霎時僵硬,像是觸電似的躲了一下,餘光瞥見玄關玻璃櫃上自己的倒影。

顧卻偏頭望過去,玻璃上的人面容憔悴,眼底淡青更是明顯,整個人都頹喪到了極點。

難怪這人會說自己挨打了。

那倆黑眼圈,可不是像挨打了嗎?

顧卻望着他,心裏突然毫無征兆地湧起鋪天蓋地的難過,眼裏的委屈滿得像要溢出來。

你看,別人都問他是不是考研壓力大,只有高也拓知道,他是委屈了。

只有這混蛋,敢在這個節骨眼說些怪話,居然還見鬼地,真能逗自己開心。

顧卻沉沉地嘆了一口氣,腦子裏那根繃了幾天的弦,在看見高也拓的那一剎那,突然,就這麽輕而易舉地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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