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一直到日歷上滿城桂花凋零的日子。

瀝城的初冬如約而至,公寓區道路旁邊栽種的桂花樹,寒風一吹,枝上的結霜像落雪般墜了下來。

姜濃纖手提着行李箱恰好安靜經過,突然聽見霜落的細碎響聲,擡頭望去,路燈疏疏的弱光打在她臉上,有些恍如隔世的錯覺。

還沒到公寓樓下。

冬至的電話先打了進來:「姜主播,我又來報喜啦……您和路大明星的訪談收視率不僅在臺裏爆了,還登上了熱搜。」

怕她聽不懂,還格外激動地将微博熱搜發了過來。

姜濃先前就在網絡上意外走紅過一次,可惜随着她被調到了午夜垃圾直播間,熱度也跟着消失。

這次會爆,起因是路央那邊将訪談的視頻宣傳到了微博上。

視頻裏,她一身淡雅如水的霜色套裙坐在演播廳的沙發上,鏡頭給的不多,卻在一閃而過時,都被粉絲們眼疾手快地給截圖了下來。

甚至是彈幕裏,還飄着不少粉絲在問:

「這個訪談路女神的新人主持是誰?氣質也太仙了!」

「是不是那個火出圈一次的人間仙子姜濃?」

「……是她,我知道路央一直以神顏美貌出名,但是我看這女主持,絕了,怎麽比路央看着還要好看,這臉放在美女雲集的內娛也毫不遜色吧。」

「又看了幾遍訪談,路央妝好濃啊這次,有種廢墟中綻放的靡豔玫瑰氣質……這位仙子主持人,給我一種像開在寒山之上的山茶花,就是美到脫俗了。」

「姜濃之前不是聯播組早間新聞的嗎?

怎麽被安排到午夜去了……她作為新人在臺裏的資源也太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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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濃垂落的卷翹眼睫看到這條粉絲疑問,略頓一秒,繼而點開了微博首榜。她不是內娛圈內的明星,也沒有下場營銷,所以熱評還是關于路央訪談演藝經歷的話題霸着前排。

她沒有給冬至回話,片刻後,繼續提着行李箱往公寓樓下走去。

夜間八點整。

窗外的夜色漸晚,城市璀璨的華燈被厚厚的窗簾遮擋住了不剩多少,姜濃舒服的洗完澡,裹着白色純棉的浴袍走到客廳,習慣地坐在茶幾旁的地毯上。

擱着充電的手機被她伸手拿過來,光滑如鏡的屏幕幹淨到沒有任何未讀消息。

姜濃許些猶疑地打開傅青淮的聯系號碼,這段時間,兩人自那通暧昧不明的通話後,就再也沒有主動聯系……

她如今又主動搬離了那棟別墅,似乎就更找不到合情合理的理由去聯系他。

姜濃瑩潤指尖許久停留在傅青淮這三個字上面,似感覺一絲微灼燙意的錯覺般,終究是移開了。

随即,她轉過頭看向茶幾處的透明玻璃缸,那只已經自愈的白玉蝸牛恰好伸長了柔軟的觸角,像是在好奇新環境。

半響後,姜濃笑了。

聲音很輕很輕說:“暫時先忍忍吧,改天給你的小窩重新布置一些花草樹葉,以後啊,你就要跟我相依為命了。”

微博上的訪談熱度全網營銷了兩天才降下。

路央那邊為了感謝她訪談稿寫的好,還專門派助理送了一些代言的品牌禮物過來,姜濃到臺裏時,推門而入,便看見冬至坐在她辦公椅上美滋滋的敷面膜。

要不是沒眼花,姜濃高跟鞋一卡,險些要以為走錯地方了。

“姜主播!”

冬至看到她來,笑得鹿眼都眯成縫,用手扶着貴婦牌面膜:“路大明星給你送了好多禮物,都那兒,還給午夜直播的每一個工作人員備了份!”

循着他指引。

姜濃看到在沙發那邊堆積如山的禮品袋,幾乎都是路央代言的品牌,她走過去,手指拿起了上面蝴蝶結處的賀卡,上面清晰地寫着:

「小小謝禮不成敬意,不是封口費——路央。」

纖長的睫看了半秒,待冬至好奇地靠近也想看時,她已經收起。

“姜主播,現在臺裏都在傳……你這次跟路大明星一起登過熱搜,網友們都記住你啦,肯定很快就能被調回新聞聯播組。”

冬至的想法很天真,面膜都遮不住他的笑容。

随即,又自顧自地搖晃腦袋說:“我相信,只要主播您有事業心,就沒有辦不到的事!”

“……”

姜濃有一點很想問:“新聞聯播已經人滿為患,你這麽自信我會回去?”

“姜主播,您還不知道嗎?”

“什麽?”

冬至猛地把面膜撕下來,許是怕私下八卦被隔牆有耳聽去,還靠近了些說:

“梁韻要退下來了。”

姜濃眼裏疑惑:“?”

說起這個,又是一條臺裏的小道消息。

冬至說:“聽說梁韻人近四十才為了懷孕瘋狂吃藥,把自己那張芙蓉面吃的都不好上鏡了,前幾天播新聞的時候,她還把襯衫紐扣給撐爆開了,連肚皮都露了出來……”

播新聞的。

形象也是很重要,梁韻已經被臺裏約談過控制體重的事。

也就如此,才會有消息傳出她為了選擇穩固家庭幸福,想退了。

冬至看向姜濃極美的側臉輪廓,神情安靜,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就當他要張口時。

姜濃擡眸望來,輕柔的聲音毫無鋪墊問了一句:“冬至,你有什麽想完成的心願?”

冬至都不帶思考的,他臺裏混了快一年還是個實習助理,做夢都想能入正式編制,于是便呲着大白牙說:“早日跟随姜主播回聯播組,然後轉正!”

姜濃對他清水似的,笑了笑。

等冬至回過神來,姜濃已經走到方格的玻璃窗前,朦胧的夜色被燈光淡淡攪開,手上一抹,發現玻璃上已經結着了薄薄的白霜。

“今年瀝城的冬季來得早,不知道什麽時候下第一場初雪。”

冬至說。

初雪不知何時下。

不過在這逐漸寒冷的季節裏,路央沒少派助理過來送強勢溫暖。

除了這次代言的品牌護膚品外,連續很長一段時間又給姜濃往臺裏送了好幾次禮物。

連午夜直播時,都會送來美味的海參鮑魚湯。

近乎跟姜濃一起值班的同事都有份,這也讓沾了口福的,看她眼神都不一樣了。

甚至是私下,沒少好奇她和路央的關系。

而姜濃,這邊收了禮,自然是要會點人情世故,感謝一番路央。

逐漸地,兩人也不知何時開始有點熟起來,特別是路央得知她公寓還養了一只蝸牛,就突發奇想要去養只綠毛龜。結果沒兩天又後悔,跟她什麽都不忌諱的說:

“小王八壽命比我長,不養了!”

轉眼到了月底。

姜濃手機又收到了一條來自路央的最新消息,問她:“仙子,我選哪套?”

瀝城最奢靡的酒店頂樓套房內,寬敞的客廳中央挂着一件紅色晚禮服和金色的,皆是出自大牌,面料極精美,是為了路央這次獲得玉蘭獎最佳女主角準備的。

而她此刻,裹着件浴巾就坐在了巨大落地窗前。

冷到沒有血色的手按在玻璃上,往外盯着立在酒店噴泉內的斷臂天使雕像看了許久,也是這座浮華的人世間,盡收眼底。

直到戴霖敲門進來:“我的大明星,那座斷臂天使有什麽好看的,你每晚都盯着看了整整一個月了,離頒獎典禮還有三個小時,挑好哪件沒?”

同時咚的一聲。

姜濃那邊回了消息,選的是那件紅得稠豔的及地晚禮服。

路央今晚異常開心,只是沒上濃妝的臉略顯憔悴病氣,手指猛地将窗簾拉上,起身間,繼而也告別了外面耀眼燈光的奢靡城市。

“記得叫化妝師超常發揮讓一下,我人生巅峰的時刻必須豔壓全場。”

說話間,她光腳踩着地毯走到自家經紀人身側,微微垂下眼,将情緒藏得不見底一般,低聲又說了句:“戴霖、這些年謝謝你啊。”

戴霖去把紅色那件取下,不吃這套:

“少說這種煽情的話——領完獎就給老娘宣布退圈,好好去國外治療,頭發掉光也沒事,我已經在網上花重金給你買了三百多頂假發,天天換着戴。”

壓根沒耐心聽。

路央面無表情地往化妝室走去。

……

……

姜濃播完午夜新聞,回到清冷的公寓已經是淩晨後了。

她脫下毛呢大衣和圍巾擱在沙發一旁,最近到有點兒感冒症狀,人也異常困倦,便從抽屜裏翻找了一片感冒藥,連水都沒喝就咽下了。

之後。

姜濃蜷縮着身子睡在白色床上,直到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吵醒,燈還沒開,她還在半夢半醒之間,艱難地從被窩裏伸出手,接起來電。

“姜主播,我是娛樂部的程讓——請你務必立刻來一趟新聞中心,播報玉蘭獎新晉影後路央離世的消息。”

淩晨三點鐘。

姜濃從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新聞臺。

而這次她直奔的是隔壁娛樂部,剛出電梯,就撞見穿着一身線條筆挺黑西裝的程讓,顯然是在這裏久候她,将手中一疊新聞稿遞過來同時,開門見山地說:“這是路央自殺前給娛樂部的第一手新聞,她遺言裏指名要你來播報,說是遲來的封口費。”

姜濃伸出的手,在空氣裏被凍得發僵冷:“自殺?”

“領完獎從酒店跳下的,警方已經查證過……”程讓話極簡,卻沒有隐瞞與路央私下也有一些淺薄的交情,冬天冷的厲害,他頓了會說:“路央癌晚期。”

姜濃忽然覺得燈光刺眼的厲害,卷翹的眼睫一直在顫。

程讓把她往化妝室裏帶,在這種時候,身為職業媒體人即便有私人感情也得擱在一邊,語調很冷靜道:“別的臺已經開始播報搶收視率了,不過手上沒有路央的獨家遺言,姜主播,還有二十分鐘……我在演播廳等你。”

玻璃門被重新關上,室內靜到無聲。

姜濃側顏被冷光無情照着,仿佛失去了一絲柔軟溫度,随着時間争分奪秒的流淌而過,她慢慢地翻開了眼前這疊新聞稿。

最上面的,刺入眼中的便是路央親筆遺言。

逐字地看完,最後一句是:「我想過一百種死法,與其失去容貌,毫無尊嚴的躺在醫院那張床上病死,我更願意在所有人都用鮮花掌聲奉獻給我時——

親自結束自己那時日不多……璀璨又孤獨的生命。」

她的指有些發抖,新聞稿件內滑下了一張照片。

是媒體聞風趕到時,搶拍下的。

美得像是易碎的藝術品般,在寒冷的夜色下,一身紅得稠豔的身影如同綻放到極致的火焰玫瑰,被酒店前的斷臂天使雕像接住了。

是天使。

接住了活在萬衆矚目之下的路央。

離開播,還剩下十分鐘倒計時。

姜濃推開玻璃門走出去,一身綢白的襯衫搭配黑色套裙,胸前別着朵白山茶,将她臉襯得沒有一絲血絲,幾近透明。

遠遠地,柳思悠就看到了她披麻戴孝般的身影。

待兩人在走廊上快擦肩而過時,除了鞋跟在光滑如鏡的地上發出細碎輕響,還有那濃豔的唇角勾起冷嘲熱諷的笑:“恭喜啊,路央不僅訪談給了你,連獨家遺言都大方讓你一個新人播報。”

姜濃忽地頓住,表情很冷看着她。

柳思悠才不懼,眼底壓着嫉的妒情緒往姜濃胸前的白山茶一掃,壓低了聲量警告:“山茶開到茶靡之後,必然是凋零的結局……姜濃,你能搶走獨家新聞又怎樣,還是鬥不過我的!”

前方。

程讓從演播廳現身,看向站在走廊上的兩抹身影,指了指腕表時間。

姜濃站了秒,要過去時,清冷冷的語氣才說:“柳思悠,試試。”

……

直到天色露白,新聞中心大樓的燈直到演播廳播報完路央離世的消息,都沒熄滅過一盞。

回去的路上。

姜濃沒有打出租車,踩着細細的高跟鞋沿着空曠冷清的街道一路走,直到累了,才不顧形象地,就坐在了枯樹旁邊。

她內心無端端茫然地望着這雪霧彌漫的世界,幾秒沉寂過後,眼尾處瞬間暈染開的一抹濃重的紅色,顫抖着睫毛狼狽往下垂,從口袋裏拿出了冰冷的手機。

姜濃勇氣盡失,不敢看一眼與路央這段時間的聊天記錄。

不願去承認,這條鮮活脆弱的生命已經在自己世界消失了。

她繼續顫抖着,撥打了季如琢的電話。

在那邊接通時。

“如琢,我……”姜濃有很多話想說,卻喘不過氣地卡在喉嚨裏,細白的手指去遮住了雙眼,淚水猶帶一分搖搖欲墜的倔強,沿着她壓抑的哭聲直直淌下。

直到聽見耳邊,傳來了傅青淮低啞而清晰的嗓音:“姜濃,擡頭。”

姜濃濕透的瞳孔劃過一抹怔然,沒反應是自己撥錯電話,卻本能地擡起頭。

入目的——

是傅青淮身姿挺拔料峭地站在車旁,隔着清寒風雪之下,正遙遙朝她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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