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化妝間

姜濃接到商樂行那邊傳來拒絕贊助的消息時, 正卷着新聞稿紙從演播廳走出來,她挂了電話并未多言什麽,直接用口紅抹去招商名單上的商樂行三個字。

腳下高跟鞋踩着簌簌碎音, 還未走多遠, 就看到文娛中心的程讓端着兒童保溫杯,跑到新聞部的茶水間來借熱水。

“程主播。”姜濃向他輕輕一笑, 算是同事間的打招呼。

程讓卻跟上她腳步, 他這人名字有個斯文的讓字, 但是在文娛新聞界內搶起收視率來, 可謂是出了名的眼光毒辣,像個激進的瘋子。

“姜主播,臺長新招聘了一位主持進新聞部, 你知道嗎?”

姜濃微轉頭,在冷色的燈光清晰照耀下,過濃妝容在她輪廓精致的側顏上沒留下任何刻意痕跡,顯得濃淡相宜。

程讓欣賞她的才華,勝過于這副仙子皮囊。

來這接水,只是為了向姜濃發出誠意的邀請函:“那位空降的主持雖是野路子出身, 背後的勢力卻是港圈那邊的, 來歷不小。他已經被臺長內定下, 接替梁韻的工作。”

這也意味着前段時間臺裏傳得沸沸揚揚,說姜濃要回聯播組這事是徹底沒戲了。

程讓話聲落地。

又仔細看姜濃的表情變化,見她睫毛很長,微笑時彎起柔和弧度:“那林老師應該就能睡個安穩覺, 不愁梁韻離職後的事了。”

程讓語頓幾秒, 直白問她:“林笑晏的聯播組錯失你, 是他瞻前顧後的, 怕得罪人,有興趣來文娛部跟我做搭檔麽?”

姜濃又笑:“承蒙錯愛。”

程讓:“真不考慮?”

姜濃輕輕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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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空降新主持這件事,她比任何人都知曉的早。

所以無論是程讓來說,還是臺長的秘書正式通知了整個新聞部,在衆人都感到震驚的時候,她已經很平靜坐在化妝臺,卸下了妝容和耳飾。

冬至是第一個闖進來找她的:“姜主播,你被截胡了!!!”

姜濃擡起眼,透過鏡面看他:“嗯。”

“空降的那名主持據說是臺長親自請的,連林笑晏都要避風頭那種,姜主播……你這是什麽福氣啊,前面有後臺很硬的柳思悠虎視眈眈,後面又來了一位來歷不小的!”

冬至那雙鹿眼都要說哭了,他沒敢告訴姜濃,先前連慶祝回聯播組的酒樓都選好了。

誰知道來了個攔路虎啊!!!

反觀姜濃轉過身,用一種很溫柔的語氣告訴他個更天崩地裂的事:“冬至,我要離開午夜直播了。”

“啊?”

“臺裏正在策劃一檔新節目,我已經從臺長那邊争取到主持名額,不過前提是,班底和贊助商都由我自己想辦法搞定。”

姜濃當初借傅青淮的勢在康岩朔面前留下深刻印象,就是沖着這檔節目。

她是立了軍令狀的,保證會在半年內。

讓這檔全新的節目成為臺裏收視率第一。

所以這次換成她,給人發出誠懇的邀請:“冬至,你願意繼續做我助理嗎?”

冬至都快把腦袋點下來:“姜主播,那總制片人也是你?”

“對。”姜濃将抽屜的那份招商名單上拿出來。

如今大部分冠名贊助商的名字都被口紅抹去,原本她有把握拿下商樂行的投資,如今看來……

她慢慢合上這份名單,指尖揉了揉眉心。

半響,冬至在旁小心翼翼地問:“姜主播,你招不到商嗎?”

“說對了一半。”

姜濃擡眼看他,随即猶豫了很久,才拿出手機,手指細白一路往下滑到某個快三天都沒聯系的人上,她逐字編輯:

“冬深霜露重,青淮,可以來接我回家嗎?”

頂級溫泉會所的偏廳內,桌邊的冷茶已經換了三盞。

溫禮則端坐在沙發上,指骨摩擦着無名指上戴了已久的婚戒,思忖了許久。

旁邊女秘書高語透過雕花木門看外面沒動靜,忍不住低聲問:“這位神秘的傅總到底什麽來歷?”

待客之道也未免太不講規矩。

人遲遲不現身,連端來的茶都是冷得刺骨。

偏偏溫禮則還不能負氣走,維持着平日的冷靜泰然道:“京圈公子哥背地裏都要尊稱他一句傅三公子的人,也是我們處心積慮通過楚綏那邊,真正要借的京圈勢力。”

“是他出手阻礙了我們拿下海外新能源市場?”高語不傻,反應很神速。

溫禮則看了她眼:“傅青淮此人,出手向來不給人留條生路,最喜株連九族……這次他讓恒林在海外生意被搶,不久将來與我們恒林密切生意合作的人,也會陸續跟着倒黴。”

時間久了。

商界那些人也會反應過來,為了明哲保身,不再跟恒林有什麽利益牽扯。

高語:“他為什麽要孤立我們?”

溫禮則指腹掐進了腕表邊緣,沒回這話。

不久後。偏廳外終于有腳步聲傳來。

高語經過之前對話,早就對這位神秘的傅家掌權人起了濃重好奇心。

剛轉頭看去,驀然怔了秒,未料到是這副禍國殃民的樣貌,眼底驚豔之色都來不及收回。

而她只不過是個小人物罷了。

傅青淮連眼角餘光都不曾掃過來,緩步走到主位。

緊跟其後的秘書立刻換了一盞熱茶,偏廳的氣氛莫名有些詭異。

溫禮則只字不提被晾在這三個小時,仿佛只是剛到般,神色從容:“聽聞傅總喜歡收藏一些古籍,我這兒也有本孤本。”

他是有備而來,傅青淮精致的長指端着茶杯,淺抿了口:“弄錯了。”

溫禮則神情只凝滞了瞬,靜等下文。

傅青淮話聲剛落,門口處就出現了閻寧的身影,畢恭畢敬地捧着一幅明麗秀潤的山茶花古畫進來,動作極穩挂在偏廳,随着茶杯擱回桌上,他淡而冷冽的聲線也緩緩響起:“這山茶花才是我喜愛之物,溫先生覺得怎麽樣?”

偏廳又陷入寂靜。

溫禮則擡頭看向傅青淮,眼中情緒複雜。

堂堂傅氏家主的喜愛之物,旁人自然是不能來沾染一分。

“聽說恒林最近丢了海外新能源市場?”傅青淮話一轉,似閑聊般也沒放心上:“可惜了。”

溫禮則很快恢複如常,淡笑道:“楚綏最近跟閉關守孝一樣,怎麽約都不出來,海外新能源的事也只能耽擱了,先前我就想着來拜訪傅家主,請指點指點。”

聽着這番話。

一旁不敢吭聲的高語心裏暗嘆,這就是權勢。

明知道搞垮生意的幕後之人就坐在眼前,還得故作不知。

傅青淮笑了笑,倒是也沒有指點什麽。

态度不明地與他聊了會生意上的事,就在溫禮則有意想奪回海外新能源市場,畢竟錯失的話,那幾十億的資投進去就眼看真收不回了,便想拿出更誠意的條件跟傅青淮談判。

傅青淮對利益并不感興趣,直到他最後問:“傅總,您高擡貴手放我一馬,恒林為您做任何事都可以。”

“我不用恒林集團為我做任何事。”

位于主位的年輕俊美男人眼神鋒利但語調冷淡至極,如窗外寒霜般響透在空氣裏,也使得溫禮則過了十多秒,才倏而擡起眼對視上。

略有遲疑,卻還是繼續問出口:“傅總或者是、

要我為你做事?”

“談不上。”

傅青淮薄唇緩慢扯動,黑如鴉羽的眼睫微擡,在璀璨明亮的燈光下遙遙地落在那幅山茶花古畫上,靜默片刻道:“只要溫先生主動放棄一門婚事。”

放棄一門婚事。

溫禮則沒有注意到隔着西裝內的襯衣下已經被汗浸透,冷茶喝多了,喉嚨溢出的語調也僵冷幾分:“我竟不知姜濃何時,入了傅總的眼。”

傅青淮并不多言,語氣亦是很淡:“溫先生也不必太執着于濃濃,你和她不是良配。”

奪人婚事。

溫禮則心知肚明,俊漠如孤山的臉龐上任何情緒都褪了幹淨。

……

十分鐘後。

偏廳重歸安靜,閻寧送走了溫禮則,回來時看到冷茶旁,被擱置下了一枚男士婚戒,在冷燈光下微微閃爍着細碎的光。

他拿起看,轉而請示還坐在主位的傅青淮:“傅總,這要怎麽處理?”

傅青淮欣賞着山茶花古畫,連眼都沒掃過去,薄唇卻微抿起冷冽的弧度:“扔了。”

等閻寧去處理這枚礙了自家老板眼的婚戒。

傅青淮随意扔在旁邊的黑色手機适時響起一聲提示音,他賞夠了畫,才淺淺看了過去。

姜濃發完短信,心底卻沒個準信會不會來接。

所以也遲遲沒有離開新聞中心大樓,拿紙杯給自己倒了點兒熱水,又找冬至的小糧庫借了點紅棗。

随随便便一杯紅棗茶就沖泡好,白細的指捧着,站在方格落地窗前凝望着逐漸亮起的天色。

不知時間過去多久。

姜濃看連早間新聞的主播都來上班了,再待下去,怕是也等不到人。

她淡紅色的唇喝完杯底的水,随即扔向了路過的垃圾桶,發出極輕的一聲響。

往僻靜無人的樓梯那邊走。

姜濃只是突然不想乘坐電梯,還要揚起微笑,跟陸陸續續上班的同事打照面。

于是便獨自穿着一雙尖細高跟鞋下階梯,走的很慢,放空的腦子裏也有足夠時間想事,等走到一樓大廳時,連抵禦外面寒風的霜色毛呢大衣也不急着穿了,垂挂着纖白的手腕處,還有點餘熱。

四周很靜,就在要往玻璃門方向走。

姜濃藕白的頸有涼風拂過般,莫名的回頭,就一眼看到了在左側供人臨時休息的沙發區域,坐着個男人。

他也不怕招惹眼,像極了專程來接人上下班的,西裝筆挺的靜坐着不動,曲起長指還懶散地翻着茶幾上的一些新聞娛樂雜志。

沒有随行的秘書,就獨身,出現在這裏。

姜濃近乎怔了數秒,竟有種荒唐的不真實感覺。

這時外面的玻璃門緩緩開啓,一群帶着工作牌的同事端着咖啡杯,有說有笑的走進來。

-「聽說新聞部空降的那位男主持,是神顏級別的,還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梅時雨。」

-「那文娛部的門面主播程讓和他比起來,哪個更絕?」

-「我覺得……咦,坐在沙發那邊的男人好絕,是哪位啊?」

姜濃站在原地,見路過的皆是對傅青淮當衆花癡起來,甚至還想拿出手機偷拍,唇微抿,清冷冷的音色響在空曠的大廳裏,每個字都聽得清晰:“還有十分鐘開始早會,各位想遲到嗎?”

圍觀的衆人回頭看是姜濃,見她不笑時,看着似江南水般溫柔卻略帶一絲冷,都不自覺地羞愧收起想作案手機,紛紛地不敢逗留:“姜,姜主播早上好。”

随後,你推我搡的就往電梯方向跑。

姜濃卷翹的眼睫收回視線,如淡淡清水般,卻在沙發那邊的男人身影淡淡掠過了一秒。

為了避嫌。

她先踩着細高跟走出新聞大樓,迎着寒風,看到停駛在路邊的車。

不善言笑的閻寧已經将車門打開。

姜濃彎腰坐上去,輕聲到了謝。

比起窗外,裏面的暖氣開得很足,封閉空間內彌漫着股極淡的焚香氣息。

她指尖摸了摸濕濕冷冷的裙下膝蓋,沒坐穩片刻,就被擱在抱枕旁的招商策劃書晃了眼,極為熟悉,上面還清晰地寫着節目的名字:

《傾聽》

“——”

姜濃幾秒才反應過來,側過身時,車門又自外面打開。

寒冷的風裹挾而來是與車內一樣的梵香,吹起了她散在纖薄肩側的秀發,幾根細細的烏黑發絲糾纏過她唇,帶着不知自的豔色。

看着唇舌很軟,很香。

傅青淮想,他品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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