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姜濃回到公寓,許久未住,她将松散了些花瓣的白山茶擱在茶幾,先轉了一圈,才從卧室內的衣櫃裏抱出了床幹淨的被子,裹緊了自己坐在那張絲絨沙發上。
面朝着是落地的透明玻璃窗。
從她漆黑的眼眸裏,可以看清外面這座繁華靡豔的城市萬盞燈光逐漸熄滅,最後一點稀疏的光也被黑夜給齧咬了。
反襯得室內的每個角落輪廓都有些模糊,包括那蜷縮着一團的纖柔影子。
靜了很久。
姜濃似睡非睡了會,從被子裏伸出纖細的手,直接碰到了旁邊冰涼的手機。
今晚《傾聽》節目順利首播緣故,有不少行業內的前輩都給她發來的祝賀短信,在這清寒的深夜裏,她耐心地一條條回複,直到指尖點到了傅青淮的名字上。
因為忙,其實兩人私下聯系的不頻繁,并沒有熱戀情人那種時刻都要黏在一起。
多數的時候,她想他了,都會很克制的放在心裏想。
姜濃微微垂下的眼睫滑過失措情緒,第一次正式這個問題,是她先動心,明知兩人身份地位有雲泥之別,還要執意去喜歡他的。
倘若傅青淮這裏,真如京圈私下傳言的,把她當成了金絲雀去圈養——
想到這。
姜濃就連暴露在冷空氣裏的白皙指節都涼得僵冷,擱在屏幕上方遲遲沒點下去,直到另一道來電出現,是季如琢。
她心髒猛地跳得急,深呼吸數秒才去接通。
“如琢。”
季如琢深夜來電是來賀喜她得償所願,只是淺聊不到三句,敏銳地察覺出來了姜濃清柔的音色有一絲不對勁,那端沉默了會,才問:“辛苦了這麽久把節目做起來,是什麽事讓你能壓下這份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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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濃蜷起雙腿,将自己靠在沙發背上,柔若無骨似的。
要旁人這樣問,她能滴水不漏的應付過去,但是面對季如琢,總是能卸下心防的,紅色的唇輕輕說:“如琢,我和傅青淮算在一起了嗎?”
“男未婚女未嫁,自然算。”季如琢惜字如金,溫潤聲調裏卻非常的平穩。
姜濃有些片刻恍惚,不知該怎麽說了。
季如琢倒是從不逼她,只因相信姜濃心思通透,給她點時間想就自有判斷。所以在電話裏,沒有再問什麽,出言叮囑的都是年關将至,注意防寒保暖之類的。
姜濃輕輕嗯了聲,也不忘叮囑他:“記得要繼續戒煙。”
一根煙卷燃盡,猩紅火光險些就燙到了男人指腹。
季如琢面不改色擱在了煙灰缸裏,随即背對着的門口處,傳來了蘇荷聲音:“你這樣騙姜濃,就不怕她恨死你嗎?”
這話激不起季如琢淡得出塵的情緒,緩步走到香爐旁,點上時才看向她:“蘇小姐說什麽?”
蘇荷被禮貌又生疏的蘇小姐三個字哽到了喉嚨。
每次都是這樣,一說到他不喜歡聽的,就拒人離千裏之外。
反觀季如琢不管她面上的薄怒般,随意拿了本書,斜靠在梨花軟椅上,旁邊亮着暖黃色的柔光燈,将他身形輪廓勾描得又薄又直,瞧着恍惚有種如青松孤竹的寂寥感。
莫名的,蘇荷心底也跟着空落落厲害,踩着細高跟慢慢地走了過去。
今天她顯然也是盛裝過來的,無論是妝發,還是一身胭脂絲綢高定長裙,都漂亮得過了頭。
而季青琢依舊在翻書,眼都沒擡。
蘇荷知道這個看似儒雅卻骨子裏薄情的男人,只對姜濃好,對待全天下的女人都是一個态度。而她之所以能稍微特殊點,只是占了挾恩圖報的便宜。
見他許久都不理人,蘇荷也不走,偏要将自己往他懷裏塞:“我不讓你抽煙,你不聽……姜濃不讓你抽,你就騙她戒了,季如琢,你連她都騙,我都快看不懂你了。”
以防她掉下去,季如琢擡起單手扶住那盈盈一握的腰肢,似警告般拍了拍:“別亂動,摔了不負責。”
蘇荷可是自出生起就嬌生慣養的沒嘗過幾回痛的人。
要說記憶裏最痛到慘絕人寰的那次,還是三年前和他初次發生肉體關系時,雙方都沒有什麽經驗,弄到最後哭得都快斷氣。
怕痛。
是能讓蘇荷瞬間清醒無比,就不敢鬧騰了,雪白的胳膊緊緊抱着他,聲腔裏帶着抱怨和撒嬌的意味:“我今晚來找你,不就是因為聽到京圈一些風聲麽,傅青淮要遵循遺訓選妻了——他那樣的人,肯定是有明媒正娶的妻子人選,姜濃該怎麽辦?”
說實話。
蘇荷這般迷戀季如琢,卻不讨厭姜濃。
哪怕這些年沒和姜濃接觸過幾回,處于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不過她性格向來恩怨分明,也看得出這兩人之間從未有過暧昧。
特別是季如琢告訴過她,姜濃心裏一直有人了。
既不是情敵的話。
蘇荷自然就不會去針鋒相對,見季如琢不回答,就将臉蛋湊了過去,與他下颚親密地貼着:“看吧,問你正事就不說了,你真好讨厭,最好別被我查出來……”
她尾音咬着字,唇齒也去咬他:“不然我就聯合姜濃,十天不,三天都不理你。”
要往常,氣氛烘托到這裏了。
即便季如琢生性對情愛這事寡淡,也會順勢與她纏綿一番的。
但是上半年開始,他就不愛沾這個了,兩指虛扶着她肩膀推開些,暗黃的光下,衣領外的脖線已經被啃出了一道痕跡,薄皮得有點透白了。
蘇荷怔了幾秒,而季如琢仿佛是有意轉移她注意力,将書遞了過來:“這裏面有驚喜。”
“不就是本破書。”
蘇荷随手接過,想快速地翻一下敷衍了事。
誰知指尖沒翻兩下,書籍內是空的,有個精美的琉璃玲珑珠鏈子就順着滑下來,落在她裙擺處,閃爍着攝人心魄的柔靡亮光。
“腳鏈?”
蘇荷眨眨眼,看得出很是貴重。
季如琢薄薄的唇角勾起弧度,從她手中接過,繼而将垂着的那層層裙子撩了起來,室內有暖氣,所以蘇荷秀長的腿露出,也不覺得會冷。
她就這般坐着不動,看着季如琢親手為自己冰肌瑩徹的纖瘦腳踝,戴上這腳鏈。
剛好完美契合。
腳稍微一晃,墜着的琉璃玲珑珠就撞出細碎清音。
欣賞了半響,蘇荷明媚的眉眼掩不住開心,輕易就被哄好:“這是只有我獨一份?”
季如琢指腹從她腳踝緩緩滑過,撥過那顆琉璃珠,伴着清音的語調低醇而動聽,也總算沒有模拟兩可:“獨一份,現在提好裙子回家睡覺,今晚藏月有個古董要鑒,不便陪你。”
蘇荷完全忘記是來藏月找他問姜濃的事。
兩手提着裙子,從男人的膝蓋乖乖下去,走兩步就去看精美的腳鏈,又回頭對還坐在軟椅上的季如琢說:“我會把它當成傳家寶來戴的。”
第二天,在清冷冷的公寓內。
姜濃是被鬧鐘吵醒,睜開睡眼,四周已經被雪白的光照亮。
她滑出被子,光着腳先去浴室裏洗漱一番,繼而去拿充好電的手機時,看到屏幕上有條半夜的短信進來,上面寫着蘇荷的名字:
「找個時間約飯。」
姜濃奇怪了。
畢竟蘇荷很少會主動聯系自己,哪怕無意中碰到面,也就是點個頭算打過招呼了。
她垂落着眼睫,想片刻,回了個好字過去。
之後便沒有把這事擱心上,又或者是年關将至,所有人都格外忙碌起來,久而久之,許多事都被抛之腦後了。
姜濃作為節目的主持兼總制片人,壓在身上的工作量更不用提。
她拼起事業起來,連每日回哪睡都成了一個未解之謎。
對此燕杭還跟他的金絲雀打了個賭注,可惜每次都輸錢,沈珈禾是一猜一個準,今天猜姜濃就留宿新聞臺的辦公室了,明天猜回公寓。
次數多了,燕杭有種冤大頭的錯覺,甚至懷疑自己被仙人跳。
“姜濃是不是提前跟你透過口風?”
這夜,守在新聞中心大樓下的兩人又賭注了一次。
毫無懸念,沈珈禾贏了。
她數着錢,聽到燕杭竟然質疑自己和小仙子的人品,頓時就翻了個白眼:“拜托小少爺,您能不能動用一下尊貴的腦子想想,今晚姜濃有慶功宴,酒樓地點離她住的公寓就十分鐘車程,她不回這裏睡,何必大老遠跑去空無一人的山頂別墅住?”
燕杭揉了揉骨指關節,語調低沉不虞地說:“果然便宜沒好雀啊,我你都敢怼?”
這位包養金絲雀,不像是用來洩欲,更像是純粹顯擺纨绔子弟身份的。
時間久了,沈珈禾對着他就沒大沒小起來,被這一提醒,瞬間優雅坐好:“別氣啊,要不我把一半的賭注退給你?”
“——”
燕杭眉目憊懶冷淡瞥向她那露着大白腿的稠豔短裙,真夠省布料的,薄唇伴着一聲輕嗤說:“免了,就那幾個錢,你還是拿去多買條褲子穿。”
沈珈禾保持微笑,想罵很髒的那種話。
此刻同一時間,新聞臺中心的辦公室裏。
姜濃坐在辦公桌前,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采訪錄像視頻,白細的指尖握着筆,反複推敲着稿子。
無人敢進來打擾,直到旁邊的手機響起。
她在第一聲時沒動,手指握緊了筆。
響到第二聲時,才看向亮起白光的屏幕,只是未去接。
這種情況最近不是一兩回了,姜濃還沒想好,所以在傅青淮打來電話時,幾次都會故作不接來錯過他的電話,偶爾接了,也是以忙碌的借口匆匆挂斷。
數十秒後。
震動的手機逐漸恢複平靜,沒有再響了。
姜濃一口氣未歇,外面玻璃門被敲響,是冬至進來說:“姜主播,別忘了今晚的慶功宴。”
慶功宴選在臺裏常去的酒樓,還特意定了個包廂,就團隊裏的十幾個人。
姜濃是半個小時後才到場的,她将毛呢大衣擱在椅子上,穿着寬松的淺藍色毛衣和半身裙,襯着帶着笑的清麗側顏,這副模樣倒不像是個領導,過于的年輕了。
但是整個班底團隊都是信服她的。
因為她不僅主持功底好,眼光還獨特,且每期的新聞訪談稿都是出自她之手,才華方面就更是有目共睹的。
酒後三巡,大家在性格淡如水的姜濃面前也逐漸放得開,挨個來敬酒。
她喝的雖不多,在這難得一次的慶功宴上,倒沒有用白水代替。
輪到後期組的羅鋒時。
他握緊着酒瓶,幾次想跟坐在主位的姜濃說點什麽,卻硬是憋紅了雙目。
冬至在旁鬧,一句又一句鋒哥叫着。
羅鋒沒去管這些人,劇烈的情緒在喉嚨燒得格外兇狠,半天才擠出話:“姜主播,謝謝你把自己獎金都給了我,謝謝。”
給獎金這事。
姜濃并沒有宣揚出去,她是個好領導,不但在工作上觀察細微,也同時關心着班底裏的每一個成員。而羅鋒近日妻子檢查出癌症,需要一大筆錢動手術。他人到中年愁着錢,壓力快壓垮了雙肩。
所以羅鋒在慶功宴上一瓶悶吞,對她的感激之情是無法言語的。
漸漸的,許是熱鬧的氣氛會熏染人。
姜濃放下酒杯時,唇色在璀璨的燈光下也多了一分嫣紅。
她不能在喝,想站起身走到外面去醒醒酒。
瑩白如玉的指扶着桌沿,下秒,口袋裏的手機聲倒是先一步響起。
姜濃重新坐了回去,拿出來看,發現又是傅青淮的來電。
這次她接通,貼在耳邊:“嗯?”
電話那端,好似有戲曲的聲音傳來,以及一些比她這裏還喧鬧的雜音。
即便這樣,傅青淮說話時,他的聲音依舊是最特別的:“聽說你今晚有慶功宴,被灌酒了?”
莫名的,姜濃想起他說過自己酒品不行的話。
想笑一下,卻覺得唇角沒力氣,繼續輕輕嗯了聲。
傅青淮不急不緩跟她繼續聊:“慶功宴,想送你份禮物。”
“你送過了。”姜濃沒醉,覺得水晶燈的光暈得她眼花,纖長的睫毛垂落下來:“節目開播時送的那束山茶花還沒凋零。”
傅青淮城府極深,又怎會聽不懂她言外之意的拒絕,靜默了片刻說:
“還有半月就過春節,有什麽新年願望?”
眼前桌布像是蒙了層紅紙,姜濃彎曲的手指輕輕揪着,如兩人的關系般,扯一下,竟就如同易碎的劣質布料般斷裂一寸。
許久都沒吭聲,直到電話那端以為她已經睡着了。
姜濃抿了的唇輕啓,清柔綿軟的音色很輕說:
“我想要你一句話——
不是傅家掌權人,京圈傅三公子,三哥的一句話。是你傅青淮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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