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醫務室內。
蘇荷軟酥酥沒骨頭似的靠在季如琢懷裏, 借着大衣遮擋,懸着色澤绮麗手镯的雪白手腕就勢探入到了他襯衫裏,先前在公寓被割傷, 沒注意有一兩滴濺到了絲質面料上,猶如朱砂紅般灼人。
她很單純地想去擦,卻被季如琢力道極柔扣住了腕間。
蘇荷擡起被妝點得明媚的眼,恰好對視上男人,她說:“我說過,會給你帶來好運的。”
這次要沒鬧了出懷孕, 季如琢怕是不好脫身。
只是蘇荷悄聲咬耳朵說完, 目光随之悄然地一眼又一眼的往站在門前的姜濃那邊飄去。
姜濃耐心等醫生來了, 先安排給蘇荷做檢查。
她情緒很冷靜,仿佛将一切憤怒都克制着了這副清麗的外表下, 舉止從容, 言語間也細聲細語的, 只是執意要蘇荷檢查就算了,未了,眼尾的餘光如水掠過了季如琢。
靜半響。
音色聽上去清清冷冷,透着不容拒絕的意味:“前些年你煙瘾重,正好也一起檢查下。”
蘇荷下意識地看向季如琢反應,腦袋瓜子驀然間生出個主意:“這家醫院副院長我熟,你聽她的去身體檢查,我到時候弄個假病歷, 說你生病了——姜濃肯定舍不得繼續生你氣。”
怕被聽去, 她極小聲。
季如琢微垂頭聽,颀長脆弱的脖頸在冷燈光下莫名有點涼,側影卻保持半抱着的姿勢未動, 擡指,懲罰似的捏捏她耳垂。
“假懷孕又鬧個假病歷,你跟你父親學商,就學了這些?”
蘇荷耳垂泛起不可忽視的微灼燙意,下意識地喃喃說:“我爸在家裏說過,我生下來所有的智商都渡給了這副好皮相了。”
沒往外說,是給她這個洛城蘇氏首富獨女留一點兒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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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如琢目光落在她清晰明媚的眉眼上,倒沒有接話。
就當蘇荷以為他不會去檢查全身時,後腰被手掌非常輕柔拍了拍:“起來吧,今夜姜濃惹不得,你我還是聽她安排的好。”
姜濃是眼看着季如琢去檢查的,她拿着衣服物品就站在偏窄的走廊上等,露着一截白而細瘦的手腕,低垂着,許久都沒有動。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先從醫生那兒解放出來的是蘇荷。
她捧着紙杯的熱水尋到姜濃身影,踩着高跟鞋小跑過來,發出了簌簌聲響:
“還是你能治的住他。”
這毫無鋪墊的一句話,引得姜濃低垂的柔軟睫毛擡起,看到蘇荷一邊小口的吹着熱水,一邊慢悠悠說:
“他煙抽的兇,早八百年我就想押他來醫院檢查了,回回都未遂,還不如我家小老頭聽話。”
煙瘾這個,讓姜濃面色恍惚了下。
她和蘇荷都同時默契地想到了數年前,季如琢若不是給好友掌眼天價古董被騙,險些連在鑒寶界的名聲事業都毀于一旦,也不會染上了煙瘾,數年都戒不掉。
氣氛靜下會兒。
蘇荷與她并肩幾乎挨在一起,就靠站在走廊的牆壁前,回憶着以前的事情:“姜濃,你比我幸運,至少你嫁給了心上人,你瞧我?”
她仗着出身首富世家,當初靠着一份天價情人契約,得到了背負着巨額負債的季如琢,卻與他的情就止步于此了,始終不能如願以償地跟他出現在那巴掌大的結婚證上。
“你和傅青淮即便初識不清白了點,好歹最後關系名正言順了吧,要說情人,我和他才是。”蘇荷不避諱跟姜濃談這點,反正那點破事兒,都瞞不了這位的。
姜濃輕聲問:“如琢這樣、後悔愛他嗎?”
蘇荷遲遲不接受家族安排的聯姻對象,又是唯一的未來繼承人。
她将青春都心甘情願押注在了季如琢身上,卻打動不了這個生性薄情的男人,最終結局輸得一塌塗地可能性很高,這是蘇家所有人都告誡她的事實。
但是蘇荷搖了搖頭,反問道:“姜濃,你會後悔愛上傅青淮嗎?”
姜濃曲起的發白指節下意識地抓緊了衣服面料,沿着指尖的表層肌膚,某種不知名的細微疼痛絲絲入心,她被問愣,是因從未想過後悔愛傅青淮這件事情。
在感情上。
蘇荷雖色令智昏,卻是最看得通透的:“我在家裏被嬌生慣養長大,性格上就難免有缺陷,偏季如琢能适應,看着像我讨好他是吧?但是他也回應我啊。”
她不喜季如琢公寓的陰暗裝修,就帶着施工團隊強行闖入,把他家砸了。
換成了極致奢華的風格,一開燈,什麽都照得堂堂亮亮。
原以為季如琢出差回來會生氣,他卻沒有。
她手滑摔碎了季如琢最寶貝的古老鐘表,以為他一定會想殺了她。
結果也沒用。
她刷到微博熱搜說有流星雨,大晚上拖着季如琢陪她去山頂看,挨凍了一夜還下雨,以為季如琢會很煩她大小姐的驕縱性子。
結果季如琢下山就立刻給她煮了預防感冒的藥湯,連半字斥責都不曾有。
她想懷孕,偷偷的紮破了抽屜裏的避孕套。
季如琢發現後,以為他會借此分道揚镳,但是他只是抱着她,用最溫柔理智的語氣,分析了一番兩人不适合要孩子的諸多現實理由。
未了,還給了她一場超乎想象的完美性.愛體驗。
……
蘇荷手心籠住薄燙的紙杯,明媚的眉眼被熱氣熏染着,她跟姜濃說這些,停頓數秒又說:“我爸爸在家說過,做生意的別太在意一時輸贏,我獨占了季如琢這些年,只是區區一個名分沒得到而已,不要就好了啊,姜濃,別太拘于情情愛愛裏了。”
誰會料到有朝一日,蘇荷會反勸別人,不要太拘泥于男女的情情愛愛。
不過她也是好心傳授經驗,見姜濃垂着眼睫沉思,又說:“別氣如琢啦,他總是護你的。”
姜濃調整好失态的情緒,微側臉,很認真地對蘇荷說:“我想知道他藏着什麽事。”
蘇荷理解,畢竟自從得知季如琢把姜濃送人後,這點也困惑她許久了。
只是藏月的經營情況,她查過了,沒有任何債務問題。
“他要知道債務出問題,都好解決。”姜濃輕聲低語。
蘇荷點頭附和:“對啊,那我就可以再一紙契約,把他風風光光娶進門。”
姜濃被這番話莫名逗笑,只是那唇微揚,很快又有了零點半秒的凝滞。
蘇荷循着她視線,看到了電梯口那邊來了個人。
“如琢的衣服給我吧,放心……全身檢查的每一任項目我都會盯住的。”
半響。
蘇荷很識趣地,讓姜濃不必待在醫院了。
車子朝傅家老宅的道路方向行駛。
加長版寬敞的奢華車廂內,除了暖氣浸透着極淡的梵香彌漫開,一開始誰也沒說話,只有秘書在秉公辦理地彙報着一個投資項目的事宜。
姜濃安靜坐着,側臉看向車窗外像是墨汁染黑的夜色。
耳邊,離得極近的傅青淮淡而清冷的聲線跟秘書聊着,許是心情寡淡,到最後都懶得開口,只有幾聲嗯的單音節。
秘書敏銳地察覺氣氛不太對,抱着文件,竭盡全力降低自己存在感。
直至到家門口了。
姜濃被低低一聲提醒,她想下去,車門略開,垂着的眼睫尾端讓寒霧浸染得微微濕潤。
腳下的高跟鞋彎起弧度,還未踩下去,就被傅青淮先一步下車,繼而不打招呼地抱了過去,羊絨的淺灰大衣貼着臉頰,帶了點微刺的摩擦感。
幾乎一路回到庭院,誰見了都要避讓。
姜濃等徹底清醒回過神,已經被放在熟悉室內的被子裏,整個人沒重量似地陷落了裏面,緊接着,眼前暖橘色燈影一晃,細看是傅青淮如玉的手拿着一盞玻璃燈,就站在床沿,俯身端詳着她。
從似被涼水浸過的精致側臉輪廓,到眉眼的每一寸肌膚,都瞧得仔細。
姜濃眼中有不解,被光照得覺得刺人,聲音是不善的:“看什麽。”
“三哥看看,這張臉要氣到何時。”傅青淮音色在夜裏很低,似乎真看得是有滋有味,還伸出精致的食指貼上她眉尾的下方略紅地方說:“這裏生了一顆紅豆,看來火氣不小。”
姜濃自愧不如他功力好,應對天大的事都能有心情調侃。
那點心事是藏不住的,抿了許久的唇微動:“你都知道了?”
傅青淮緩緩放下燈盞,頃刻間大床這邊就沒幾道光影,也襯得他俊美精致的側顏很沉靜:“濃濃才是那個想來報恩的女孩,是麽?”
姜濃驀地閉上眼,懸着的心上不上下不下,在此刻落了地。
只是想到有藺雅居心叵測的報恩行為在先,如今這字,就顯得不那麽純粹幹淨了。
她克制着開始顫抖的呼吸聲,察覺傅青淮靠近,連帶濕熱的觸感也一點點印在她額頭:“季如琢沒有透露過你是誰,是三哥猜到的,這樣會不會心裏好受些?”
姜濃躺着未動,手指也下意識去攥緊他絲滑的綢緞黑襯衫,感覺随時能滑走一般,不能松懈半分,她睜開了眼,怕淚意被看清了去,強忍着說:“那在你眼中,我,我除了是當年那個髒兮兮的女孩,還,還是誰?”
傅青淮意外地停下了,室內擺在屏風那邊的古董時鐘在一圈圈轉動,黑暗中,兩人對視着彼此眼神,極輕的叮一聲,許是到了某個時間段。
姜濃慢慢地,将攥着他胸膛的襯衫松開。
下秒。
傅青淮修長的指骨握住了她指尖,白嫩肌膚帶一點涼,被他揉着:“今天到新聞臺接你下班,碰到了一位你的同事。”
他還去接她了?
姜濃表情訝然,随即看着傅青淮握着她手沒放,牽引着,隔着層衣服覆在腰上:“他普通話不标準,竟說你流産了,三哥那時明知這事摻假,卻沒忍住推算了一番我們夫妻生活,有幾成機會有孩子。”
就兩次,離近的那次是除夕夜裏,才過去沒多久。
姜濃不可能流産這一說,可是傅青淮還是設想了,繼而又期待将來姜濃能給自己生個,最好是模樣要随她,這些話,在靜到黑濃的夜裏,他逐字俯耳與她細說。
未了,吻上那顫個不停,想要掉淚的瑩潤眼睫低語:“濃濃說過,結了婚就不要分開,三哥是你的聘禮,生生世世都要跟你在一起的。”
傅青淮唇間嘗到了她一細小的淚珠,拂過滑而柔膩臉頰。
姜濃憋了幾日的悶氣,都哭倒在他身上,還有無人可訴的茫然,肩膀發抖,被他手掌用力抱着,怎麽哄都不願意擡起半張臉,哭到額頭的烏黑發絲都濕了。
傅青淮語調從始至終都是低柔的,好似不起一絲波瀾情緒般,直到門外有人敲門。
說是老太太得知了傅錦明和林不語的婚事,請他過去。
傅青淮動了怒,聲線冷到如寒霜般刺骨,丢了一句話出去:“要我教規矩?”
……
他抱姜濃回來那會兒,随身的秘書等人都察覺氣氛不對,直覺退出庭院。
皆是猜着想着,這對新婚燕爾的夫妻今晚多半要吵一架的。
以粱澈為首的,都緊急避險躲了出去。
這次被傅青淮訓的,是素來冷面無情的閻寧,他那門才敲了一下,就能感覺到那股罕見的怒氣,随即緊鎖深眉退了半步。
過許久。
傅青淮才淡淡吩咐:“讓粱澈去應付老太太。”
深夜院裏的樹下,粱澈沒想到自己站這麽遠,都能被無辜波及到,呲着的大白牙一下子就收回去了。
姜濃不知道外頭站了多少秘書,但是她不願被旁人看笑話,從床上起來,先去洗了一把淚臉,從睫毛尾端到精致的下巴,都沾了透明的水痕,沒擦幹淨。
傅青淮幫她擦,用指腹輕輕抹去。
冷水終于将姜濃委屈的情緒都給冷靜下來,她這會兒不哭了,借着暖黃的光看傅青淮這張冷淡着神色的俊美面容:“當年你把我放在醫院……只字片語都沒留,我不知道上哪找你,小時候守着電視機裏的尋親節目看,想過用這種作秀的方式尋你,只要能找到你。”
姜濃嗓音是哭到近乎報廢的,情緒浮動過大,執意要一字字說完壓在心底多年的秘密:“三哥,我素未謀面的親生父親沒來找過我,外婆家把我送走,後來養母一家有了親生的孩子,也想把我送走。”
從小到大她生來,別無選擇,就是被抛棄的那一個。
傅青淮眼看着她要落淚,卻倔犟地憋着,過分清麗的臉蛋幾乎透明,心中陡生憐意,再次伸手抱住她腰肢:“別說了,三哥都知道。”
姜濃将額頭貼着他襯衫的領口處,黏膩的呼吸間,咬字都難受至極:“只有你願意把我從被暴雨颠倒的世界裏撿走,即便是時隔多年再重逢,也只有你會堅定選擇我。”
她婚前就隐隐期待和傅青淮是因愛結合,但是事與願違,他看上的是自己這副嗓子的事實容不得她逃避。
可如此,姜濃還是愛他,無法自拔的愛上。
“三哥。”
姜濃想告訴他,額頭摩擦過襯衫冰涼的面料,什麽時候又落淚了也不知。
傅青淮原是修長的指骨沿着她發抖脊骨一寸寸往上安撫,倏地停住,淡色的眸子清晰倒影着她,姜濃擡頭看到了自己,恍神地頓了許久。
整個人被那哭過的情緒感染,帶着潮意的喘息說:“我會嫁給你,不是為了攀附權貴,不是為了傅家人人都想得到的主母之位,是因為你,選擇了我。”
話聲落地。
姜濃鼓起了內心最後一絲勇氣,朝他讨要:“三哥,可以再給我一盞碧螺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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