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白釉茶葉罐被男人骨節勻稱的手打開, 早已經空空如也,他稍作側身, 透過山水畫的屏風看向抱着蓬松絲絨被子坐在床中央的姜濃, 烏錦的長發慵懶地散下,就這麽纏繞着纖細手臂,那張臉帶着哭後的嫩紅, 直勾勾地瞧着他。
倘若這盞茶給不出, 她還得哭到後半夜。
傅青淮思忖了幾許,擡手将白釉罐擱在桌沿,邁步走過去跟她商量:“三哥去給你尋一盞碧螺春,沒回來前不能再哭了。”
姜濃骨子裏那股倔犟的勁兒上來,什麽話都聽不進去, 就要碧螺春。
她不點頭也不搖頭,倒是伸出一根白嫩的指尖,去扯過旁邊屬于傅青淮的枕頭, 壓着淚痕的臉擦幹淨, 就這麽等着。
……
傅青淮修長沉靜的身影走出了主卧室,外面夜色沉到最深處, 也将他側顏襯得破碎模糊, 如玉的指骨不急不緩地将皺痕的襯衫袖子整理妥帖, 才朝傅家老祖宗的庭院走去。
閻寧沉默不語地跟在身後, 保持着兩步遠的安全距離。
十分鐘後。
經過牆壁雕刻着古老花紋院門,傅青淮來到時, 傅老太太還沒歇下,靠坐在檀木的貴妃榻上,正聽着粱澈逗趣。
因看到身影,她拿起老花鏡一瞧:“半天都請不來的人, 這會有空了?”
傅青淮淡笑,從容不迫的在旁邊落座,立刻就有管家給奉上一盞茶。
他在傅家就是天大的規矩,來不來,遲了半步還是幹脆隐身,也就這位老祖宗能說上一兩句,倒也無用,長指漫不經心端起茶杯,未沾水,先言:“我來找您讨杯茶。”
傅老太太年輕時是标準的傳統美人長相,年邁了也不似舊時貴族小姐的風采,借着似燭光搖晃的燈火,将身微偏,眯起細長的眼睛釘着他。
室內不透風,又常年熏着濃郁的香味。
粱澈額頭滲着冷汗站在旁邊,随着悶熱的氣氛越發壓抑,也呼吸都盡量減少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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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觀傅青淮很悠閑坐在椅上,綢緞質地的襯衫領口微敞,襯着線條淩厲的下颚線條,也由着人随便看,還嫌管家伺候人的手法,揮了揮手讓他到旁邊去。
良久。
傅老太太捏着掌中翡翠珠,對病期間的許些事頗有微詞道:“林不語這孩子,是林家花了二十多年為傅家量身定制精心養出來的,生來啊,就是最适合做主母的人選,你眼光高看不上,也何必推給傅錦明。”
傅青淮淡聲說:“此言差矣,讓她嫁進來,也不算辜負林家美意。”
話雖如此,傅老太太想到林不語哭花的小臉蛋,覺得可惜了,轉而又對傅青淮選的那位不是很滿意:“把人帶回來就藏在房中,也不領到我跟前教教規矩,将來怎麽當的好這個傅家主母?”
這話有點斥責的意思了。
換其他晚輩聽了,怕是就順從老祖宗意思,把人送跟前來立規矩。
傅青淮卻說:“她膽小怕生。”
傅老太太聽了不喜:“我還會吃人不成?”
傅青淮如玉的指輕轉着杯邊緣,淡而清晰的聲線說的極緩慢:“家譜那些規矩不适合濃濃,老太太想要立規矩,等三月春林不語嫁給二哥,她适合。”
粱澈差點沒憋笑出聲,可不是,林家到處自稱掌上明珠是給傅家當主母養的,規矩教得好。
那讓林不語來學規矩,最合适不過了。
傅老太太跟他話不投機,頓時失了說話的興趣。
“你走吧。”
傅青淮實際上也就坐了片刻,順勢起身,俊美的面容淡淡看過去,露出的笑意映着室內燈火熠熠生光:“老太太這有碧螺春麽?”
他這架勢,還真是過來讨一盞茶的。
十分鐘後。
傅老太太一整盒碧螺春都給了傅青淮,眼不見就不煩似的,讓他近日都別來了。
待屋裏屋外都沒了旁人,方才被嫌棄伺候人手法的管家才敢湊到跟前,替老太太換盞熱茶,見她瞬間冷了臉色,将翡翠珠扔到了桌旁:“挑了這麽久的女人,最後挑了一個軟柿子回來,倒是出息。”
管家捧着茶,壓低了嗓子說:“我打聽到,是那邊院子的人要家主給盞碧螺春,就為了一口茶,鬧得人仰馬翻的,恰好家主那兒又沒茶了,只能尋這裏來了。”
“哦?”
傅老太太眼皮壓疊出很深的褶子看他幾許,最後回過味來,靠在了貴妃榻背上:“這小病痨子沒心的,自從知道親生母親為了榮華富貴才生下他,這些年就真不去找了,如今倒是,終于動了心了?”
管家靜立在旁邊,略有不解:“就一口茶,老太太怎麽看出家主動心?”
傅老太太是眼看着傅青淮長大的,論起家族的這些小輩裏,除了那旁系的傅容與初來老宅時一身逆骨,沒少被還在世時的老太爺抽筋動骨的訓着,直到瞧着表面上終于像是聖賢書堆起來的君子了,才沒給繼續立規矩。
就數傅青淮,是一身神仙相,卻最難□□。
他年幼時病弱着,還不顯,到了能掌權做主,骨子裏那股冷血冷情的味就更重。
傅老太太這大半生熬走了過世的丈夫和兒子,早就習慣被膝下的子孫們尊敬着,困在這枯味的庭院裏,就喜歡給人立規矩,唯獨立不了傅青淮的,卻看透了他:“碧螺春又叫佛動心,定是他先拿這個,甜言蜜語的哄了人家姑娘進門,不然大半夜的,好端端要這盞茶作甚?”
管家先前還覺得家主院裏的女人難伺候,不是個軟柿子。
如今聽老太太一點明,恍然大悟道:“原來碧螺春,還有這層深意。”
傅老太太冷笑:“這些年樣貌好有才情,出身又好的名媛哪個不想嫁給他,也沒見他起心思去拿一盞碧螺春哄人歡心……”
話頓幾秒,蒼老的聲音在室內偏暗的暖光下逐低:
“動了情的小病痨子沒愛過人,以前才能肆無忌憚拿捏住別人的軟肋,如今也該換他嘗嘗這滋味。”
傅青淮如玉的指骨端着一盞碧綠欲滴的茶進室內,燈是暗的,原本趴在床上的姜濃已經睡着,許是情緒浮動太大,哭到連臉頰都浸出了一抹淺淺的嫩紅至今未褪,整個人蜷縮在了被子裏。
四周無聲。
他修長身影沉默站在床沿瞧了半天,繼而将這盞冒着熱氣的茶往一旁擱下。指腹帶着熱又去摸姜濃的額頭,順着輪廓往下,落到被烏錦長發遮了一半的脖側上,連體溫都是滾燙的。
這樣躺下去,明天不感冒都是奇跡了。
傅青淮只好半托着她背部,将這身衣服悄然無息地脫了下來,剛滑過肩,姜濃本能地縮了下,迷迷糊糊間醒過來,感覺到自己腰被掐住,動不了,柔軟的衣料沿着雪白曲線至腳踝處堆着。
直到傅青淮連她最後一層薄到如水的內衣物都要脫,随即她也睜開了眼尾,淚意尚存的朦胧視線就跟在認人似的,盯着他線條冷冽的俊美面容上半響。
“哭了一身汗,三哥幫你把衣服脫了。”
傅青淮心知她大概沒徹底睡清醒,也就話極少。
姜濃忽而主動擡起手臂,抱着他不撒手,又沿着衣領去解那些冰涼的紐扣。
仿佛想通過這種方式,來證明眼前這個男人是屬于她的,解不開就情緒暴躁,指甲無意間刮到了傅青淮的冷白脖側和鎖骨都不自知。
許是見他抱着自己卻沒反應,要命的委屈勁就上來了:“只是脫衣服嗎,三哥為什麽不碰我?”
随着話聲落,一粒紐扣被狠狠拽下。
也不知飛到了哪兒去,在主卧暗處發出了滾落地板的聲響,她指尖也割傷似的紅了。
傅青淮看她又要哭,這副身子骨哪來的這麽多水,猶如江南的水捏出來的一樣。
他手掌沿着極美光滑的曲線往下移,托住後腰,往他襯衫半敞的胸膛貼近,燙得姜濃一顫,随即那股熟悉梵香氣息深深纏繞在她,人是趴回了被子裏,只喘不說話,連曲起緊抓着他的手指尖都止不住戰栗起來。
……
“姜主播?”
隔天新聞臺的辦公室內,冬至看姜濃捧着紙杯半天不吭聲,以為她感冒了還來上班,又加重了病,關切地問道:“您要不要多喝點熱水,還是休息一下?”
姜濃慢半拍的回過神,臉微擡,被在室內都不願脫下的毛絨圍巾裹着雪色下巴,單瞧着臉色是有點太白了,纖長眼睫毛輕眨幾許道:“不用。”
冬至發現她嗓子也啞了,說:“我看天氣預報組說,這段時間春寒,比年底更冷,臺裏好多人都感冒了,姜主播你得注意點身體。”
“好。”姜濃怕他繼續念叨,轉而又問:“下期的選題過了,人聯系了嗎?”
冬至:“那個叫周燃的記者已經跟我們對接了,他手上不止一例女大學生被騙貸款整容的案子,說是先前找過幾家媒體人都不給曝,梅主播會去機場接人。”
瞧着這次傾聽籌備的這期新節目,姜主播很重視,隔三差五問一句。
冬至也說得極詳細,就差沒有說梅時雨還自掏腰包,請人去住大酒店了。
姜濃輕輕嗯了聲,将已經沒有絲絲熱氣的紙杯給他:“幫我再倒一杯吧。”
“好的。”
冬至看了眼她,臨走出去時,悄悄地把空調暖氣開高點。
畢竟姜主播是傾聽節目裏的主心骨,可不能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風寒,給倒下了。
姜濃沒有去猜冬至想什麽,她面色透着幾分疲倦靠在辦公椅上,扯掉裹着下巴的圍巾,隐隐約約露在烏錦發間的脖子有一大片靡豔鮮目的痕跡,怎麽也遮擋不住,只能以這種方式藏起來。
半響,覺得燈太刺眼,又擡起纖細的手指擋着,漸漸地,許是室內開始熱起來,連冷靜的思緒都有點飄散了。
姜濃腦海中,浮現出了昨晚在傅家那張床上的畫面。
她哭糊塗了才會求愛,得不到回音就去要,而傅青淮給了,可是自始至終那件襯衫都沒有完全脫去,是極度克制的,除了灼人的溫度留在了她身體裏外,什麽都沒留下。
而明知道傅青淮愛的是自己美人音,就更賭氣上一樣,偏偏不叫。
嗓子是早上感冒微微啞掉的,她出神地想,怕是沒藥到病除之前,傅青淮這重度失眠症,又得好幾日靠着烈酒度過漫長夜夜了。
想到這,姜濃白皙指下的唇略有些清冷,許久後,她放下手,拿起桌面上響起一秒的手機。
點開看。
是蘇荷主動發來的消息:「如琢的身體檢查單出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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